锦绣不良缘

　　徐锦绣跟在吕致宁的身后，慢悠悠地走着。

　　临近元宵，武林城的人多了起来，不少离开的外乡人快到上工的日子，又纷纷回到武林城。不少铺子甚至都已经开了张，店中客人盈门，掌柜和伙计脸上都是带着笑，逢人便拱手拜年说着讨喜吉利话。

　　徐锦绣看了眼走在自己前面的吕致宁，有些奇怪他难道不赶时间吗？就这速度，猴年马月才走到胡婆子的饼店。他们并不是到了地方就能马上买到东西好不好，还要排很长很长很长的队。

　　吕致宁仿佛真的不急，一路上还不断在沿街的小铺停留，挑选着小玩意——大概是想拿回去哄吕欣兰高兴的。

　　徐锦绣朝吕致宁手上的东西扫了一眼，双手抱胸兴致缺缺地看着其他地方。忽然，她觉得有人在动自己的头发，转头的时候，步摇缀着的流苏轻轻打在脸上。

　　吕致宁看着少女鬓边簪着自己挑选的珠钗，满意地点点头。“倒是相衬。”

　　徐锦绣摸了摸珠钗，从头上拔下来细看。小摊子上的东西不会是精品，珠钗上用奇形怪状的米粒大小的珍珠攒成朵六瓣花，底下流苏为了省钱，用了顺滑丝线。

　　将珠钗在怀里收好，徐锦绣刚想致谢，却听吕致宁道：“小户人家，用金玉之物还是撑不住。”

　　徐锦绣很想掉头回去，从吕府的花厅把亲妈给拉回自己家，再不要同这种人打交道。

　　以前她怎么没看出来吕家五公子是个腹黑？

　　吕致宁见她微微噘了嘴，一脸的不高兴，也没说什么，背着手继续往前走。跟在他身后的徐锦绣，每一步都重重踩着地上夯实的土，好像是踩在吕致宁那个讨厌鬼的身上。

　　“我姨娘很早就死了。”吕致宁没有回头，语气淡淡，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她是怎么死的，我想徐小姐心里很清楚。”

　　徐锦绣很奇怪，吕致宁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甚至连对自己的称呼都变了。从早上起来母亲对自己的悉心打扮，再到长辈们有意让自己与吕致宁相处，徐锦绣就是再蠢，此刻也知道原因了。

　　她不免在心里猜测，吕致宁究竟是怎么个想法。那样冷淡的称呼，不像是对自己有什么好感的样子，何况杀了他生母的人还是自己嫡亲的姑姑。

　　吕致宁的脚步停下，转身看着后头陷入思绪中的徐锦绣，“听说徐小姐不愿结亲，想自立女户？正好，我也不想与你结亲，不若我们想个法子，让长辈们绝了这心思？”

　　徐锦绣一愣，还不及细思，嘴巴就快过脑子。“我为什么要忤逆长辈，孝字为先呢。我觉得五公子家世，人……品，样……貌，都，”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着违心话，“堪称良配。”

　　吕致宁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是在你姑姑手底下讨生活的，能看不出来你说这话是真是假。”

　　徐锦绣抽了抽嘴角，“五公子让我去做出头椽子，自己躲在后头，半点儿不像男儿。”

　　“我是不是像男子，还由不得你来说。”吕致宁似笑非笑地盯着徐锦绣，“倒是徐小姐，我且不知道自己竟将你给迷住了。明知我对你无意，还上杆子死缠烂打。”

　　徐锦绣眯了眼，开始撸袖子，“你说谁上杆子，谁死缠烂打。”不说清楚，今儿你这条小命就留下了信不信？

　　日日在家中做活计的徐锦绣对自己的力气非常自信，眼前这么个弱质彬彬的小书生，她能一个打俩好不好，完全可以做到无视男女之间的本能差异。

　　吕致宁冷哼一声，拂袖背身，圆领袍的下摆撒开一个圈。“我是好心好意，不想害你。不过你要是自己想送死，我又何必拦着。”

　　徐锦绣悄悄在他身后比了个中指，“我命由我，由天，不由旁人说了算。五公子说这话，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吕致宁冷笑不语，脚下的步子开始加快速度。

　　徐锦绣不费力气地跟上去，还走得比他更快。“我会不知道吕家为什么会想和我们家结亲？我能不知道我阿爸和姆妈应承了姑姑什么？我能猜不着结亲之后我那姑姑会做什么事？五公子，你也把我想的太单纯了。”

　　吕致宁走得气喘吁吁，却还抽空去看徐锦绣，“你知道？你知道今日还来府里？”

　　说起这个，徐锦绣就满肚子的不高兴。“我……这不是知道得太晚了吗！”要不是自己那对便宜父母瞒着，她绝对不会来好不好。

　　望着前面不远处的长队，徐锦绣放慢了脚步。“但知道了，我总不会把自己的命就这么交出去。”

　　想要她家的染坊？也不照照镜子看梦醒了没有。

　　徐锦绣看着胡婆子饼铺前长长的队伍，有些犯愁。等买到饼再回去，怕是得吃晚饭了。

　　吕致宁施施然地超过她，上去找了饼铺的伙计，低语几句后，回到徐锦绣的身旁，小心护着她不叫旁人冲撞了。“哦？看来你心中早有成算。”

　　“不过……”徐锦绣想了想，侧头去看他，“单单我一人可不行。关键在你，姑姑绝不会将我定给表哥的，只要你未婚配，我还是很危险。”她捅了捅吕致宁，“快去寻个姑娘领回家，抱着钱老太君的腿哭着喊着说与人家两心同。要是不会编，就照着话本子上说。”

　　吕致宁摸着下巴，在心里琢磨。先前他怎么没发现这徐家的小姐是个能装模作样的，在府外的嚣张样儿，可半点不像府里的鹌鹑。他两手一摊，“我没有那等心悦之人，也不好为了一己之私去祸害旁的好女子。”

　　徐锦绣斜眼看他，“看不出来，你倒还算是个君子。”又垫脚伸头去看前面的队伍，好久了都没动。

　　“读圣人言，学圣人行。”吕致宁从匆匆赶来的伙计手里接过三十个羊肉饼，看向徐锦绣的目光带着几分自己没发现的温柔，“走吧。”

　　徐锦绣终于深刻体会到了阶级带来的差别。就连买个饼都能走后门，怪不得一路过来都悠哉悠哉，一点都不急。

　　“我生母出身农户，若当年未曾于父亲为妾，想来也不至横遭死劫。”吕致宁嫌刚出炉的饼太烫，甩手给了身侧的徐锦绣，两袖空空毫无负担。“我自然恨夫人杀我亲母，可她才是我名义上的母亲。一日在吕家，我便一日复仇不得。”

　　徐锦绣抱着饼，全当是给自己暖手了，心里细细品着吕致宁的话。“你想分家？不，不是分家……”吕知府还活得好好的呢，吕致宁怎么可能分得了家，就是搬出来单过都做不到。

　　她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你想从祖籍上除名？”

　　只有这样，才算是真正地离开了让吕致宁发自内心厌恶的地方。

　　“看来你还是有几分伶俐。”吕致宁弯了腰，凑近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徐锦绣，用很是诱惑的语气说道，“若我从吕家除籍，徐小姐也就不必担心夫人夺了你家染坊，你也用不着嫁人。贵府是生意人，这笔买卖划算不划算，徐小姐心里明白。”

　　徐锦绣当然明白，这是互惠互利的事。但她不是很乐意自己这么被人利用。“想要从族谱上除籍，可不是嘴上说说的。”

　　她也许可以想个办法帮吕致宁做成这件事，可要是吕致宁日后反悔了呢？

　　“你是有意日后科举之人，有家族傍身，与无人相扶，是不一样的。你真的想清楚了？”徐锦绣就是对科举、官场这种事再不了解，也能够想明白有吕氏这种官宦世家在背后支撑着，肯定比自己单打独斗要强。

　　吕致宁冷笑，“那样的家，不要也罢。”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声音有些哽咽，“当年姨娘身故之时，我虽年幼，却也记事。父亲对姨娘的死不闻不问，祖母也不牵挂于心。即便她不是我姨娘，没有服侍父亲多年的苦劳，没有替吕家生养子嗣的功劳，却也是一条命。”

　　他忘不掉母亲离世时明明已经口溢鲜血，说不出话来，但还是用沾着血的手紧紧握住自己，那双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睛里，又无数的话要对自己说。

　　被送回祖坟草草下葬的母亲之后再没有人提起。那样好的母亲，从来不争不抢，温柔娴静，却被徐氏当作是软柿子，用来杀鸡儆猴。便是现在，她还要拿自己来利用。

　　吕致宁的声音很低很低，好似在说给自己听。“你虽然是夫人的侄女，但姨娘的死和你没有干系，我不想伤你……我，终有一日，要为姨娘挣得诰命，将姨娘从吕家的祖坟里迁出来，另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于她长眠。”

　　一直沉默不语的徐锦绣有些唏嘘，她没有经历过吕致宁的痛心，无法切身体会那份肝肠寸断。但她现在愿意站在吕致宁这边，和自己的父母、长辈对着干。

　　不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

　　徐锦绣侧头去看他，眼睛亮亮的，忽然问道：“你有钱吗？”

　　吕致宁眼角抽抽。

　　果真是生意人，见钱眼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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