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不良缘

　　一直跟着父亲天南地北赴任的吕致远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的母亲是以非常不名誉的方式嫁给父亲的。小时候不知事还好些，等长大，这种被人戳着脊梁骨的滋味也就越来越不好受。

　　吕致远索性就选择了放肆自己，做个纨绔，反正家里也养得起自己。

　　即便他是父亲唯一的嫡子。

　　当他将一切看开之后，觉得日子反而过得轻松起来。不必像几个庶兄那样早起念书，要挨打的时候往祖母跟前躲，抱着大腿哭一哭，也就不必再挨父亲的板子。

　　母亲当他是唯一的指望，虽也念叨读书不上进，但溺爱起来也没个底。

　　吕致远的前十六年，可以说是过得顺风顺水，有求必应。

　　这样的逍遥日子，一直到跟着父亲来到武林城才算结束。吕致远终于见着了传说中的，自己的舅家人是什么样儿的。

　　并不像兄弟姐妹和下人们暗地里碎嘴的那么不堪，也是一张嘴巴两只眼睛，与常人无异。

　　吕致远见过一次外祖父母，和他偷偷跟着父亲出门见过的普通老人家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对自己谄媚。还有小舅舅一家，他最不喜欢见小舅母和大表妹。

　　他也不喜欢难得见面的大舅母，总是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儿，看着自己的目光里还带着讨好。

　　只有绣姐儿这个小表妹，最得他欢心。即便绣姐儿不说话，他都想费尽心思哄着她，叫她多说几个字。

　　起先吕致远还磨着祖母和母亲，让绣姐儿多往家里头来玩儿。可后来发现绣姐儿并不喜欢上他们家，他也就再没提过了。

　　吕致远是顽劣，但并不是蠢。

　　他知道长辈们不会点头让绣姐儿嫁给自己。便是祖母再疼他，母亲再溺爱他，都不会同意。

　　正因为自己娶不了绣姐儿，吕致远就更不想她嫁给五哥。打小一起长大的，吕致远哪里会不知道自己这五哥肚子里打的主意。

　　五哥的生母是叫自己母亲给弄死的，绣姐儿又是母亲的嫡亲侄女，五哥能待她好？

　　吕致远不愿说破自己心里藏着最深的话，只当作是不愿叫喜欢的表妹去吃苦。

　　吕致宁扫了眼瞪着自己不放的弟弟，朝上首的钱老太君拱手道：“难得绣姐儿来府里做客，我带她去花园子里逛逛。”

　　一直朝吕致宁使眼色的徐氏松了一口气，脸上堆起了笑脸，应和道：“宁哥儿说的在理，绣姐儿每次上府里都是来去匆匆，还不曾好好玩过。正好年前花园子重新布置过了，那几盆腊梅叫下人侍弄得好，正香着。拘着他们年轻人在跟前也不好，不如就让他们自己耍去。”

　　钱老太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徐氏得了婆母的同意，心里松了口气。她推了推赖在自己怀里不想动弹的吕欣兰，“兰娘同哥哥姐姐一道去。”

　　吕欣兰偷偷翻了个白眼，抓着徐氏的衣服不松开。徐氏皱眉，却又不好在人前发作。

　　若是女儿不去，怕是钱老太君也不会叫两个孙儿同个外女一道，传出去可不好听。但若是庶子不与侄女单独相处，生出感情来，她又如何顺水推舟，做成这一桩姻缘。

　　徐氏对钱老太君的心思门儿清，别看嘴上说着同意，可心里还别扭着呢，指不定哪天就回过神来。若是小儿女自己有了情意，自己再从旁推一把，才能成事。

　　到时候作为陪嫁的染坊，还不是三个指头捏螺蛳，轻轻松松得很。待侄女嫁进府里，她就把那染坊给要过来，捏在手心里头，看这老不死的还敢不敢像现在这般，整日拿捏了自己。

　　徐氏甚至已经做好了若是徐锦绣太过机灵，不愿交出染坊，就让她尝尝她那夫婿生母的滋味。

　　死个侄女，对徐氏而言不痛不痒，又非自己的亲女。她兄弟膝下无子，又失了傍身的染坊，难不成还能上门找自己麻烦？

　　再者说，她相信自己届时定会把事儿做得漂漂亮亮，不落人把柄。指不定还能借由这事，将庶子推出府去，往后也能少个人与自己亲子分家产。

　　徐氏朝埋在钱老太君怀里的儿子打着眼色，让他把吕欣兰从花厅给带出去。

　　吕致远哪里需要母亲暗示，一听五哥要和表妹离开，第一个就跳起来。“我也去！”经过母亲身边的时候，还顺手把死活不想走的妹妹给一把揪出来，“一起去。”

　　吕欣兰几乎是被哥哥给拖着走的，去花园的路上都是闷闷不乐的模样。等到了花园，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先前就叫下人别把残荷摘了，果然留着。”

　　吕致远嗤之以鼻，“他们哪敢不听你的话。”上回不听的人，早就叫母亲二十个板子打死了。

　　徐锦绣觉得眼前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脱口而出，“留得残荷听雨声。”

　　很好，没把前世语文老师教的东西给还回去。

　　吕欣兰挑眉，斜睨着堂姐，“你也识字，也会念诗？”

　　徐锦绣往后退了两步，非常谦虚地摇头，“不会不会，听别人说的。”

　　“我就说，你哪会这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还不等吕欣兰昂着得意的脸说完后面的话，就被沉了脸色的吕致远给拦下，“这等话跟谁学的？”

　　吕欣兰被胞兄突如其来的严肃给吓着了，印象中她可不记得兄长有这样待过自己。深闺里娇养的小姐怯生生地含着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吕致宁在旁劝道：“无心之言，六弟弟莫往心里去。”说罢又朝跟在他们身后低眉顺眼的徐锦绣投去一瞥。

　　徐锦绣恨得牙痒痒，搞的好像是她错了一样。那个话又不是她教的，管她什么事。

　　吕致宁见吕欣兰哄不住泪，远远跟着的丫鬟仿佛要回花厅去寻长辈来，赶紧道：“兰娘先前不是说想吃胡婆子家的白肉烧饼？我偷偷出府与你买来吃，可好？”又似笑非笑地望着徐锦绣，“府外的路我不熟悉，还得劳烦绣姐儿替我领路。”

　　吕欣兰眼角挂着泪，哭得打嗝，说道：“要羊肉馅的，五哥哥与我买三十个饼。”

　　徐锦绣咬着唇忍笑，还知道买羊肉馅的呢，看来也没被太吓着。

　　“好，都依你。”吕致宁笑得温柔，带着徐锦绣就要往后门走，“劳烦六弟弟替我在祖母与母亲面前遮掩一二，我们去去就回。”

　　吕致远不是不想跟着一起去，只是想到若他们都走了，怕是方才发生的事就得对着长辈说出来。他们是不会受什么责罚，可小表妹就不一样了。是以虽然心中不甘，但也勉强点头，“我知道了。”

　　徐锦绣却是有些不想走。从吕府再到胡婆子的饼店，一来一回得有半个时辰，更别提饼铺成年排长队，前几日她嘴馋想去买饼吃，还排了一下午的队。这时候快到饭点了，他们在这节骨眼去，人是最多的。

　　“绣姐儿？”吕致宁见徐锦绣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由出声，语气中带了几分威胁。颇有你不走，就去打小报告的意思。

　　徐锦绣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虽然皮糙肉厚不怕打，但能不打还是不打得好。抬起脸对吕致宁一笑，咬牙切齿地道：“这就走了。”

　　吕致远磨着牙，看兄长领着小表妹离开，抓着妹妹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力道。吕欣兰欲掉未掉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却还不敢大声反抗，只小声道：“哥哥，疼呢。”

　　回过神来的吕致远这才松了手，细细去看妹妹的手腕，果真被自己给捏红了，当下有些心疼。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往后再不许胡乱说那些话，得亏祖母她们不在，否则要听了去，你元宵还想出府玩去？”

　　总被拘在府里的吕欣兰从小年就盼着元宵，这是她为数不多能出门的日子。叫兄长又哄又吓的，刚刚还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儿一下就怂了起来。“往后我再不听那些婆子说话了，哥哥别告诉别人。”

　　吕致远摸摸她的头，有些无聊地带她去凉亭里坐着，心思早就跟着方才离开的人一起飞了。

　　昨日夜里，五哥哥特地来他房里寻他说话。可他吃不准，究竟兄长说的是不是真话。

　　若是真话还好。若是假话，那他是不是就害了绣姐儿。

　　吕欣兰捧着杯温热的蜜茶小心翼翼喝着，余光瞥见吕致远垂在身侧捏着折扇的手用力到青筋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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