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不良缘

　　徐锦绣出了大牢，立刻走到边上的小巷子里干呕起来。不仅仅是因为牢房里的那股子味道，更是因为自己的那番话，连自己都受不了。

　　一天一夜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里什么都吐不出来，徐锦绣到最后连绿色的苦胆水都给吐了出来，满嘴的苦味，难受得要命。她扶着墙，慢慢蹲下来，心里还在算计着之后该怎么做，才能从牢房里头那个姓王的手里把方子给骗出来。

　　这件事，无论是对于父亲，还是对于自己，都是件好事。只是用这种诓骗的手段，徐锦绣对自己感到非常不耻，但转念想起夏氏，徐锦绣又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想起夏氏，徐锦绣的心就软了几分。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想要穿过巷子去一趟医馆再看看夏氏。

　　一道黑影从头顶往下罩住了徐锦绣全身，叫她顿时僵在了原地。东湖的那一夜，其实给徐锦绣留下了很大的阴影。而今这巷中冷飕飕的，穿堂风不断吹过她的身体，让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不会的，这是在大牢边上，就算有事，自己只要喊一声就会有狱卒出来查看。再、再说了，现在是大白天，巷子的两头都人来人往，自己想找人帮忙，或者逃跑，都是很方便的。

　　徐锦绣这样想着，慢慢地转过身去。她的双手放在背后，从褙子腋下的开衩把手伸进去摸索着绣囊——里面有一把她防身用的裁纸刀，还是上回之后才放进去的。

　　“别摸了，看你的手抖得。”人脸背着光看不清，但声音却有几分熟悉。

　　徐锦绣卸了防备，强笑道：“是林公子啊，怎么到这里来了？”

　　林静脩侧身站着，让徐锦绣又再次看到了天光。“我和季玄刚领了廪米，他上首饰铺子用米换个东西给兮姐儿，我在街上无事，正好看见你从牢里出来。”

　　他扫了眼牢狱的方向，“徐家有人关在里头了？”

　　徐锦绣低头想了想，还是点点头，“我家里的染匠师傅，昨儿夜里打了我娘。”

　　林静脩的眸色在阴暗窄小的巷中显得越发阴翳，但这只是在面对徐锦绣的时候才有。提起夏氏，他还是带着几分关心。“夫人无事吧？”

　　徐锦绣咬着唇，险些儿掉了眼泪。她用袖子擦了擦脸，仰起头望着林静脩，“多谢林公子关心，我姆妈没事儿。”

　　林静脩沉吟了一下，前世夏氏对他也还算是不错的，或者说徐文夫妇都对他这个女婿很好。重生后，他自然是要对徐锦绣复仇，但对曾给予自己关怀和好意的人，还是要报恩。

　　“不知夫人在哪家医馆？徐小姐可否带我去看一看？”

　　徐锦绣的眼角还有湿意，脸上诧异地看着林静脩。她没听错吧？要去看自己母亲？可……可……“这恐怕不合适吧？”她踌躇着，“我们两家无缘无故的，不过是认识罢了。”

　　“若是小事便罢了，既然是病了这等大事，认识了也该去看一看。”林静脩率先走出巷子，转头去看身后还在犹豫的徐锦绣，“徐小姐？”

　　徐锦绣咬着唇，到底还是走了出来，带着林静脩去医馆。

　　他们到底时候，夏氏已经醒了，只是头痛的厉害，根本不能坐起来，无论是吃粥还是喝药，都需有边上的人喂她。

　　夏氏一见女儿来，苍白的脸上就露出了笑。“绣娘，你怎么来了？家里头怎么样？你阿爸和你好不好？”

　　“好，都好。”徐锦绣上前握住母亲的手，温声道，“姓王的叫捕头给抓紧牢里了，阿爸忙着染坊的事，抽不出空来看你，特地嘱咐了我来照顾姆妈。”

　　夏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叮嘱道：“方才你阿舅和舅娘都在，我赶着他们回去了。你看，我现在都醒了，这不是好好儿的吗？不需要人照顾的。”她将目光转向站在女儿身后的林静脩，“林书生，有劳你来看我了。”

　　夏氏从刚才就发现了，林静脩的眼睛总是看着自己的女儿。她想，女儿的婚事怕是有了着落。这个年轻人她不曾有过什么接触，可她觉得，这不是个坏人。

　　起码将女儿交给他，夏氏觉得自己很放心。这个年轻人和自己女儿很有缘分，救过她两次，便是冲着救命之恩，若人家有意，也该嫁给对方才是。

　　“我不过是路过正好撞见绣姐儿，夫人安心养病。”林静脩看着一脸病容的夏氏，心中大乱。

　　林静脩的母亲身体也不好，经常会发癔症，一旦病发，就会全身无力，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都是常态。为了能治好母亲的病，他没少翻医书。没有师父领着，林静脩不过学了个皮毛，一些简单的望闻问切还是略知一二的。

　　他原以为夏氏的病不重，过来看看，也就小坐，之后就要走了。可现在看起来，夏氏的病情不容乐观。

　　林静脩神色复杂地望着一直握着母亲的手嘘寒问暖的徐锦绣。他可不记得前世有这么一桩事。他不知道重生之后，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不仅身边的人和事有了很大的不同，就连徐锦绣都和以前的那个异常不同。

　　有那么一瞬间，林静脩的脑海中有了放弃复仇的想法。这个女子实在不像是他要报仇的对象。

　　不过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出于前世徐锦绣的种种劣迹，林静脩还是决定暂且再看看，希望自己可以看破这个女子而今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

　　这个说法苍白无比，林静脩做不到忽视徐锦绣对夏氏的那份真切关怀。他自问，历经两世，这个人的表情、眼神，是真是假，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真当林静脩陷入沉思之际，大夫进来了。

　　徐锦绣松开已经陷入沉睡的母亲的手，起身向大夫行礼。“多谢先生救治我母。”

　　大夫摆摆手，“理所应当之事。”顿了顿，他朝徐锦绣招招手，“还请小姐随我来。”

　　徐锦绣有些莫名，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跟着大夫出去了。林静脩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夏氏，沉默了一会儿，也一起走了出去。

　　大夫神情严肃，看了眼徐锦绣后，道：“徐小姐，恐怕夫人的病，我是束手无策了？”

　　徐锦绣如遭雷击，脚下不稳往后倒退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林静脩。她顾不及向林静脩道歉，便急切地抓着大夫的手问道：“无论多少银钱，只要能治好我姆妈我家都愿意出的。是有什么药没有吗？先生只管说出来，我便是走遍了这天下，也会寻来。”

　　大夫摇头，“不是药，我亦非贪财之人。怕是这世间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救得了你母亲。”

　　徐锦绣死咬着唇，“那……我姆妈还有多久？”

　　大夫一愣，旋即意识到徐家小姐是误会了自己。“小姐且放心，我指的是……恐怕徐夫人往后都不能下榻了。”

　　听说母亲性命无忧，徐锦绣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向四周路过的神佛道谢，又问道：“那依着先生的意思，我姆妈下半辈子就只能在榻上躺着了？”

　　大夫点点头，“徐夫人的腰本有旧疾，而今头部受了重击，正好打在了穴道上，打伤了。”

　　正堂的伙计将刚说完这话的大夫给叫走了，留下徐锦绣一个人惆怅地站在那里。

　　林静脩心下有些不忍，方才徐锦绣待夏氏的真心，自己且算是真的。“徐小姐放心，你娘总归会好起来的。”

　　徐锦绣摇摇头，轻声道：“我有些恨。”

　　林静脩挑眉，“恨那个牢中之人吗？”

　　徐锦绣又摇头，“我恨此时此地，不能有法子将我姆妈给医好了。”

　　如果是穿越前的那个时代，即便不能完全治好，但通过康复治疗，也许可以慢慢得下地走路。就算以后走路一瘸一拐的，也比一直躺在床上，孤零零地渡过余下的这几十年人生来得好。

　　林静脩不知道徐锦绣的心里究竟是在惦念什么，但他却能对此时的徐锦绣感同身受。“我娘也是身子骨不好，且算是有不治之症吧。我也和你一样，很希望有人、有办法，可以将她给治好。”

　　徐锦绣抬起头，朝他露出个笑来。“谢谢你来看我姆妈，她很高兴。”

　　对这个带着真心的感谢，林静脩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前世的徐锦绣扑进自己怀里，对他哭诉遭遇的不公。

　　林静脩不停地眨着眼睛，“我、我……”

　　“林公子？”徐锦绣看他似乎有些不对劲，好心地说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前些时候刚考了院试，想来用功极了，这下该病着了。要不要去前头让大夫给你看看？”

　　林静脩晃了晃头，“不、不必了。我想起季玄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

　　徐锦绣觉得很纳闷，但并未深思。她转进去再看了一回夏氏后，就回去了。她想和父亲商量一下，在家里的后院加盖房子，造的大一些，往后让夏氏住在那个新房子里面。

　　到家之后，徐锦绣转了一圈，前院后院都没能找到父亲。她奇怪得问着快要下工的叶师傅，“叶师傅，我阿爸呢？”

　　叶师傅正蹲在墙根抽着水烟，“东家被人叫走了，好像是牢里的狱卒。”

　　徐锦绣点点头，觉得越发奇怪。

　　小徐氏已经不在了，姓王的也是咬死了不肯把方子交出来，不管怎么想，似乎牢里都没有和自家有关系的人了。

　　那……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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