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不良缘

　　徐文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知道应该是女儿。他合上眼，假装自己睡着了，从心底排斥着女儿可能带来的，夏氏已经过世的消息。

　　可等门即将被关上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把女儿叫住，“绣娘。”

　　徐锦绣关门的动作一顿，又重新将门推开，走到床边。她看见父亲脸上的泪痕。“阿爸。”

　　“你姆妈……”徐文的声音非常沙哑，低沉得甚至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你姆妈，她还好吗？”

　　徐锦绣轻轻点头，“嗯，大夫说姆妈醒过来了。”

　　“是吗？”徐文不再说话，徐锦绣也没有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徐锦绣见父亲好似不再有话要说，就离开了。徒留徐文一个在屋里。

　　“是吗？”徐文喃喃地自言自语，“她醒过来了。”

　　徐文拉过被子，蒙在自己的脸上。

　　“她醒过来了。”

　　徐锦绣和跟在自己身后的达达尼昂回到自己的屋里，疲累地瘫在床上。达达尼昂跟着跳上床，在她脸上添了几口，就在她的脑袋边上蜷缩成一团睡下。

　　徐锦绣疲累得闭上眼，张开的双手触及到达达尼昂身上的皮毛。她不由自主地一下下抚摸起来。

　　有人说，养狗的好处在于当你情绪不佳的时候，抚摸它们，可以获得心灵的宁静。

　　徐锦绣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什么根据，但她仿佛真的从与达达尼昂的接触中感到了宁静。

　　“谢谢你。”徐锦绣翻过身，把达达尼昂的脸捧到自己面前，用鼻子轻轻蹭了蹭它的鼻子，“上次那个咬着姓王的不放的狗狗，是你的小伙伴吧？我看到过你俩一起玩，它是不是还来家里蹭过饭？”

　　达达尼昂舔了舔她的手，摇着尾巴。

　　“也谢谢它，谢谢你们。”能让我把伤害家人的凶手绳之以法。

　　徐锦绣觉得趴在床上胸口有些闷，便踢掉了鞋子，在床上躺平。父亲说过，姓王的肯定会有惩罚，这是实打实的犯下的罪，众目睽睽之下，逃无可逃。

　　但徐锦绣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仅仅是法律的惩罚，还不足以平息她内心的愤怒。

　　本来就不是徐家亏欠他，而是他自己做了偷盗的事。结果还倒打一耙，还伤了人。对徐锦绣而言，这是不可饶恕的事。她最看不起没有担当的男人。

　　徐锦绣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滚，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身上还穿着昨晚睡下时候穿的那套白色绢制中衣，外面披着的褙子经过一夜折腾，早就脏了，此时也不知被丢去了哪里。

　　她起来换了一身能见人的衣裳，抓了两把头发，对着镜子发愣。她的发髻一直都是夏氏帮她梳的。

　　无心梳妆的徐锦绣把头发一把抓起，扎了个马尾，稍微盘了盘，梳了个马尾不是马尾，团子头不是团子头的两不像发髻。换了出门的平底鞋，她把达达尼昂从屋里赶出来，就又从后门离开了。

　　达达尼昂有些心急，想要跟着小主人一起出去，不断地扒拉着门槛，死活不让人走。

　　徐锦绣把它从门口推进去，“乖，我一会儿就回来。”

　　把后门关上后，徐锦绣就进了大牢。

　　这还是她第一回进来，虽然有心里准备，但还是被阴森潮湿的环境给惊得不轻。

　　徐锦绣给了狱卒不少钱，让他带自己去见被关押着的王师傅。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她就看到了此时正和一群死刑犯被关在一起的王师傅。

　　王师傅虽然奸猾，但胆子却并不那么大，起码没有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那么大。他进了这牢房后，所犯之事顷刻间就传得大牢中人人皆知。犯了死罪之人，也很是有几个讲义气，听说他监守自盗，又伤了东家，当下就很是看不起。

　　徐锦绣到的时候，那些和王师傅关在一起的死刑犯刚刚打了他一顿，不过是见狱卒来了，才停的手。

　　狱卒把人带到，就晃着钥匙走了。

　　徐锦绣朝狱卒的背影看了一眼，才将视线重新投回正抓着木栅栏，一脸惊恐悲戚望着自己的王师傅。

　　“小姐，小姐，我错了，真的知错了。我把以前偷卖染料的钱都还给东家可好？我不要了。求小姐发发慈悲，开开恩，去和你的知府姑父求求情，免了我的死罪好不好？我上有老下有小。”

　　王师傅偷偷朝身后那群凶徒看了眼，飞快地收回目光，全身抖如糠筛，继续向徐锦绣哀求道：“就是把我从这间牢房里调去别的牢房也行。小姐，求你行行好吧。”

　　徐锦绣蹲下来，平静地望着王师傅。“我姆妈死了。”那样没有丝毫波澜的目光令王师傅抖得越发厉害了。

　　“不过呢，你若想活，也不是没有办法。”徐锦绣压低了声音，“若是你愿意把染色方子全部交出来，我阿爸就答应让你活下来。”

　　王师傅起先不信，但听徐锦绣说是徐文的意思，眼睛又亮了起来。“真是东家的意思？”

　　“不然呢？”徐锦绣捏着鼻子，嫌弃地看看周围，“你以为我想到这种地方来？我阿爸怕他来了，会叫人起疑，所以才叫我替他来。”

　　王师傅心里还有几分犹豫，他知道东家的妻女关系极好，缘何眼前的徐锦绣脸上没有一丝的难过，她母亲死了不是吗？

　　想通了这一点，王师傅就不相信徐锦绣。“小姐少诓骗我。”他冷笑道，“我虽没念过书，却也不是个傻子。于情，我是你的杀母仇人；于理，你家也是开染坊的，染色方子有多要紧，你也不是不晓得。而今这般说辞，不就是为着能将方子从我手里骗去吗？”

　　“我告诉你，这是我在这一行安身立命的要紧东西。想要方子？门儿都没有！”王师傅一口咬死了不会给，他宁愿等自己临死了，把方子全都告诉自己那个小儿子，也绝不会交到眼前这个不安好心的小娘皮手里。

　　徐锦绣挑眉，“不给？想好了？”她见王师傅转过头去不再看自己，便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既如此，我就不再勉强了，强扭的瓜不甜，何必搅得大家都不开心呢？”

　　“到底我们还有五六年的面子情在呢。”徐锦绣的语气听起来很是阴阳怪气，“你也是男人，不会不知道，即便死了个婆娘倒也是无妨的。世间的女子多得很，我阿爸自然会娶旁的人回来。我迟早要嫁出门的，家里头的事，与我很不相干。”

　　这番话说得徐锦绣自己都恶心得要命。她甚至震惊于自己竟然会说出这种和自己三观完全相左的话来。

　　可她不想就这么白白便宜了王师傅。夏氏其实并没有死，王师傅也死不了，最多算个二等罪，搞不好他家还有钱可以用来抵消刑罚。徐锦绣来之前是打听过的，王家而今的境况想要折腾一笔钱出来保王师傅，那是完完全全有可能的。

　　所以徐锦绣才要先下手为强，趁着王家还没打听清楚夏氏的消息，也趁着王师傅被蒙在鼓里的时候，先把方子给骗到了手。

　　等她有了方子，徐文自然另有方法可以挤兑得从牢里出来的王师傅在江南一带再混不下去。

　　不用多说旁的什么，只消将自家的遭遇和同行哭诉一番便可。徐文经商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非常稳定，对他的人品也很认可，从这么个经年打交道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自然可信度极高。

　　就算有那等不愿信的，聘了王师傅去，只消几日便可留心看清这是个什么品性的人。

　　不过徐锦绣并不觉得会有人再次将王师傅给请了去。即便请走，她也会把手里的染方全部提供给人家。

　　就像王师傅说的，一旦将这染方交出来，他在这一行就别混下去了。

　　徐锦绣冷哼一声，“既然你不想活，那就随你。”说罢她就真的走了。

　　王师傅起先还很笃定，觉得徐锦绣就是去骗他的。可后来，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慌。东家的婆娘死了，必定不会饶过自己，知府又是东家姻亲。左思右想，自己都是活不下来的。

　　还倒不如答应下来，把方子交出去，兴许不用死，判个三等的罪，就是二等也好啊。这些年他没少从徐家捣腾，家里早就殷实了，拿的出钱来抵消刑罚，把自己换出去。

　　就是家里人不愿拿钱，王师傅自己还另有私房。其实不少染坊的东家自己原先就是染匠，手握染方，熟知染色过程的每一个步骤。攒了几年钱后，自己开个小作坊，甚至连人都不必请，就一家老小齐上阵，也足以养活全家。

　　王师傅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当时攒下这笔钱的时候，他甚至看死了徐文，觉得没了自己之后，徐家的染坊肯定得捉瞎，一时之间赶不出货。而他正好趁着这空档，把徐家那几个熟识的客户都拉到自己的染坊中来。

　　有徐家的染坊在后面给自己撑着，根本就是不愁销路的买卖。

　　要将这笔钱拿出来，王师傅那是非常肉痛的。可只要自己能活命，旁的什么身外物，全都可以暂时舍了。

　　再想想看，就是自己交了方子给徐家，江南一带容不下他。他也可以带着家眷去北方，染坊又不是只有南边儿能干。他就去京城，靠着一门手艺，绝不会饿死。

　　王师傅现在有些后悔了，觉得方才自己应该答应了徐锦绣的。可惜现在人都走了，显见不会再回来。

　　这么个好机会，就这样被自己给折腾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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