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不良缘

　　“方法，自然是有的。”夏老童生呷摸了一口茶，“情法情法，先情而后法。吕知府不会太对小徐氏下狠手，毕竟是姻亲。可要他高抬贵手，他是不会去伤神想个什么法子来的。”

　　夏老童生一双浑浊的眼中迸发出光芒来，“免其所因之罪。”

　　“所因之罪？”徐锦绣把这四个字在嘴里咀嚼了几遍，摇摇头，“阿公，我不懂。”

　　不仅徐锦绣不懂，除了夏老童生外，所有人都不懂。

　　夏老童生捋着胡须为众人解惑，“所谓‘所因之罪’，我打个比方。”他想了想，“比方说某甲，去人家里偷盗，结果被主人家发现后，惊慌失措之下，将主人家给杀了。那这某甲的所因之罪，便是偷盗。”

　　徐锦绣马上就懂了，“原本是偷盗，再加上杀人。现在免了根源的偷盗之罪，便只剩杀人之罪。”

　　律法之事，徐锦绣并不很懂。夏老童生教她读书识字，但未曾教过她这些。一来，是觉得这些事与女子无干，二则认为徐锦绣也用不上。

　　但徐锦绣还是知道本朝律法分作了好几等，只是现在不明白免了其所因之罪后，还能判个几等，获个什么刑罚。

　　夏老童生看了一眼还没醒过来的女儿，对徐锦绣道：“你不欲父母争执，那首先就不能令你父亲将恶逆之罪给免了。只能让吕知府想个法子，以免所因之罪的方法给免去，否则你姆妈这辈子都有个心结，和你阿爸也过不到一处去。”

　　不等徐锦绣问，夏老童生就又接着道：“至于第二条罪，有谋，而事无成，本就可酌情减免。”

　　换言之，小徐氏是预谋了找人奸污徐锦绣，可事情最后没有成，也就不构成真正的□□罪。

　　这若是想要高高抬起，轻轻落下，也是行得通的。全看吕知府想如何判了。

　　对于小徐氏做的事，徐锦绣心里还是很膈应。但看在便宜爹娘对自己好了十五年的份上，她愿意忍。只盼望这一次的忍，可以换来以后的平安。

　　“那依阿公来看，我……”徐锦绣已经不想叫那个人小姑姑了，“这般下来，最后会判个几等？”

　　夏老童生在心里划拉了一番，比了个三，“三等流放。”虽说他给徐锦绣出了诸多主意，但女儿和外孙女的遭遇并不是说不放在心上。徐锦绣第一次从一向翩翩君子的夏老童生脸上看到可怖的表情。

　　“流放，也有流放的法子。有的人是在家乡流放，有的人，可就不一定了。”夏老童生朝若有所思的外孙女投去一眼，“你可是明白了我的话。”

　　徐锦绣点点头，双眉紧蹙。她自然明白阿公的意思。“可我怕阿爸不忍心。”

　　夏老童生摇摇头，“所以此事毋须你做，我来即可。”他起身转回书房，“倘若你阿爸依然执迷不悟，那你们回来也无不可。夏家的门不会对自家人关上。”

　　夏氏的性子是随了她母亲的，应氏平日里是典型的传统妇女，勤劳隐忍逆来顺受。可到底不是白活了这许多年。

　　应氏听完老头子的话，笑着拍了拍徐锦绣的手，“有你阿公在，听他的。这没什么好忍心不忍心的。”

　　于她看来，这流放的地方，外省好过本省，北方好过南方。

　　谁知道这小徐氏被带到了北方，还会不会遇着逮着人抓回去吃的北夷？

　　应氏没有去过北方边境，并不曾亲眼见过。可她听过，眼下她最希望的这曾经的道听途说是真的。

　　徐锦绣笑着点点头，看着阿舅夏磊将母亲抱去应氏的屋里歇着。她和应氏坐在床边，望着即便睡着了也紧皱着眉头的夏氏。

　　一直在夏家外头徘徊的徐文时不时朝紧闭着的大门探头。他前脚刚到夏家，后脚就看见吕氏关了大门。

　　徐文非常确定，吕氏关门的时候看见了自己。

　　但没吱声。

　　这是不是表明了夏家对自己的态度？

　　徐文急得在大冬天里出了汗，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心里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上去敲门。

　　徐锦绣从里面开了门，正想去找父亲呢，就见徐文伸着一双手，要敲不敲的样子。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父亲那只手都快伸到自己的额头上来了，一巴掌给拍了下去。

　　“真想见姆妈，怎么不早点敲门？姆妈都哭晕过去了。”徐锦绣没好气地把门给关上，拉着父亲走到街边的角落。

　　徐文搓着手，“你姆妈……怎么样了？还生我的气呢？”他偷偷地去看女儿的表情，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心里到底是对母女俩有愧疚的。

　　徐锦绣冷笑，“不独姆妈，我也同阿爸生气呢。阿爷和奶奶似乎也没消气。”

　　徐文心虚地不敢看她，一个大男人低了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你……阿公和阿婆，是不是也气得很。”

　　“阿爸说呢？”徐锦绣恨不得往便宜爹身上来两下子，“阿舅都气得拎着柴刀去找那谁算账了。幸好被阿公拦住，不然还不出大事？”

　　徐文撇嘴，“什么那谁，那是你小姑姑。”

　　徐锦绣眼睛一瞪，“还来是不是？你真要我回去同姆妈说，让她同阿公上衙门去和阿爸义绝是不是？”她两手一摊，“好啊，反正我和姆妈有手有脚，能干活，饿不死。走就走了。我也不是那等抱着富贵不撒手的人，阿爸知道的。”

　　徐文把扭身要走的徐锦绣给拉住，两腿软了下来。“就算阿爸求你了好不好？明儿个染坊就开工，今岁又接了个大单子……没你姆妈和你，我一个人哪里吃得消。”

　　徐文到底不是傻子。这么些年来，妻女帮着他一起把这染坊给拼下来的。本来眼看着再辛苦一年，一家人就能更上一层楼了，偏偏出了这许多事。

　　徐锦绣冷眼看着父亲，最后还是拗不过他，长叹一声。“阿爸要是以往多惦记惦记姆妈和我，少往那等人身上花精力，还有这些事没有？”

　　“是是是，盖是我的错。往后，”徐文一咬牙，“往后再不这样了。”

　　徐锦绣得了这句话，才放心把夏老童生的法子告诉他。“律法这个事，我们懂的可不如大姑父多。阿爸你还是得多跑跑吕府，向大姑父求个主意。”

　　徐文把女儿说的一一记下，踌躇了一会儿，又期期艾艾地靠着女儿，问她，“那……你和你姆妈什么时候回来？”

　　徐锦绣挑着眉毛，“等什么时候那谁判了，我们满意了，什么时候就回去了。”

　　这是防着回去之后便宜爹有恃无恐，又心软了。

　　徐文没说什么，看着女儿进了夏家大门，转回去换了一套衣裳，在车马行叫了车，立即就朝吕府去了。

　　徐锦绣回去的时候，夏氏已经醒了。应氏心疼女儿，特地捉了只老母鸡给她熬汤喝，正一勺一勺亲自喂她。

　　一边喂，一边给女儿和自己擦眼泪。

　　夏氏捏着帕子，给母亲脸上擦了擦，“姆妈莫哭了，是我不好，当初年纪轻，想得少，没听你和阿爸的话，一定要嫁给那个破落户。现在你们老了老了，还要替我担心。”

　　应氏没留意，眼泪从满是皱纹的脸上滴落在了鸡汤里头，哽咽道：“父母同子女哪里来的隔夜仇？你心里欢喜人家，日后过得好，我们便是不乐意，心里也舒坦。可若是你过得不好，我们第一个给你出头。”

　　她把最后一口鸡汤喂完，顺手将碗放在手边的凳子上，握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姆妈晓得你的性子，往后别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多回来看看，有什么不顺心的，就同我说。我是你姆妈。”

　　夏氏哭着应了，只觉得过去一心顾忌着徐文，而不多来娘家的自己是个傻子。现在想想，还是女儿说得对，往后自己得多为自己想想。

　　男人什么的，哪里真靠得住？

　　夏氏这回是铁了心，即便以后自己还是回去了，她也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整日逆来顺受，对着徐家一家子乖乖的。

　　呸！都欺负到自己女儿身上去了。指不定心里怎么笑话自己呢。

　　夏氏平了平气，就见徐锦绣从外头进来。她一双眼温柔了下来，“方才去做什么了？”

　　徐锦绣没敢告诉她自己见了徐文，生怕刚消气的夏氏又气上了。“原想去外头瞧瞧有没有担货郎，想买点好吃的给姆妈。可惜没有。”

　　应氏笑道：“这里偏远，也没什么人烟，担货郎不爱往这儿来。”她牵了女儿的手，轻轻拍抚着，嘴上埋怨道，“都是你阿爸，当初说什么，想寻个清净地方，好做学问。结果清净是清净了，连个鸟儿都不生蛋的地方。”

　　徐锦绣上前搂着应氏，“阿婆日日都要去赶早市买菜，往后就我去呗。阿婆就在家里，享享清福，想做什么做什么。”

　　应氏笑眯了眼，脸上的皱纹聚得越发拢了。“好好，都听你的。”她欣慰地望着夏氏，“也是菩萨给你的福气，生了这么个孝顺女儿。”

　　夏氏笑吟吟地望着撒娇的徐锦绣，“哪里是孝顺，平日里气我样儿姆妈是没见着。”

　　徐锦绣抱着应氏摇啊摇，什么辩解的话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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