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不良缘

　　瘫软在地上的小徐氏被林静脩用腰带捆起来，她从头到尾都沉默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徐锦绣尚有些后怕，不住地在发抖。林静脩沉默了一会儿，将身上的外袍解下，披在他身上。

　　他二人并未定亲，亦非通家之好，这般贸然地给徐锦绣披上自己的衣服，是于徐锦绣的名声有碍的。

　　林静脩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拒不承认他是对眼前的女子心软。

　　衣服太长，有一大截拖在地上沾了泥尘。徐锦绣拢了拢衣服，鼻端嗅着来自衣服上的味道，一种被人保护着的感觉令她非常安心。

　　“谢谢。”徐锦绣轻声致谢。忽地她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来，向林静脩借了火折子点亮后，她问那两个因为被打伤而没跟着一起走的贼子。“你们抢了的那个绣囊在哪里？”

　　两个贼子捂着头唉唉叫着，并不想去搭理徐锦绣的话。林静脩上去就是一脚，“问你们话呢。”

　　贼子痛呼一声，这才道：“银钱都归了大哥，我见那绣囊精致，原想自己昧下。”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了绣囊。

　　徐锦绣一把抢过，仔细吹了吹，借着火光看上头是否有污渍。确定绣囊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

　　也算是能对颜兮兮有个交代了。若她知道绣囊坏了，怕是要哭鼻子的。

　　徐锦绣默不作声地跟在林静脩身后，看他将三个连在一起捆住的人送进了衙门。

　　吕知府夜间吃了点酒，精神有些不济，早早地就与徐氏同榻而眠，大晚上地被官府之人叫醒，颇是有些脾气。“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吕知府在徐氏的服侍下换着官服，心下很不满。

　　下人答道：“回老爷的话，万松书院的林童生捆了三个企图拐卖女子的贼人到衙门里来了。”

　　吕知府皱眉，把万松书院四个字在嘴里念了几遍，眼睛突然就亮了，瞌睡也跟着消失无踪。“果真是万松书院的林童生？快快，赶紧备轿！”

　　他转身对温柔如水的徐氏叮嘱道：“近日城里乱，仔细看着兰娘，莫要叫她随意出府去，免得出了事。”

　　徐氏自然一口应下。这是她十月怀胎生的女儿，心里比谁都紧张。

　　送了吕知府出门，徐氏打着哈欠转回屋子，正要躺下，却是打了个冷战。不知为何，她想到了小徐氏。

　　徐氏的心里直打鼓，想了片刻后，她扬声叫来值夜的婆子，“去备轿，我要上衙门去。”

　　婆子笑道：“夫人可是舍不得老爷？老奴这就去令人备着。”

　　徐氏按了按跳个不停的心口，心里祈求着诸天神佛，叫抓住的千万别是她那个倒霉妹妹。

　　不，眼下还是想个借口好叫自己脱身来得更为妥当。

　　就像小徐氏了解这个姐姐一样，徐氏也很了解妹妹。争强好胜，有心机有胆子，对谁都下得去狠手。可当大难临头，也不是个善茬子，必会把自己供出来。

　　徐氏怎么能甘心。她费尽周折才有了如今的尊荣，回想当年给吕知府做外室的时候，她阿爸不知多少次要打断了她的腿。熟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她也厚着脸皮全都忍了下来，为的便是今天。

　　她绝不允许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得来的荣华富贵，就这样一朝消失在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妹妹身上。

　　徐氏在心里算着时间，特地等吕知府到了衙门才上轿。

　　而到了府衙的吕知府在灯火通明的大堂上看着跪在底下的四人，眉头紧皱。两个男子他自是不认得，另两个女子，又岂会不知道是谁。一个是爱妻的嫡亲妹子，另一个是险些要与自己庶子结亲的侄女。

　　她们两个怎会出现在此处？莫非是贼人捉了她们两个？这案子牵扯到了自己，怕是有些难了，需得仔细一些，免得被同僚弹劾。

　　吕知府捻须不语，他已是为官多年，早已学会了如何将态度不在脸上表达出来。心思一转，他决定暂且将这案子放在一边，先和立在堂中的林静脩寒暄一番。

　　吕知府面上带笑，望着一派玉树临风的林学子，“林童生是万松书院的学子？”见林静脩点头后，又试探着问道，“那你可知你们书院中有一位叫林明心的人？”

　　林静脩的字便是明心，他当下向吕知府行了一礼，“不才，正是学生。”

　　“好好好。”吕知府抚掌大笑，“我和你们院长乃是旧识，他几次三番在书信中与我提起你。原还当他是高看了你，今日见了却知他谦虚了。”

　　县府试皆为第一的人，等开春后再考一回院试，必定是榜上有名之人。

　　吕知府在心里打着小九九，能拿得了小三元的学子日后少说也是个二甲进士，若撞了大运，被官家钦点为一甲，往后就是入馆阁的命。说得再远一些，熬几年资历后，恐怕那翰林学士也是囊中之物，再往前一步，可就是宰执了。

　　眼前这个学子明摆着非池中之物，他又岂能不交好。如今吕氏在朝中势弱，多交好一个前途无量的学子，日后也好有了情面做吕氏的助力。

　　非是吕知府看得太过长远，而是他不知林静脩的秉性。唯恐眼下稍有怠慢，日后若是遇上小心眼的人，自己前程可就完了。再者说，朝中有人缘的人，总比没人缘的要混得开。

　　比如现在那个身边无人，沦为众矢之的的舒相。

　　林静脩宠辱不惊地向吕知府谢过，“大人谬赞。”他目光朝堂中跪着的几人扫了扫，道，“今日学生与徐小姐去东湖赏灯，恰好遇见贼子将徐小姐拐骗。幸而学生在书院学过些拳脚功夫，未叫徐小姐蒙难。”

　　吕知府点点头，把注意力放在案子上。听林静脩一说，心下有些奇怪。他不由道：“遭难的……只有徐家小姐一个？”

　　林静脩点点头，很笃定地道：“确是只有徐小姐一个。这三人，皆为匪寇。”

　　吕知府的脸色难看起来。他上午听徐氏提过一耳朵，说她妹妹不知发什么疯，跑去她大弟弟家门口闹，已被官府拘押。自己未曾开口将人放出来，怎得她一个妇人自己从大牢里跑出来了？

　　吕知府没往徐氏身上去想，也不知道小徐氏犯的乃是十恶之罪。原本他还想着过几天就把人给放了的，现下也只当小徐氏是向狱卒使了银钱，才得以脱身。

　　这事儿可大可小，吕知府深知自己必须拿捏好了分寸，不能叫人参自己偏袒，亦不能太重——这可是他嫡妻的妹妹。他心里存了徐氏，有心不想叫她在娘家难做人。两下比较，一时之间竟有些为难。

　　林静脩见吕知府沉默良久，便道：“这犯妇早前犯下了恶逆之罪，是由学生亲眼目睹。而今伙同他人，拐骗侄女，致女子险些被奸污。大人，这两条都是死罪。”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徐氏脸色煞白，抖如筛糠，几乎无法跪直身体。

　　徐锦绣抓紧了身上林静脩的外袍，轻咬着唇。她知道父亲不会令小姑姑落下个斩立决的处罚，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上衙门来说情，好叫他的二姐姐免于刑罚。

　　不过是家事，又何须劳动官府呢。

　　徐文恐怕不仅就会出一大笔钱打点买通，以后也还会继续接济他这个姐姐。

　　对于父亲的做法，徐锦绣的心寒透了。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徐文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自己的手足。人家都已经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了，为什么还要以德报怨？

　　在听完林静脩的话后，吕知府大惊，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比原来更加复杂。原本今天小徐氏入狱时，已是个死囚了。现在一个死囚竟然还莫名其妙从狱中逃了出来。

　　官声有碍倒是其次，恐怕今岁的考绩都要因此得个下——对衙役督管不力。

　　还想再往上升一升？做梦吧。

　　这时候吕知府便在心里埋怨起了林静脩，既然明知他们是一家人，又为何这样大张旗鼓地当着众人的面，把事情给说开了。私底下给自己递个条子说明原委不好吗？非得弄的彼此都下不来台阶。

　　林静脩对吕知府的态度不置可否，这人本就是个官油子，是他打心底厌恶的那一种官。无论吕知府对自己的态度是好是歹，他都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对他的厌恶。

　　他催促着吕知府快些断案，“大人，还请速下决断。江宁刚刚发生宗女被拐之事，大人怕是得重重处罚了这等人才是。”

　　吕知府的眉头皱得更紧，心中的烦躁甚至压过了对林静脩的不满。他岂会不知江宁发生的事，眼下整个江南都议论得沸沸扬扬，听说江宁知府都因此事而丢了官。

　　看来他是顾不得嫡妻了，“将这三名犯人羁押入狱，明日开堂审讯。”

　　惊堂木一拍，落在小徐氏的耳中，仿佛就是定下了自己的死罪。

　　霎那间，她癫狂了起来，拼命挥开衙役向自己伸过来的手。“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小徐氏扑向跪在身侧的徐锦绣，紧紧抓住她，“绣姐儿，你说句话呀！小姑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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