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不良缘

　　无论小徐氏如何推搡，徐锦绣就是咬着牙不说话。疯了似的小徐氏将侄女推倒在地，在想往她身上踢两脚的时候，被衙役们拉住往后拖，让她远离徐锦绣。

　　吕知府的面色犹如锅底一般，这与他平日里判官断案不同，那看的是别人家的热闹。现在却是堂上所有人都在看他家的热闹。

　　“你这个小娘皮、小贱人！”小徐氏嘴里骂着，身体还不断地挣扎，想要靠近徐锦绣，“你阿爸怎么生出你这种畜生来！”

　　徐锦绣依然不为所动。她朝上首的吕知府磕了个头，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望着发疯的小徐氏。“小姑姑若是心里有淳表哥，想来就不会做下今夜之事。现在想想，薛叔叔把淳表哥带回薛家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往后他不会跟着小姑姑学会怎么作奸犯科。”

　　徐锦绣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恶逆之罪，阿爸大概会饶了小姑姑。但今晚的事，我是绝不可能松口的。”她转过身，望着闻讯而来的父母，朝他们盈盈一拜。

　　林静脩走到徐文的身边，低声道：“徐小姐今晚受惊了，我送她回去。”

　　徐文早已从衙门的衙役口中得知事情原委，他起先并不相信，只当是抓错了人。可后来听见了公堂上的对话，还有二姐的表现，心也就凉了一大截。

　　夏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趁着小徐氏不能挣脱衙役无法还手，啪啪两下清脆的耳光。“你……你……”夏氏的泪水顺着脸庞成串落下，“我倒是想要问问阿爸，他和姆嬷怎么生的出你这样的女儿！”

　　徐文神情复杂地拉住妻子，叫她不再闹。看着发了癫的小徐氏许久，他才对上首的大姐夫拱了拱手，带着妻子离开了。

　　吕知府还未来得及将喉咙里的那句“不得堂上喧哗”说出来，堂中热闹就散了。话语在嗓子眼滚了滚，又咽了下去。

　　徐氏坐在后面，竖着耳朵听前面公堂的动静。见小徐氏只顾着朝徐锦绣发泄，并未将自己供出来，她的心也就重新回到了肚子里。

　　吕知府疲惫地从堂上下来，转到后面想歇一歇，见徐氏正泪眼朦胧立在屋中。他赶忙上前将要跪下来的妻子扶着，“这是怎么了？”

　　徐氏含泪道：“都是妾的家里人不好，闹得老爷面上无光。”

　　吕知府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因你而起的，我亦不会因他们而责怪于你。”见徐氏依旧想要同自己赔礼，便道，“夜已是深了，我们早早回去安歇吧。”

　　至于小徐氏的事，等明天一早，再来头疼也不晚。

　　徐锦绣与林静脩出了衙门，就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颜兮兮和楼时渊过来。

　　颜兮兮两只眼睛红成了枣子，把徐锦绣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确定她没受半点伤，这才将一颗心落回去。紧绷着的弦一松开，一直压抑着的哽咽哭声就响了起来。

　　“你怎么就这么傻呀，那不过是个死物，没了也就没了。哪里好跟你的命比。”颜兮兮两只手捏成了软绵绵的小拳头，一下下朝徐锦绣胸口捶过去，“你这个大笨蛋，大笨蛋。”

　　徐锦绣将那个夺回来的绣囊从腰间拿出来，掰开颜兮兮的手，放在她的手心中。“我知这是你的心爱之物。要是没了，你肯定难过。别哭啦，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吗？”

　　颜兮兮哭得直打嗝，“哪里好好儿的？我看你一点都不好！”她用力地把徐锦绣抱住，“绣囊虽是我心爱之物，但绣娘你也是呀。比起绣囊，我更情愿你不会出事。”

　　徐锦绣轻轻拍抚着她的背，“现在两个都没事，你是不是该高兴一下？再哭下去，回头颜伯伯和颜伯母可要误会我欺负你了。”

　　“他们才不会。”颜兮兮用力吸了几下鼻子，到底止住了泪。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拉着徐锦绣不松开。“我送你回去。”

　　两个男子跟着她们在后面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徐家门口。颜兮兮还舍不得和手帕交分开，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又一个字说不出来，只拉着她不叫走。

　　林静脩突然道：“对不起，我去的太晚了。”

　　徐锦绣摇摇头，“应该说林公子你来得正正好。”她道，“若是早一些，怕是小姑姑见势不妙，已从后门逃了。若是来得晚了，恐怕我已遭不测。”

　　她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挂在手臂上，对林静脩盈盈一拜。“林公子今日连着救了我两回，此恩此情他日相报。”她指着手臂上挂着的衣服，“衣裳已是叫我弄脏了，等洗干净了，我再给公子送回去。”

　　颜兮兮泪眼望着手帕交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一手牵着楼时渊，一手抹着眼泪回家去。

　　徐锦绣到家后不久，徐文和夏氏就回来了。夏氏的眼眶红红的，快步走在徐文前头，理都不想理他。等两人要进屋了，夏氏才转过身，死盯着徐文道：“以前也就罢了，你惦记着手足，想要送钱送情，我也都依着你了。这一回你若再心软，我就带着绣娘回娘家去。”

　　徐文一愣，觉得夏氏这火气有些莫名其妙，案子还没审呢，就急着先和自己闹上了。他皱着眉头低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什么要带着绣娘回娘家去。今天出了那么多事，不想想绣娘是不是惊着了，还念着你娘家。”

　　夏氏冷笑，“我告诉你徐文，你还别看不起我娘家。我娘家就是再穷，也绝不会出今日这种事。也就你们这种破落户，生出来的女儿心思歹毒成这样，稍有不顺心就拿别人的女儿来出气。我今儿就把话撂下了，你要再偏着那个毒妇，我俩就和离！”

　　夏氏哭着转身摔上门，“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竟还狠心要将她给推到火坑里面去。要是绣娘真的有个万一，我也干脆一根腰带上吊算了！”

　　徐文推门进去，想要劝她，又不知从何劝起。他会不心疼自己女儿的遭遇？自然心疼！

　　但另一个……是他的姐姐。打小父母忙着农活的时候，是她看顾着自己长大的。是她在家里头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一口粥一口粥地剩下来，将自己给养大的。

　　纵然二姐现在有诸多的不好，可他却不能做那种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人。

　　他还是要顾念着旧情。

　　徐文想起刚才徐锦绣在公堂上留下自己不会轻饶小徐氏的话，重重叹了口气，从榻边起身。他看了眼背对着自己面朝墙壁躺在榻上的夏氏，出门往女儿的屋子方向走。

　　他进屋子的时候，徐锦绣正在拿丝瓜络拼命地往自己脸上擦。不管她换了几盆水，用了多少皂胰子，脸上残留的那股令她想吐出来的感觉还是没变。

　　徐文见女儿的脸都几乎肿了一倍，赶紧上去把丝瓜络给抢下来。“你这是做什么！”他扳过徐锦绣的脸走到烛光亮堂的地方细看，见那脸上已经落下无数细小的伤口，有些已经渗出血来了。原本雪白光嫩的皮肤，现在已是满脸红肿。

　　“你不知道疼吗？”徐文心痛女儿，又因为性格说不出软和话。“明日你姆妈见了，又得同我闹了。”

　　徐锦绣将脸从父亲手中挣开，力道有些大，疼得她“嘶”地叫了一声。“我只是觉着脸洗不干净。”

　　徐文不敢再碰女儿，小心翼翼地用手虚虚扶着。“要不要去看大夫？”顿了顿，又道，“他们碰你脸了？”

　　徐锦绣“嗯”了一声，“当时小姑姑就在后面看着。”她斜睨了一眼满脸震惊的父亲，“阿爸是来找我求情的吧？”

　　徐文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变成猪头一样的脸，再说不出求情的话来。

　　“我不会点头的，阿爸死心吧。”徐锦绣把铜盆里粉色的血水给倒在外头，“若小姑姑白日进了大牢，有过悔改之意，兴许我也会像阿爸一样心软。”

　　徐锦绣小的时候，小徐氏还没和薛亮义绝。那时候生活幸福婚姻美满的小徐氏还是个正常人，对徐锦绣这个侄女也是很好的。徐文那时候也还没发迹，他去了异地服役，家中只有夏氏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女儿过活，没少被人欺负，回回都是小徐氏出的头。

　　徐锦绣的脸开始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她忍着疼，说道：“我是阿爸的骨肉，也算是个念旧情的人。但凡小姑姑有那么一点可以叫我心软的地方，我都不会想要叫她死。可阿爸你看看她今晚做了什么？”

　　徐文不是女子，他无法感同身受那种恐惧感。他只知道女儿会很可怜，但到底可怜在哪里，他又感觉不到点子上。

　　“阿爸是不是觉得，无论小姑姑犯了什么错，你都可以原谅她？”徐锦绣轻轻地道，“包括我，或者是姆妈被她打死，亦或者因她之故而死。”

　　徐文下意识地想要点头。妻子死了，他会伤心，女儿死了，他会难过。但妻子可以再娶，孩子可以再生。

　　万一，他再次拥有的孩子是个男孩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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