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不良缘

　　小徐氏论起来，算是徐家的异类。徐家阿爷提起这个女儿就气不打一处来，甚至连家门都不想叫她进。她婚后不过几年就已经与前夫义绝，带着个儿子过着清贫日子。

　　徐文心疼这个姐姐，私底下没少接济。

　　小徐氏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美貌来，只是过多了贫苦日子，经不得风霜的美貌也渐渐褪色，再不复当年之盛，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老上好几岁。此时她一双妙目转了转，对着徐锦绣扬起谄媚的笑来，“是绣姐儿回来了？去颜家了？”

　　徐锦绣没搭理她的话，只当作没这个人，对双眼含泪的夏氏温声道：“兮兮送了我许多东西，我一个人搬不动，姆妈随我一道去将东西搬进来。”

　　说着也不理小徐氏脸上几乎要挂不住的笑，拉着夏氏就出去。

　　小徐氏跟在她们身后，看着那一箱箱从马车上搬下来的东西，双眼发光。颜家是大富大贵之家，这么多的好东西，怕是值许多钱了吧？

　　这要是她那傻儿子能娶了绣姐儿，这所有的东西都是归了自己。

　　徐锦绣给了颜家车夫一把铜板，谢过人家特地送自己回来，转过身来见小徐氏还在，故意道：“我还当小姑姑走了呢，怎么还在？家里头晚饭做好了？别回头淳表哥到了家却没饭吃。”

　　对小辈这一点不留情面的逐客令，小徐氏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她指着徐锦绣的鼻子就骂道：“小娘皮，你可别忘了当初你阿爸建这染坊，还同老娘借过钱的！怎么？现在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哦？借钱？”徐锦绣拍拍手上的灰尘，冷笑道，“你借了吗？”

　　小徐氏目光闪烁，她当然没有借，不仅没借，还拿着扫帚把弟弟弟媳从家里给赶了出去。

　　现在的小徐氏是穷了些，可当年义绝之时，因她将儿子带在身边，薛家给了她不少银钱傍身。只不过这么些年只出不进，早就挥霍一空。

　　若说亲戚中有谁最让徐锦绣看不过眼的，便是现在眼前的这一个。自己不事生产，成天就想着占别人的好处。徐锦绣去阿爷家的时候，没少撞见小徐氏上门与徐家阿爷争吵，言辞之间咒骂老人家快些去死，好叫自己分得家产。

　　徐锦绣有的时候特别好奇，自己的阿爷和奶奶当年生这两闺女的时候是不是用了特殊的姿势，怎么一个比一个奇葩。大的还好，也就是爱玩儿阴的，小的这个就一泼妇，横起来六亲不认。

　　夏氏拉了拉女儿的手，冲她使眼色。到底是长辈，何况小徐氏那脾性她是领教过的，招惹上这瘟神，自己都是一身臊。

　　徐锦绣吐了一口气，“既然根本没小姑姑说的借钱这回事，若无事，赶紧回去吧。”

　　小徐氏哪里肯轻易走？她那儿子薛淳出了年就二十八了，这还没个媳妇呢。原本她是没惦记着侄女，不是她有自知自明，觉得自家那个赖子配不上徐锦绣。

　　而是她压根就瞧不上这侄女。

　　她儿子的父亲可是本地的名门望族，怎么说也得是个秀才、童生之女。娶一个商户女算什么？说出去都叫人没眼看。

　　可前几日去了趟大姐家里，听她那一番话，又觉得很是有道理。

　　都说是穷秀才，娶个秀才女儿也就面上光鲜，旁的什么都没有。他们一家子还要吃喝的，往后家中人口多了，哪来的银钱买米买肉，难不成要去喝西北风不成。

　　看来看去，也只有眼前这个才是最合适的。自家兄弟心软，必不会让女儿女息饿肚子，婚后便是让儿子来染坊里做事也行啊。等他们年纪大了，干不动了，这染坊又落到了自家手里。

　　这笔账，不管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是，今日小徐氏上门，就是来提亲的。夏氏碍于徐文怜惜这二姐，不好推脱，可要她点头说好，那是叫自己去死。

　　虽说薛淳是夏氏的外甥，夏氏不忍心说他什么坏的。可一个二十八的男儿，至今还靠着舅舅接济，整日游手好闲不去找活计，哪个姑娘家会嫁给他？

　　更别提未来婆婆还是个泼妇，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嫁过去还能有好果子吃？别是回头多吃了一块肉，就把人给骂得直掉眼泪。

　　夏氏和徐文先前出门去给徐锦绣找婆家的时候，没少撞见小徐氏。她心里也急。但给儿子说了这么多年的亲，武林城的媒婆都怵了见她，打老远听见她的脚步声，就纷纷关了门，假装自己不在家。

　　小徐氏膝下就那么一个儿子，连个闺女都没有。眼瞅着儿子一日长过一日，偏还没个媳妇进门，自己下半辈子连个孙子都抱不上，心里急得上火。关起门来把儿子打一顿出气，可出了门，该急还得急。

　　如今一向瞧不起自己的大姐给指了条道，虽说她心知大姐必不是安了什么好心，但她分得清这是不是条明路。有个救命稻草，还不死死抓着不放？

　　小徐氏重新收拾了下心情，笑着朝徐锦绣走过去，想要搂着她胳膊，“绣姐儿啊，小姑姑今日过来，是要给你说门亲事……”

　　徐锦绣知道她力气大的很，被抓住了就别想脱身。她一个闪躲跑回夏氏边上，眉毛高高挑起来，“难道我姆妈没同小姑姑提过，我已是要立女户，不嫁人的吗？”

　　小徐氏心里直骂这小娘皮敬酒不吃吃罚酒，脸上还强笑，道：“说这等混帐话，女子总要成亲的。”

　　“然后像小姑姑一样义绝吗？既然迟早是要单过的，又何必劳动这一遭。”徐锦绣丝毫不给面子。若说在吕府，对上徐氏，她还对阶级出身有所顾忌，怕给父母带来什么麻烦，不得不低头做人。

　　那现在面对小徐氏，她压根就不怕。

　　都是破落户，自家还有钱，谁怕谁？就是闹上了衙门去官府，上头主事的吕知府还是两家亲戚呢，偏袒谁都不是。

　　更别提小徐氏压根儿就没钱去请人写状纸，请了那等好状师替自己打官司。

　　徐锦绣就不明白了，明明自己还靠着别人接济，怎么胆子就能这么大？她想没想过，要是与自家交恶，往后那一月二十两银子就飞了？

　　此时的徐锦绣尚且还不明白，但人心被欲望、利益所驱使时，是毫无理智可言的。小徐氏所谋甚大，走一步看三步，早就想到以后几十年去了。为了以后的美好生活，怎么说也得现在拼一把。

　　不过小徐氏到底没有她姐姐那样的手段，听了徐锦绣这小辈的顶撞，脸上的伪善就留不住了，当下撕破脸皮又做回了原本的泼妇模样。“你这小娘皮，整日胡沁些什么！老娘的事，要你多嘴！”

　　她说着就要冲上来打徐锦绣的脸。

　　都说打人不打脸，小徐氏却知道女子对自己的容貌有多在意，打起架来往对方脸上招呼是最正确的。这是她纵横武林城几十年的打架经验。

　　徐锦绣倒是自己能躲开，但身边还有个夏氏。她唯恐母亲被误伤，赶紧推开母亲，自己迎了上去。

　　三道鲜红的血印落在徐锦绣雪白的脸上，刺目得很。

　　纵是夏氏性子再软，可为母则强，眼下见女儿受伤，当下就从温吞吞的母猫成了母老虎，上去就与小徐氏撕扯。

　　“不要脸的老泼妇，你、你竟敢伤我绣娘。我同你拼了！”

　　徐锦绣捂着脸，咧嘴就疼得厉害。她心里哭笑不得，“姆妈你打什么呀，你又打不过她！”

　　后院的达达尼昂狂吠着一路跑到前院来，它眼睛毒的很，一下就扑到小徐氏的腿上，狠狠下口，死咬住不放。

　　小徐氏腿上生疼，不由放开了手里抓着的夏氏的发髻。她拿两手死命在达达尼昂身上打着，“死狗，给老娘滚开！信不信把你剥了皮炖肉吃。”

　　徐锦绣拿了晒布的长竹竿，对着小徐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那竹竿偏短，也有一人多长，足有徐锦绣的大腿那么粗。别说是打一顿，就是打一下都疼得很。

　　“滚！滚出我家！”夏氏抱着女儿，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拿着扫帚跟女儿一起将人给赶出去。

　　小徐氏脚下让门槛绊着，像个球儿似的从台阶上滚落，一屁股跌坐在大街上。

　　达达尼昂嘴里叼着从小徐氏腿上咬下来的肉，像个胜利者一样站在大门口，嘴里还不断发出威胁的叫声。

　　夏氏把手上打断柄的扫帚丢在小徐氏身上，拦着女儿，将狗子叫进去，“砰”地一下关上门。

　　刚从江宁一路赶回来的徐文还没走近家呢，就看到家门口聚着一堆人。他匆匆赶上前去，就见自己二姐姐下半身全是血，正坐在自家门口嚎丧似的哭骂。

　　徐文将小徐氏从地上扶起来，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伤了？”

　　小徐氏见来的是弟弟，劈头盖脸就朝他一顿打。“你娶的好妻！你生养的好女儿！全都不是人！不是人！就晓得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们统统都不要脸！”

　　徐文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上去敲门见没人应，便先把小徐氏送去医馆看伤。他心里觉得有蹊跷，想着等会儿二姐平静些之后，再向她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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