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影同人][鹿宁]动中之静

　　即使只是一年，相关的卷册也已经不少了，随着守卫往外搬，日向宁次和江永秀和两人一起翻看，有关的就取出来放在一起，准备带回去再细细考量。

　　挑选完出来下楼，先到前面书房，日向宁次没有搬去慎思殿之前，处理公务一直都在这里。江永秀和调来未久，事务又繁忙，顾不上布置房间这等不急之务，这书房连陈设都没来得及改。

　　日向宁次坐下来，就不再管带出来的卷册，西南边境的事他这位大总管更内行，东西带出来就是给他看的。拿过案上的一个木匣，打开是一本薄薄的账册，里面用细字工工整整记得密密麻麻，左下角偶有小标。这就是从木叶送回的密信了，崇明馆守卫森严，解信之法又只有他一人知晓，反倒不需要藏藏匿匿。粗略检查了一下，点了点头，重新盖上。

　　江永秀和等他查验无误，才道：“库房宗卷且容属下看过再行禀报，大人请先去一下慎思殿吧。”

　　日向宁次抬起头道：“还有什么事吗？”

　　“是。昨日下午，宇智波家有使者前来，带随从四人，奉世子之命求见大人。您不在府中，属下与蒲野君先安置他们住下了。书信和礼单已送到慎思殿，见与不见还请大人示下。”

　　日向宁次颇为意外：“宇智波世子？信上说什么？”这样的正式信函都是要记录归档的，自有下属替他拆阅，若只是寻常节礼客套就不用他亲自看了。

　　“是为您执领崇明阁道贺。因为之前木叶动荡多事，您也离城在外，不是酬答之时，故而延迟至今。”他语声忽然顿了顿，道：“还有那礼单，也得请您看一下方不方便收。”

　　日向宁次心里自然知道这信所为何来，意料之中地道：“是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吧？”

　　“只是木叶新出的几套书籍，和一副上等的文房四宝。”看着首座大人不解的神情，江永秀和微微苦笑：“不过笔盒里有个两寸宽的镂雕象牙小笔架，那两块墨据蒲野君品鉴，说是‘色呈青紫，光泽如漆’，象牙也没地方换。可这些加起来都比不上压纸的，一样大小的六颗洪礁岛深海白珠，大人，宇智波世子这贺礼送的可真是价值连城了。”

　　日向宁次忍不住皱起眉，过了半天，才叹口气道：“收下吧。”

　　见属下一副不敢放心的神情，道：“洪礁岛是泽州城的属地，几颗白珠对宇智波世子而言还算不得什么，这样正式送来，不收下反到小气。何况白珠价高，多少是因为泽州城以之进贡，市面上上品难得一见的缘故。泽州城海商往来，奇珍无数都不取，单以白珠压盒，正是让人推辞不得的。”更何况比起他弟弟，白珠算什么？日向宁次心知肚明，这道贺不过是道谢的借口罢了。

　　虽有些牵强，倒也说得过去，江永秀和皱了半天眉，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和宇智波世子有旧？”

　　“一面之缘。”

　　日向宁次简单答过，想了想，却又改变态度详细说了下去：“我去宇智波家时见过一次，当时年纪还小，正事谈完，富岳大人不好跟我闲话，就派人请公子来作伴。歌舞我不懂，茶道、棋艺也是粗通，这位公子居然想得出来，带我到他练武的院子，让人拿了几把没上过弦的新弓，一边试弓，一边跟我聊宗雅老师的文章，就这么盘桓了半日。”

　　江永秀和没听他提过此事，想了半天不知道如何评价：“倒是……不拘一格。”

　　日向宁次若有所思地道：“宇智波世子向少涉足饮宴聚会，即便贵族子弟也罕与交游，但见过者无不以‘博学多才、风仪绝世’赞誉。‘见过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世家公子’，这样的说法无论是出于倾慕还是嫉妒之心说出来，只怕都无法不让人赞同。木叶第一大族宇智波家族的宗家嫡长子，称得上是火之国最高贵的世家公子了吧？这样的身份，再加上那样的风度才学，我想无论是谁站在他身边，相形失色也都变得理所当然了。”

　　江永秀和有些意外，他是没见过宇智波鼬，其人评价如何对他也没什么触动，倒是日向宁次鲜少有这样直接说出对某个人的观感，令他忍不住有些在意。这位年纪轻轻的首座大人虽然不算惜言如金，却也没有无事闲聊的习惯。刚刚收到重要的密信，本该立刻回去拆看的时候却谈起这些事，江永秀和不觉得是无缘无故。

　　日向宁次忽然问道：“秀和，你开弓惯用什么皮子垫手？”

　　“啊？”江永秀和为他的问题茫然了片刻，疑惑道：“您是说皮护手吗？属下只在私学中习过弓术，呃，您也知道，只用过扳指，后来入了崇明阁就没怎么碰过了。”

　　日向宁次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手指无意识地叩了叩书案，道：“私学所授是为礼射，与战场所用还是有区别的。我国军士本不长于箭术，控弦之法各地也不相同，后来是松川城在与雷之国交战中习得经验，反复演练后增强了石力。从那时开始，上远关教习箭术统一改为拇指扣弦，也是从此，军中弓手开始不用护手而改用扳指。上远关附近多林木野兽，向来惯用熟皮垫手，所谓改变也只是把皮护手改为皮扳指，代代传袭，军中俗话管扳指还叫‘皮子’。”

　　江永秀和歉然道：“属下一向多与文职打交道，上远关也没去过，见闻浅陋了。”

　　日向宁次微微摇头，道：“并非你见闻不足，这毕竟是底下的俗话，你就算与军中的人打过交道，对方在你面前应对恭谨，这种话也不会说出来，不知道才是常理。”顿了顿，淡淡挑起眉：“所以你说，连你都没听过的说法，那位火之国最高贵的世家公子是从哪里听来的？”

　　江永秀和一怔：“……宇智波世子？”

　　“这位世子的风度的确令人倾慕，与之相谈我也觉得如沐春风，所以是不小心失言之后，想要道歉的时候才发觉他根本没注意到。”他看着江永秀和：“他不是表示不在意，是根本没注意到我说了特别的话。”

　　“……”

　　“而且他拉弓时习惯将弓臂紧压在虎口，拇、食二指非常用力，掌心微微凹空，那是军中正统的连珠箭手势，便于腾出中指和无名指屈松叼箭。连私学都不教的东西，他一个这辈子都不会上战场的贵族公子，谁教他这种东西做什么用？”

　　江永秀和迟疑了一下，谨慎地道：“宇智波将军统领禁军，世子的箭术想必也是师从名家，兴趣所及，多学一些也是可能的。”

　　日向宁次却摇头道：“拇指扣弦的射术在上远关试行成功，奉旨选优异弓手往各地驻军传授。因为西南六道防务为重中之重，不仅是最先推行，而且是派了一队五百弓手前去，重新整训弓箭队。故而西南边关虽然向来都用骨扳指居多，各种俗语却是二百多前传承习惯，与上远关军中一般无二。”他抬头看着自己的下属：“我国之中，唯有两处边军才会管扳指叫皮子，能够在宇智波宗家担任世子老师的人，能出于东北还是西南？”

　　……都不可能，江永秀和哑然无语。

　　心情复杂地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属下知大人所疑为何，世子没有注意您的失口，说明让他知道这个说法的人并非当做见闻掌故说出，而是日常习惯如此遣词，所以才不觉突兀。边军中习惯如此说法的人不少，但身份低微之人在他面前定不敢放纵言辞，故此必是世子身边交游近友中，有身份足够高贵，并在边军中待过之人，”他顿了顿：“就像您一样。”

　　日向宁次摇了摇头，道：“秀和但可直言不妨，我要不是有这双眼睛，不会站在现在的位置上，也不会有和宇智波世子持平论交的机会。当初因为奇怪，我回来后让人注意过宇智波世子身边近友。莫说没有从过军的，实则根本没有什么人与他真正过从密切。说到底，正经的世家子弟要不是有迫不得已的情由，谁去边军做什么？武承殿下威震西南，究竟也不是自己愿意的。”

　　江永秀和深深地皱起眉，他刚才那样说就已经猜到宁次想些什么，此时见他坦然说出来，终于道：“大人总不至于真的怀疑这次的事，宇智波世子暗中与武承殿下旧部有勾结吧？”

　　他既然问了，日向宁次也直承所想：“为什么不？”

　　江永秀和语气也不由得重了少许：“大\人，单凭这样一个说法做如此猜想未免过于飘渺，宇智波世子幼时既是承亲王府的常客，留下些童年记忆也是情理之中。”

　　日向宁次没有反驳，只是慢慢道：“即使是承亲王府，能和宇智波家两位公子持平论交的也只得一人，当然，故世的亲王殿下是不必提了。既然关系亲密到这样程度，那止水公子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为他辟开生路的那位朋友，对于年纪还小，只能旁观一切的鼬公子而言又算是什么？”

　　江永秀和还是摇头：“那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为这种旧事私情损及家族，此想不合情理……”

　　“旧事私情这种东西，用来牵线就够了？联手合作，自然是要各得其利。”

　　江永秀和明白他所指，但仍坚持道：“过犹不及。这件事稍有不妥，危及的乃是整个宇智波家族，若是到了这个地步，世子所争还有什么意义？宇智波将军纵有不满，这些年来也不曾动摇世子之位，可见父子之间再有不和，也是家族内的事……”

　　“当真这样吗？”日向宁次犀利的目光忽然转过来：“宇智波将军若是没有废黜之意，世子为何至今没有成婚？”

　　话题急转，江永秀和微微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日向宁次目光闪动：“对贵族子弟而言，妻家的权势才最能决定将来的地位。以宇智波世子的身份，正妻必须是贵族家的嫡女，甚至是宗室公主方可匹配，而一旦成婚，将军大人考虑妻家的态度也再不能轻言废黜。木叶世家子弟均以与他交游为荣，贵族仕女无不慕其风范，各家家主也再不可能对这样一位女婿有所挑剔，然则宇智波将军拖延至今没有定下，还能是什么原因？”

　　江永秀和默然无话，父子相忌至如此地步，的确已经不能只说是不满了。面对身为族长的父亲，天然已处于弱势，情不得已，兵行险招也是不得不为。

　　“当然，武承殿下故世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宇智波世子还不到七岁，就算有什么感慨，想也不至于敌视家族，毕竟止水公子也是自尽谢罪。但无论心中是否有不满，那几年的确没听说他们父子不和，宇智波世子幼年所订未婚妻夭折之后，将军大人还与几家议过婚，只因老族长即将退位，有约此事过后再行定论。结果继位立嗣一概正常，婚事却不知为何拖了下来。不久之前还任由公子与我结交，之后一年半不到，将军大人已经连摄政大人寿筵都不愿携世子同行。”

　　日向宁次慢慢地道：“我很在意，在那一年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宇智波世子忽然改变了想法……不，更有可能只是改变了做法，决意不再隐忍蛰伏。”

　　江永秀和会意道：“您是认为，承亲王府的人在那时就与他接触了？”

　　“也只是一种猜测。”日向宁次至此时反而缓下了语气，道：“秀和，我一直注意的是，承亲王世子在世这样重要的一个消息，要通闻到静仁殿下耳中并且让她确实相信，不是随便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办到的。所以在受令查承亲王世子下落的同时，我想了这十二年来每一件不寻常的事，推断这个行动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关于宇智波世子的推断或许没有确实的佐证，但如果没有更合情理的，这一个推断就未必不可能。”

　　江永秀和一直不认同并不是不肯相信日向宁次的猜测，只不过首座大人既然把一直放在心里怀疑的事说了出来，那就是已经倾向于确定，要将之作为下面命令决定的考虑依据了。那么作为最直接的下属，他需要替他把所有会推翻这猜测的可能都提出来。

　　此时点了点头，道：“若果如大人所料，宇智波世子是决意借此外力来对抗将军大人了，毕竟要与之相争的是身为家族之主的父亲，只能以雷霆手段一击而中。世子的婚事，各家贵族迟早会看出端倪，拖得越久，只会对将军大人更有利。”

　　“这件事倒是未必，”日向宁次看着不解的下属微微一笑：“宇智波将军打算这种事却是要有前提的，宗家只有两位嫡公子，据我所知，二公子可没有和世子争锋之意。两位公子都不是平庸之人，将军大人要想尽如己心，只怕不太容易。”

　　江永秀和意外道：“大人，您与二公子也相识？”

　　日向宁次眉目不动：“一面之缘。”

　　江永秀和忍不住道：“属下平日少见大人与人酬答来往，倒不意交游如此广阔。二公子连这等事都与您谈过，交情理应不浅。”

　　日向宁次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确实只见过一面，不过这位公子但凡有争位之心，哪会在这种关键时候离家出走，连个侍卫都不带就四处乱跑？”

　　“呃……”江永秀和不知如何评说是好。

　　“不过虽然一面所见相差极大，若让我选择，还是宁愿与二公子为友。”

　　江永秀和奇道：“大人对宇智波世子多有盛誉，难道并无深交之念？”

　　“宇智波家尘埃未定我跟他牵扯什么？”日向宁次随口说着，神情却并没有相应的讥讽：“当年一会，稍作试探，彼此皆知我不会为他所用，便没有深谈。但以他后来决定要做的事，本可以延续这份私交，既不违情理，又可以不着痕迹地让有心人误会松川城的意向。但他宁可淡着这份交情，几年来寥寥几次往来也都是常例酬答。并非迂腐耿介，他是对自己要做的事有信心和把握，有意让我见识他的器量和远见，这样到他将来成功上位后，就是真正订盟论交的时候了。”

　　他凝神沉思，手指轻轻地叩着案上装有密信的木匣，江永秀和只道他还在想宇智波世子的事，没有打扰。岂知过了片刻，他却意外地打开装密信的木匣，拿出账本，拆掉装订的细线，放到了江永秀和面前。

　　江永秀和不明所以：“大人？”

　　日向宁次道：“木匣上的‘柒’，取义‘命圭七寸’，用以判断等级。内容读法看第一页左下小标，这个‘叁’字，对应的是‘欘’……”

　　“原来如此。半矩谓之宣，一宣有半谓之欘……”随着口中说，将第一页纸拿在手中，按中间字框对角一折再折，打开来斜斜三道折痕。

　　日向宁次奇道：“我当初是知道方法之后才想到出处的，你反应倒快。”

　　江永秀和微笑道：“大人忘了，虽然已经受赐荣养，但家父从前正是效力于调方阁木器房的，这些话不知道怎么写时就已经听熟了。”

　　这些密信走的是调方阁的暗线，故而用的写法出自《考工记》。江永秀和的父亲本是调方阁的工匠头领，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匠人用的计量用语熟悉得很，听到“命圭七寸”的时候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半矩谓之宣，一宣有半谓之欘，一欘有半谓之柯，一柯有半谓之磬折”正是木工计量角度最常用的话。

　　当初做工匠头的父亲不想儿子一辈子跟自己一样，就想了办法把他送进私学，希望能谋个更好的出路。没想到这儿子比他希望的还要了不起得多，自从江永秀和入职崇明馆监察东海部，他就被赐同供奉例回家安居荣养。闹不清儿子在做些什么，偏偏连年在外也没地方去问，现如今儿子站的高度已经远远超出老父能理解的范围了，在糊涂了一阵子之后，老头决定少说话给儿子省心。在这方面江永秀和与日向宁次颇有相似之处，虽然父亲在没抱孙子之前总唠叨太闲，他仍然力劝父亲在家安居。他自己并不以出身寒微为耻，但若是仍在调方阁，听到别人的闲言碎语，老父心里怎么想就不一定了。

　　日向宁次与他相识多年，境遇又有相类之处，这种话说来反而没什么尴尬，只笑了笑道：“我疏忽了，果然内行人就是不一样。你拿去对照《大商律》，将每页最上一道折痕穿过的数目依次看下去，交替表示第几页第几字。解出来之后再告诉我。”

　　“是。”江永秀和垂目应下，没有多说。他调职不过一月，大致的事务虽已了然，仍有许多细事需要慢慢接手。大事上权限如何自有章程，如库房三层不能擅入、密信需请日向宁次回来解读，便是他代职身份所限。将三层卷册随意丢给他看，此时又这样将解信之法告诉给他，分明不合体例，但日向宁次随口决之，显然是笃定没有人会对此提出不满。江永秀和已经不是第一次领略到他在崇明馆中说一不二的威严，显然之前的四年时间一点儿也没有浪费。

　　自己所见不差，这少年虽然尚有处事稚嫩之处，心里也不知有什么心结，但在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地方，其实早有了为人主君的自觉。一步踏出必要踏在坚实之处，握到手里的东西就务要让其全然属于自己。崇明馆在他治下如同铁桶，垂昀轩、慎思殿守卫皆由上远关旧部统率，纹风不漏。对所处高位还有彷徨，但木叶变故一生，却本能地抓住机会树立起权威，便是借机把自己拉入麾下这种事，也不可能是去西南之前才起的念头。

　　虽然心中的犹豫还没有去除，他却不假思索地让自己处于只要决心前进就能向前走去的境地之中。那么，是否往前就要看有没有足够的推力了，看出这一点、存有这个念头的人，绝对不止自己一个。

　　“我今天说出这个推断，就是因为这封密信里或许就有判其真伪的佐证。”

　　江永秀和一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中的信。从宁次刚才所言，他只知道这是关于宇智波家的消息，夹在调方阁的运货线里送回来的，此时却从他话中听出一丝特异。

　　“如适才所言，即使承亲王府，能和宇智波世子持平论交的也只有一人，两方若当真有合作，没有旗木少主说话，即使是中村半藏也不敢妄为。毕竟武承殿下之事，宇智波家绝对脱不去干系，视之为仇敌也不为过分。故而两方勾结的推断是否属实，关键还在旗木少主身上。”

　　江永秀和蓦然记起他之前那条奇特的谕令，看向手中的密信道：“莫非是……白牙？”

　　“他那样的人要想隐藏踪迹就不能用那把刀，而一把刀五年不用就必须定期磨锈。无名的学徒是没胆子在那种刀上动手的，而有经验的研磨师，只要看到刀镡就不可能不认得白牙刀。”

　　日向宁次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沉静：“十几年没有消息是静仁殿下不让人追查，而这件事其实很简单。无论是过去的承亲王府、旗木家还是泽州城宇智波家都没有区别，任何铁匠只要从学徒出师，第一件事就是登记领官府的照引，才能买到铁。”

　　迎上江永秀和震惊的目光，平静地道：“想知道他是不是早就回到火之国，把调方阁兵器房名录上所有的工匠依次问过，就可以了。”

　　江永秀和心中震撼无比，他入崇明阁这些年，竟然到今天才知道崇明馆监察天下真正的根基有多深。松川城掌管全国的冶炼工业，从立国第一次清查统计户籍开始，所有的工匠就都在松川城的名录上写着，他们采买的每一车矿石每一斤铁都记在调方阁的账本上。松川城不需要这些未经训练的普通工匠做探子，但越是如此，这张网就越是不为人查知。官府经常会在铁匠们购买大量材料时询问要打造的东西，并核对成品。这是为了确保没有任何人能在君主不知道的情况下积蓄起武器，因为理所当然，所以即便再严格，也没有人会去怀疑。铁匠们习以为常，更会在师徒父子口耳相传间谆谆叮嘱，对于买材料时被多问的一两句话，即使不明意义，也绝不会多想，更不敢多嘴。以皇权的威严和官府光明正大的行事为屏障，不动声色埋下的这些隐线，就无形中使得他们即便数代效力于同一个家族，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私人”。人尽皆知崇明馆分部遍驻各地监察，并有着调阅所有户籍的权力。但却没有人知道，更深入的地方还藏着另一套看似松散，一旦动用起来却更为通达隐秘的监察耳目。眼前这木匣里的密信，表面上只是借用调方阁的货运线送回，而实则这条线本身，就是崇明馆的暗线。

　　江永秀和看向案后端坐的少年，顺着又看到他微垂目光神色不动间轻轻叩着的木匣，深深吸了口气平定心神。

　　“大人将此事告诉我，不要紧吗？”

　　日向宁次淡淡一笑，不答反问：“今天早上，你当真需要亲自来找我吗？”

　　两人目光一对，江永秀和微微一怔，随即低低笑道：“原来如此……”抬起头看着他道：“早知瞒不过大人，确是属下刻意而为。普通侍从虽然不能详说缘故，只请您尽快回城主府还是可以的。”

　　日向宁次叹了口气，道：“我好像真是小看你了……”

　　江永秀和微笑道：“大人并未错看，属下自幼不擅决断，临大事总要犹豫许久，正因如此，向知自己一旦决定就不再有反悔的时机。大人未曾料到，是因属下本就不是在这一个月里做出的决定。若说十年前决心尝试自己的极限只是受到您的影响，那么一个月前持了您的印信从西南回来，未来的路往哪个方向走就已经不容反悔了。”

　　“属下相信自己的选择！”

　　日向宁次默然良久：“所以，我也应该相信自己选择的人，是吗？”

　　江永秀和沉稳地平视着他：“大人信得过，就请将崇明馆交给属下吧。”

　　日向宁次叹了口气，的确，这就是他把江永秀和从西南调回松川的最终目的。崇明馆是他四年心血经营出来的立足根本，在如今需要将目光放得更远，再无法将大部分精力放在这里的时候，无论如何必须将它交到一个信得过的人手中。江永秀和能力出众，关键又出身私学，不属于任何一个分家，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哪怕他本人还不能决定依附于自己，只要他在这个位子坐下，对于阻隔外面觊觎的目光就足够了，其它的事不妨慢慢再说。

　　但这个昔日的同窗、如今的下属，却总是一再出乎他的预料，甚至让他措手不及。崇明馆里外上下都是他的心腹，宁次完全放心江永秀和根本无法背着他做任何事，所以他有充分的耐心等着他慢慢考虑清楚。至于他到时是否还摘得清跟自己的关系，那本就是计划中的结果。然而仅仅一个月，理清了崇明馆各项事务之后，这人就一副顺理成章的样子坐在了自己面前，从容坦然地说出这句话。若不是知道他一向谨小慎微、不轻下决断，若不是看到他在西南被自己拖下水时踟蹰忐忑、犹豫烦恼，日向宁次简直要怀疑自己一直以来都看走了眼。

　　会在判断时迟缓迷茫，会在选择前为难不定，但只要决定了，无论道路艰难与否只管走下去再不回头，不可能的事就用自己的能力使之成为可能。江永秀和以平民身份十年间入职内堂，这份执着坚毅的心性，果然远不是任何人凭着局外的观察便可自以为全部了解的。

　　日向宁次轻轻摇了摇头，自袖中取出一物置于案上：“今日起，崇明馆上下四层，所有明暗事务，总管自决之。”

　　古拙厚重的黄玉扳指，一面的印章上残留的红线因为太长久的使用已经无法彻底洗去，光滑的表面不知是多少代人佩戴抚摸的结果，沉甸甸仿佛昭示出它所代表的权力。江永秀和却没有去拿，认真地道：“属下相信大人在崇明馆中一言千钧，信物不拿也罢。毕竟属下代职的身份，擅持此印为三层影御堂侍卫所见，究竟会给大人带来麻烦的。”

　　即使是走密信的地下室，毕竟里面的人都是崇明馆的，关起门就是自家事。日向宁次给他的权力纵然不合体例，外人也抓不到把柄。但影御堂为城主大人御下，公然用出这种东西，实在有些明目张胆了。

　　日向宁次淡淡道：“无妨，城主大人若问起，我自有话说。”

　　江永秀和静静想了想，将扳指戴在了左手食指上。

　　这回轮到宁次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提醒道：“这东西几年没亮出来过了，你才是，给人看到小心麻烦。”

　　这枚黄玉扳指在崇明阁长老日向景彦手上戴了二十多年，毫无预兆地传给了个身世本就备受争议的十二岁孩子时，日向家着实哗然了一阵子。但长老意态坚决，城主大人又没有发话的意思，宗族中人再如何不满，也只能愤愤议论一段时间也就罢了。好在日向宁次从没把这扳指戴出来让他们看着刺眼，看在他还算顾及物议的份上，索性当不知道崇明馆是谁在主事了。而事实上日向宁次当时还远没有沉稳老成到那个地步，没戴扳指的实情其实是这位主事者年纪太欠缺，找不到哪根手指能戴住这么大的扳指。而与数代养尊处优，让保护他们安全的侍卫们费尽心思的崇明阁长老不同，他还是个武学天才，也怕练功时不小心砸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想来想去连挂在脖子上也都没敢。

　　江永秀和不甚在意：“属下担任此职本就是破例之事，只消城主大人不见罪于您，其他人有什么可担心的？”语声略停，继而别有深意地道：“城主大人有意整顿宗族，各位家主此时只怕是自顾不暇，岂非正是得寸进尺的时候？”

　　看着面前的少年微微一笑：“大人既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让属下为您吸引这些人的目光吧。”

　　日向宁次瞪着他温雅平和的笑容，许久才伸手抚上额头，喃喃道：“江永秀和，我绝对看错你了……”

　　江永秀和倒是犹豫了一下道：“莫非此事大人已有安排？若是如此，属下是否还是不要妄自插手的好？”

　　日向宁次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不了，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我没安排。而且让你来总比让某个家伙成天在那里跃跃欲试强，总得担心哪下弄不好挑衅过头儿……”说着站起身来，道：“我回慎思殿，叫调方阁玉器房、兵器房调运过来见我。你不用跟着了，把那些东西看完，什么时候有结果再来告诉我。”

　　走到门口又想起来，回头道：“对了，宗雅老师考证补遗的十四卷《五经新注》，雕版校正无误，听说已经开始印了。让他们先订一套出来给宇智波世子当回礼，再让蒲野挑一对玉扳指，替我回信：来日若有机缘再去木叶，定当登门拜谢世子垂顾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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