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在上

　　春雷乍响，细雨如绦。

　　桂月抬头看了看天边暗沉的颜色，脚步匆匆地走到笙绿殿正殿前，伸手推门，感觉受阻，她微微皱眉，往后退让两步，吩咐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宫人，“你们来开。”

　　两个宫人上前合力推门，只是各自用尽了力气，殿门却丝毫不动，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回身对桂月道，“嬷嬷，这殿门推不开，大概是门背后的门闩给栓上了。”

　　笙绿殿的殿门一般不会上闩，如果上闩了……

　　桂月看着殿门，眉头紧锁。

　　“公主……”桂月抬高声音朝里呼唤，“公主？”

　　殿内并无应答声音传出来。

　　桂月再次吩咐，“你们去寻几个更有力的宫人过来。”

　　宫人应了声是，转身去寻人了。

　　恰在此时，天边骤然炸开一个惊雷。

　　殿门背后忽地传来一阵紧促的脚步声，桂月心头一紧，片刻后殿门被里面的人吃力地打开一条细缝，桂月连忙伸手去推，待推出一条可容人通过的缝隙时，一人慌慌张张地朝她扑了过来，几乎是语不成声，“嬷嬷……”

　　桂月一把抱住叶新绿，手掌在她背后轻拍以示安抚，“公主吓坏了吧？没事了……嬷嬷在这里。”

　　说话间又是一道震耳的雷声响起，桂月揽着叶新绿朝殿内走去，不多时已有宫人随在她们身后跟着入殿，很快便点亮了殿内的宫灯。

　　随着宫灯的照明，当桂月看清楚叶新绿脸上的泪痕时，她心头一震，“这是怎么了……”

　　叶新绿虽然害怕打雷，但也不至于害怕到哭得双眼红肿，满脸泪痕的程度。

　　叶新绿摇了摇头，“嬷嬷我没事……”

　　桂月安静地看了她半晌，看她故作没事的神色，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看着叶新绿上榻躺好，她弯腰给她盖好被子，手掌隔着被子轻拍，“安心睡吧，嬷嬷在这里。”

　　叶新绿嗯了一声，乖巧地闭上眼睛。

　　直到桂月以为她睡着，悄无声息地从殿中退出去，叶新绿隐约听得殿门被合上的声音，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少女眼睛通红，里面有红肿的血丝，她视线上移，看帐顶素淡的花纹，只是这样看着许久，都没有眨眼睛，也没有合上眼睛……

　　“叶新绿，母后欠我的，你要替她还。”

　　“用你，以及你的一辈子来还。”

　　“哪怕罔顾人伦。”

　　男人阴冷的声音犹在耳边，叶新绿猛地揪紧手里的被子，她侧过身子，把自己蜷缩起来。没过多久，一声被刻意压抑的哽咽从被子里传出来……

　　叶新绿此刻心里是又惧又怕，只是她却不知道该与何人言说，也不知道这世上有何人能够与她分忧。

　　祁家虽好，但她总害怕会祸及他们。

　　至于叶晗所说的母后对他的亏欠，她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母后怎么会亏欠他……

　　叶晗自小由母后照顾长大，说起亏欠，也应该是叶晗对母后有所亏欠才是，叶晗怎么会反过来说？

　　……

　　思绪乱成了一团浆糊。

　　头疼得厉害，叶新绿捂着额头低吟地一声。她一宿没睡，此刻天已经大亮，她虽然有睡意，但是却又怎么都无法入睡，这样的状态异常难熬，让人身心疲惫。后来大抵是身子要支撑不住，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

　　叶新绿再醒过来的时候，一眼遇上两双含着担忧的目光。

　　桂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轻舒一口气，“公主难受怎么也不说？若非是傍晚时候祁夫人让小祁大人送樱桃酥进宫来，夏岚这丫头急着让你知道，我们可能也没法那么及时发现公主身子起热……”

　　说来也怪不得桂月等人。

　　叶新绿在下雨打雷天总是会睡不好，总是要雨过天晴才能睡个安稳觉，桂月等人以为她在补眠，也不会进殿来叨扰她，如果她忽然起热，一时半会她们察觉不到也是正常的……

　　叶新绿回想起自己睡过去前的昏沉，摇了摇头，又想起什么，有些怔忪，“现在是……傍晚了？”

　　夏岚点点头，“公主你都睡了一天了……”

　　叶新绿迟缓一下，声音沙哑，“小祁大人送了樱桃酥过来？”

　　夏岚点头，眼睛闪闪发亮，“公主，是祁夫人亲手做的樱桃酥哦，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桂月摇头失笑，“夏岚，快去看看公主的药好了没有？”

　　夏岚应了声好，转身出了正殿。

　　叶新绿半阖着眼睛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桂月看了看她，神色带着几分小心，“公主，你是不是有心事？”

　　过了好一会儿，叶新绿嗯了一声，然后缓慢地从床榻上坐起来。

　　桂月看她苍白的脸，斟酌了一下，道，“方才小祁大人问了奴婢几个问题。”

　　叶新绿愣了一下，“什么问题？”

　　“他问奴婢有关于太子殿下小时候的事情。”

　　“你是如何回答的？”

　　“奴婢如实回答。”

　　叶新绿陷入沉思。

　　祁易莘为什么会忽然问起叶晗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他好像曾说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他如今的问询便是为了验证那个猜测？

　　叶新绿皱着眉头，桂月以为她又是头疼，便伸手给她轻按额头两侧的太阳穴，叶新绿懒懒地闭上眼睛，语气透着满足，“嬷嬷你对我真好……”

　　桂月轻笑，“公主向来是知足常乐。”

　　叶新绿无声轻笑。

　　知足常乐么？

　　或许吧。

　　“嬷嬷觉得我像母后么？”叶新绿又是笑，说不上是感叹还是失落，“父皇说我和母后一点儿都不像。”如果是母后，想来她在遇到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会如她这般束手无策，瞻前顾后吧。

　　“像的。”桂月的回答毫不迟疑，“只是……”

　　“只是？”叶新绿有些好奇。

　　桂月的眼眸里浮起些许追忆的柔光，她轻轻一叹，“只是公主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已。”

　　桂月的话语似是别有深意，叶新绿想要细细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时，夏岚急匆匆地走过来，“公主，木总管来了。”

　　叶新绿有些惊讶，“木总管？”

　　夏岚使劲点头，“说是陛下让公主过去太极殿一趟。”

　　桂月皱眉，“可是公主还病着，她……”

　　叶新绿已经点头，“知道了。替我梳妆吧。”

　　桂月一脸担忧，“公主何必逞强？”

　　叶新绿轻笑，“不是逞强，只是刚好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

　　太极殿里，青皇坐在书案后面容严肃，叶晗站在一旁，俊脸上染着几分清淡的笑意。

　　叶新绿上前行礼，低眉敛目，“儿臣见过父皇。”

　　青皇沉默了一会儿，“珰珰，听闻你想要解除与祁易莘的婚约？”

　　叶新绿禁不住朝叶晗看去，他却没看她，只低头抚弄袖子，袖子中还隐约透出一柄……匕首？

　　那是祁易莘给她的匕首……

　　怎么会在他的手里？

　　叶新绿正疑惑，却看到叶晗忽地对上她的视线，他轻轻一笑，看似无害但又意味深长，叶新绿感觉到某种凉意从心底里窜出来。

　　“珰珰……”

　　叶新绿回头看青皇，他微拧着眉头，似是对她的出尔反尔感到不悦。

　　叶新绿压着声音，“父皇，此前是珰珰过于任性，为逃避远嫁达西国的可能所以才胡乱地牵扯他人，只是这几日细细想来，终生大事，还是……谨慎为上。”

　　“哦？谨慎为上？”青皇的神情更是严肃，“那珰珰以为，此事接下来该如何解决？”

　　叶新绿抿了抿唇，“我会亲自去向祁大人和祁夫人解释，至于祁易莘，我也会与他好好说的。”

　　青皇不语。

　　殿内静默许久，陷入僵持。

　　叶晗拱手正要提出圆满的对策，却看到青皇抬手做出阻止的姿势，然后看着叶新绿道，“你母后还在的时候便对祁易莘赞不绝口，对他甚为满意。这样吧，既然公主府要在一年以后才能修好，在此期间，你可以慢慢考虑。一年以后，若你还是不喜欢他，那你们再解除婚约也不迟。”

　　叶新绿有些诧异地看着青皇，一时难察他的用意。

　　叶晗的脸色阴沉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抬头看青皇，温和从容地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珰珰既然对祁大人无意，理应除了这虚有的束缚。况且，一年时间会有太多的变数，以虚名束缚他人，有些不妥。”

　　青皇微微挑眉，“珰珰觉得呢？”

　　叶新绿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启口艰难，“珰珰以为，皇兄说得……有道理。”

　　“确实有道理。但……”青皇微微一笑，“祁易莘对珰珰有意，所以这也算不得以虚名束缚。”

　　叶新绿和叶晗齐齐抬头。

　　前者面色震惊，后者眉间轻蹙。

　　青皇继续道，“朕也觉得祁易莘不错，故而在珰珰有更好的选择之前，此事人选不变。”

　　叶新绿直接愣住。

　　叶晗欲要再开口，青皇已经伸手揉着额侧，不再看他们，“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下去吧……朕乏了。”

　　叶晗看向叶新绿。

　　叶新绿心头发慌，想起叶晗的威胁，她咬了咬牙，开口道，“父皇……”

　　“无需多言，此事暂且如此。都下去吧。”青皇的语气不容置喙。

　　叶晗顿了顿，“儿臣告退。”

　　叶新绿连忙也跟着道了声儿臣告退。

　　从太极殿出来，叶新绿看着走在她前面，步伐不紧不慢的叶晗，开口叫住他，“皇兄……”

　　叶晗停下步子。

　　叶新绿快走几步走到他的身旁，“皇兄，我……”

　　她微吸一口气，“皇兄方才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退婚，而是父皇不允，所以……请皇兄你不要伤害祁易莘，我会，我会尽快找到合适的机会，劝说父皇同意解除婚约的。”

　　叶晗神色一变，眼眸骤然变冷，他定定地看着叶新绿，良久后发出一声冷笑，“叶新绿，我对你好的这么多年，是不是永远都比不上你在祁府与他相处的那一年？”

　　叶新绿有些茫然。

　　这算什么问题？

　　她看着叶晗，叶晗也在看着他，后者漆黑的眸子里甚至翻涌着愤怒，“在你的眼里，我就只是一个令你感到恶心的坏人，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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