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翎儿还有别的事么？”朱明秀大胆起来，细细地描摹他的眉眼，越看越觉得精致。云翎任由她瞧着，重新坐下，说：“你派个人潜进东宫，打探齐澜和月儿的消息，这事儿成吗？”

　　“只是打探消息倒不难，宫中不少婢女是我夏朝留下的，有一位叫鸣春，和妾身关系极好，我让她去，殿……翎儿觉得如何？”朱明秀伸出细嫩的一双柔夷：“我想摸下你的脸，伤真的好了？”

　　云翎把脸凑过去，囫囵道：“信得过就成，只是传些消息，不必多做什么。”朱明秀轻抚他的侧颊，像把弄爱不释手的翠玉。

　　谢景轩想叫上云翎去看烟花，走到后花园，见两个人影在那儿，一个身形像极云翎，他屏住气息无声走过去，甫一入眼的便是朱明秀手心贴着云翎的脸颊。

　　看起来很是亲密。

　　谢景轩一时怔住了，很奇怪的感觉，云翎是贵人，好女色也没什么，和李羡相比，他过的日子堪比得道高僧。云翎会喜欢朱明秀吗？

　　可朱明秀比他大，莫非云翎就好年长的？所以他才不喜欢王韶颜？但慕容锦明明说过翎儿不喜欢旁人碰他，等等，谢景轩瞪大眼睛，云翎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发抖。

　　他——

　　慕容锦没有说错？

　　“殿下，酉时了，来换身衣裳，护城河边的烟花摆好了。”谢景轩轻咳一声，朱明秀迅速收回手，对云翎眨眨眼睛：“翎儿，我现在就去寻鸣春，你便随将军好好玩。”

　　“有劳。”云翎点点头。朱明秀飞也似的走不见了，谢景轩握住云翎背在身后的右手，等云翎慢慢平复下来，才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怎样？”云翎声音还有些抖，谢景轩心底莫名的刺痛，他抬手轻抚他的脸颊：“旁人一碰你，你就发抖。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和太子妃才——”

　　“不是。”云翎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低声说：“我根本没办法，碰她。父皇有一次设宴，他让在场的人都脱光了，让女人侍候他们，他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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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景轩一路心烦意乱，无法从云翎的回忆中平静下来，但对方的眉眼安静如初，偶尔还会笑一笑，他配上了面·具，将风华绝代都留在引人遐想的身段中。

　　炮车架上用于燃放娱乐的火药，官兵将那一带围起来，不让旁的人靠近，慕容肆立在城楼上，护城河边，人声喧嚣。

　　五光十色的烟火，照亮一片不夜天，可惜这都是装出来的繁华，人群蜂拥而聚，又一哄而散，没有谁为这绚烂的烟火多驻足，乱世离人使他们没有多大心情欣赏新朝的庆贺。

　　谢景轩一直紧紧握着云翎的手，像是后悔曾经丢掉他孤身上北漠，又像是害怕，一转身，他会消失不见。谢景轩也许没有想过，他对云翎的情谊，已不是单纯的君臣之谊。

　　这多出来的怜爱，化为痛心。

　　·

　　怀灵六年末，谢景轩率军北上，东宫只留下太子云翎和质子慕容锦。羡帝日渐沉迷酒色，不问庙堂事，他把许多政事麻烦事推给兮妃王兮染。

　　王兮染排斥云翎，太子的待遇一日不如一日，有一回羡帝心血来潮，召集后宫佳丽在甘露殿设宴，他要女人们脱光衣服跳舞。

　　谁跳得好，就将贵妃一位赏给她。

　　怀灵帝李羡就不是个普通人，发起疯来，令人害怕。他的后宫三千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想整倒王兮染很久了，只要得到空悬已久的贵妃位，作为四妃之一，定能踏倒王兮染叫她无法嚣张。

　　本来这都是后宫的破事，云翎却被羡帝叫去，他坐立不安，陪侍在右手位，羡帝指着他说：“你怕还是个童子□□！”

　　云翎又羞又恼又无可奈何，王兮染此刻称病不在，羡帝饮酒作乐好不得意，没多久他就喝醉了。他大手一挥，醉得头晕目眩：“灵儿跳舞！”

　　云翎一脸懵逼，在场的后妃虽多，却没有一个是灵儿，无人敢应。有几个上前试图唤醒皇帝：“陛下，翎儿是太子，太子怎会跳舞呢？”

　　李羡双眼发红，一脚踹倒女人，恶狠狠地说：“灵儿怎么不会跳舞？你敢乱嚼他舌根？灵儿！灵儿！”羡帝一声声叫，云翎头皮发麻。

　　后妃们眼看拦不住，羡帝发起酒疯，她们招架不了，若不顺从他的心意，羡帝可是会直接拔刀砍人的。几个眼尖的立刻拉住李云翎：“太子，太子你且随意跳跳！”

　　云翎知道自己向来不受宠，宫中人也不多忌惮他，他们都觉得云翎迟早会被废除，根本不在意他的想法。云翎窘迫不已：“本宫不会。”

　　何况在这些□□的后宫妃嫔面前，他连连推拒，有人指着他对羡帝说：“陛下，你看他可是翎儿，你要他跳！”

　　李羡醉得晕乎乎的，眯起眼睛，脸上挂着痴迷的笑，似乎在回忆什么，他大拍巴掌，高声说：“是朕的灵儿，灵儿跳舞！”

　　云翎顶着众目睽睽，走上台阶，在李羡身旁跪下：“父皇，我不会跳。”李羡好像被这一声父皇惊醒了，他陡然发怒：“你叫什么？”

　　“云翎，父皇。”

　　“朕问你叫什么！”李羡一脚踢在他肩膀上，怒不可遏：“叫什么！”云翎俯首，咬着牙答：“李云翎。”

　　“哦，小贱人的儿子。”

　　“我是你的儿子。”

　　“你不是。”李羡扯开嘴皮，目光迷蒙，酒多糊了他的脑子，他说：“把衣服脱了。”云翎猝然抬头，不可置信地喊：“父皇！”

　　“脱！”

　　云翎已经无法记得当时他怎样脱掉自己的衣服，嫔妃们战战兢兢地瑟缩在旁边，不敢加入父子的争端。甘露殿里很冷，他光着身子，像头待宰的羔羊，茫然无措地立着。

　　李云翎大该很难明白，为什么李羡要那么做，他对待自己的儿子，却像对一个卑贱的小倌，李羡玩弄自己的儿子，这事若传出去，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李羡摸他的身体，力道很重，嘴里迷迷糊糊叫着：“昀灵——”云翎眼前发黑，他挣扎着抗拒李羡，后妃吓得不敢动弹，不知谁先尖叫，乱成一团。

　　李羡的手正要伸进隐秘之处，王兮染突然出现。她带来的人团团围住甘露殿的女人们，王兮染亲自从李羡怀中拉走云翎，为他披上衣服，按住他的肩膀：“贱、人，这账我们以后再算。”

　　李羡也许是怕着王兮染的，他骤然惊醒，口齿不清：“你——大胆！谁让你来的？”王兮染抬起手，护指长长的尖锐地刺中虚空，她只说了一个字：“杀！”

　　八十九位妃嫔，命丧于此。侥幸活下来的，变得痴痴傻傻，对当日之事绝口不提。

　　事后王兮染也只说了一句话解释：“后宫妃嫔□□，太子受惊，为首者已就地处决。”

　　云翎是被送回东宫的，他浑身沾着血，跌跌撞撞在回廊上坐下，慕容锦百无聊赖终于等到他回来，却是满身鲜血失魂落魄的云翎。

　　“翎儿！”慕容锦冲上去，宫女远远站着不敢靠近，慕容锦红着眼眶怒道：“还不去备水让太子沐浴！”

　　宫女吓了一跳，唯唯诺诺地应了是，飞快去了。云翎却像头受惊的小兽，惊慌大喊：“别碰我！别碰我！”慕容锦心知不能放他一个人，不顾云翎反抗，死命制住他：“翎儿，我是慕容锦，你到底怎么了？”

　　“别碰我——”云翎抱住脑袋，慕容锦将他圈进怀里：“没事了，翎儿别怕。”

　　王兮染这女人用极其狠辣的手段控制住了消息，没有人清楚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子为人愈加沉默，羡帝的生活更加醉生梦死。

　　慕容锦花了很长时间清洗他身上干涸的血迹，又花了更长时间陪伴云翎等他接受他的触碰，再花了一段时间了解到那晚的前因后果。

　　也许他庆幸从此他成为离云翎最近的人，却又难以释怀作为一个太子，云翎在这偌大皇宫里所要忍受的一切，这是一幅沉重的黄金枷锁。

　　带给他的不是锦衣玉食富贵安逸，而是担惊受怕毫无自由。慕容锦很希望云翎可以坏一点，凭他的智谋，定然能从那帮人手里夺回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

　　那本该就是云翎的，但云翎只将它视为困住所有人的囚笼，慕容锦毫无办法，难道真的要灭了一片江山，才能还他自由？

　　·

　　云翎站了一会儿就困了，谢景轩说：“我背你。”云翎顺势趴到他宽阔温热的脊背上，打了个哈欠，枕着他的肩膀打盹。

　　谢景轩背着云翎，步伐沉稳有力，一步一步向将军府走去。他们身后，漫天绚烂的烟火绽放又熄灭，小孩儿的欢声笑语从街坊巷陌中卷着风传出。

　　一弯月牙隐入云层，将浮华留给须弥即逝的灯火，城楼号角吹响，提醒人们该回家去，河水涌动吞没了小声的叹息和感伤，不知有多少人，立在江畔，在山坡，在原野和高楼，翘首以盼。

　　又不知是谁高吟盛世繁华，唱着一首楚调——

　　王师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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