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非鱼散人深深地注视他，缓缓颔首：“四年前关无意意欲将掌门一位传与杨卫宣，青云门中传掌门印需由叔侄一辈传与晚辈，关无意传杨卫宣与理不符，关无意一意孤行，走火入魔丢了性命。”

　　云翎好奇：“后来呢？”

　　“杨卫宣救活了关无意，将他变成活尸。关无意性情大变，残忍无情，诛杀了门中长老，还咬死生母关琼。他已失了人性。不过关琼死后关无意陷入昏迷，沉睡至今，又被杨卫宣想了法子弄醒。”非鱼散人似是想起什么，面露惆怅：“师门不幸啊！”

　　“杨卫宣，是怎么将关无意变成活尸的？”云翎蹙眉，这才是问题关键。

　　杨卫宣从哪儿得到制作活尸的方法，甚至是在四年前就将关无意变成活尸。

　　如果杨卫宣知道如何制作活尸，他也一定知道如何让活尸变回正常人，那样的话，已经变成活尸的慕容锦或许还有救。

　　谢景轩素来与他心有灵犀，顿时明白云翎所思所想，他沉声道：“你想问出方法，然后救慕容锦。”

　　云翎背对他，没有回答。

　　两人间的距离就这样被云翎的沉默无限拉大，他们之间仿佛横亘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云翎的冷漠让谢景轩胆寒。

　　谢将军忍不住扫他兴：“就算杨卫宣也不一定知晓如何让活尸恢复为正常人，否则他早就救活关无意，何至于关无意到死都是活尸。”

　　到死为止……云翎被这几个字眼狠狠地刺伤，他耷拉眉眼，面色寡淡。

　　非鱼散人斜瞥一眼脊背挺得笔直的谢景轩，对方三言两语就让他这从来不在乎旁人言辞的小徒弟失落，看来这谢景轩对云翎至少是很重要的，以至于云翎会在乎他的话。

　　非鱼散人蓦然想起云翎小时候，每次都不情不愿地抱着课本进山，嘴里念叨着我要回去和景哥哥玩，他三句话不离谢景轩。那会儿非鱼散人就琢磨，在云翎心里，谢景轩到底是个什么分量。

　　云翎沉默的背影愈发寂寥，也越让谢景轩心惊胆战，云翎的沉默不正说明他很看重慕容锦吗？

　　原来在云翎心里，谢景轩心想，慕容锦就那么重要啊。

　　“殿下，不如臣回长安，以鸾凤阁阁主的身份交换慕容锦。”谢景轩抱拳，大义凛然道。谢将军拼命压下失落，他不想再对云翎发脾气，也不愿意再看他失神颓丧，如果在云翎心里，慕容锦重于他。

　　如果云翎，到头来还是更偏向慕容锦，那么，谢将军慷慨又不乏妒忌地想，他就把云翎想要的都给他。

　　那是他唯一的翎儿，只要云翎得偿所愿，谢景轩覆刀山下火海，也不会皱下眉头。

　　云翎僵立的背影终于有动静了，非鱼散人眼中流露出惊讶，他劝抚：“云儿！”

　　云翎几乎是冲回谢景轩面前，狠狠给了他一拳，破开大骂：“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交换他！”

　　谢景轩震骇，云翎那几句犹如刀劈斧砍，一下又一下砸在他心坎，瞬间将一颗钢铁铸就的心砸得支离破碎。云翎说什么来着，他算什么东西？

　　谢景轩怔住了，云翎从来没有说过这般伤他的话。

　　沉默蔓延，谢将军面色一凛，转身向洞外走去：“我明白了，殿下，臣的确什么也不是。”

　　“你去哪儿！”云翎急切地喊，冲冲追了上去：“谢景轩，站住！”

　　谢景轩顿步，背对他，深深吸了口气：“臣回军营将帅印奉还殿下，此后殿下自可海阔天空，臣归隐田园，不必再见。”

　　恍若晴天霹雳，云翎懊恼不已，他开口闭口都胡乱说了些什么？云翎顾不得再使小性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双臂越过谢景轩的胳膊，自背后抱住他：“对不起，景哥哥，别走。”

　　脸埋进他宽阔的脊背，小声重复：“别走啊。”他只会在谢景轩面前脆弱，有些哽咽：“我只是害怕，怕你像慕容锦一样，也变成那种东西。我不要你去换他，你不能去。”

　　“谢景轩，不准走。”云翎哑着嗓子命令。

　　谢将军身子一僵，他恍惚明白了云翎的意思。云翎口不择言，是因为担心他么？谢景轩不无自嘲地想，他现在沦落到靠云翎一点施舍般的关心，便能一直跟在他身边，哪怕只做个备胎。

　　“景哥哥……”云翎抓着他的衣襟，用上力气，指节泛白。

　　“……”谢景轩一言未发，终究转回身，正面将他抱入怀中，拍了拍云翎的后脑勺。

　　“我们不要闹了，好不好？”云翎低声说：“景哥哥，我不能没有你。”

　　“我始终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谢景轩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对云翎太过于渴望，而那份渴望愈发汹涌的生长，在他漫长而短暂的人生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无法放弃云翎，但也明白他不得不放弃，“殿下，景轩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要殿下吩咐，臣便无所畏惧。”

　　他扶着云翎的肩膀，将他从自己怀中拉出来，沉静道：“想想办法吧，殿下，你还要救慕容锦，救那些深陷水火的芸芸众生。”

　　如果有朝一日，天下在你手中，那么，我愿在你身后。

　　云翎沉默，半晌，扭头朝囚禁非鱼散人的山洞走去，谢景轩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云翎走了几步，回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

　　山林虫鸣时起，鸟雀啼哭，山洞前一串若隐若现的脚印，云翎脸色微变，一言不发地冲了进去，只见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杨卫宣赫然掐着非鱼散人的喉头，发疯般大吼：“李云翎在哪儿！”

　　那一声响彻深洞，在潮湿的岩壁间来回碰撞，杨卫宣愤怒到极点，一声吼似乎撕破了嗓子，恨不得将李云翎三个字一并撕碎，以泄心头之恨。

　　“放开我师父。”云翎在洞口驻足，面露不虞：“杨卫宣，关无意已经死了，我杀的。”

　　谢景轩喝止：“殿下！”杨卫宣明显是疯了，疯子一旦丧失理智会干出什么来，都是难以预料的，云翎这样直直撞到枪口上，惹怒杨卫宣，毫无益处。

　　果不其然，杨卫宣跳将起来，跌跌撞撞扑向云翎，双手狠狠抓向他，谢景轩一把长剑拦在二人之间，居高临下地俯视眼眶通红的杨卫宣：“滚。”

　　杨卫宣冲着他咬牙切齿地说：“关无意没有死。”

　　谢景轩岿然不动，如一座保卫云翎的石像。

　　“他死了，杨卫宣，为你而死。”云翎斜撇唇角，神情冷漠：“你将他制成尸人，使关无意生不如死，他本是正道之人，却因你变成毫无感情坏事做尽的怪物，你毁灭关无意一生的道，杨卫宣，你害死他的。”

　　“道者，正之气也。”昔日关无意负手而立，悬天涯上长风万里，衣袍翻飞，关无意一生的道，是正道。

　　杨卫宣面色霎白，缓缓跪了下去，扑通重响，良久，他固执地再度开口：“关无意没有死。”

　　谢景轩漠然：“执迷不悟。”

　　云翎越过谢景轩，垂眸俯视杨卫宣，微蹙眉头：“为什么这么说？”杨卫宣猝然抬头，与云翎对视，忿忿不平：“他是活尸，怎么会死？”

　　“……活尸弱点在双肩，一旦刺肩头，必死无疑，更何况关无意肉身碎裂。”云翎了然：“你不是来找我报仇的，杨道长，你想要什么？”

　　杨卫宣定定地注视他，他偶然听慕容璃提起过，云翎私底下同关无意见过第二次面，关无意给了他一封信。那封信是关无意临终前的遗信，杨卫宣说：“关无意说了什么，我要看那封信。”

　　“什么也没有。”云翎撩了撩眼皮，绕过他走向非鱼散人，查看非鱼散人的伤势，背对杨卫宣幽幽地说：“不过你若想知道，我可以给你，只是有个条件。”

　　“什么？”杨卫宣直起身。

　　“放了我师父。”云翎语气平静：“你以邪法囚禁青云门的祖师，其罪当诛，关无意泉下有知，定然对你失望至极。”

　　杨卫宣再次沉默，云翎斜斜瞥他一眼，杨卫宣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钥匙，抓着非鱼散人身后的精铁锁，咣当几下打开。

　　“孽子！”非鱼散人一巴掌将杨卫宣拍上墙，杨卫宣吐出一口血，死死地瞪著云翎。

　　“关无意信上说，要我杀了他，他希望你好好活着。”云翎轻描淡写地开口：“关无意看到你变成这样，自觉有愧，无颜苟活于世，所以他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了他。”

　　“至于别的……”云翎倏尔扯开唇角，似笑非笑：“没了。”

　　杨卫宣失望地跪在地上，非鱼散人活动几下被困数日的筋骨，来了精神：“为师尚未受过这等耻辱。”云翎笑了笑：“师父你太大意，以至落入歹人手中。”

　　“若非关无意引我入陷阱，为师信任他，何至于此？”非鱼散人不悦地说，云翎摊开双手，耸了耸肩。非鱼散人拉着他左右转悠两圈：“云儿个子也高了，功夫练到家了么？”

　　“没呢。”云翎想起什么似的，试探着问：“师父，皇祖母在二十年前是否来过青云门？她从青云门带走了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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