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的确，慕容家就剩下他、慕容璃和慕容隶，他与慕容璃又是亲兄弟，若宇文睿强迫小璃甚至伤害他，而他什么也没做，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九泉下的爹娘，当务之急，应是回去陪伴小璃。

　　“我走了，翎儿，你务必保重。”慕容锦沉重道，云翎点头：“若小璃向你打探我和鸾凤阁的消息……”慕容锦接下他的话：“我必守口如瓶。”

　　云翎笑了笑：“谢谢。若小璃要你刀剑相向于我，别为难，你尽管来。”

　　慕容锦狠狠皱起眉头：“翎儿……”

　　云翎叉腰，大言不惭道：“殿下是无法被打倒的。”

　　慕容锦轻笑出声，谢景轩等不及，从门外进来，慕容锦一按他的肩膀，捏了捏，郑重地嘱托道：“翎儿交给你了。”

　　谢景轩感觉自己已经受到这样的拜托许多次，他颔首：“嗯。”慕容锦高声道：“天佑吾皇！”说罢面对他们后退出去，抱拳三揖，转身离去。谢景轩目送他离开，回头一看，云翎神情茫然。

　　他正盯着慕容锦离去的方向出神。谢景轩带着醋意问：“舍不得？”云翎回神，噗嗤一笑：“没有，只是感慨万千。三年前他还是我在宫里唯一真心相伴的兄长，如今却要各为其主。”

　　谢景轩揉乱他湿漉漉的头发，轻声道：“你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我也是。”云翎明白他的意思，来来去去，只有对方一直在，从五岁到十八岁，谢景轩不曾远离。

　　云翎眨巴眼睛：“没能见识更多的风景，可惜吗？”

　　“沿途姹紫嫣红繁花迷眼，终究比不过最开始那一抹淡金云霞。”谢景轩戳他额心：“别乱想了，别老想着把我推开，舍己为人也要看情况。”云翎吐吐舌头：“我泡好了。”

　　谢景轩找来一张能包裹人全身的毛巾，将他从药里捞出来卷进怀中擦干净，又帮他穿好青云门弟子送来的衣裳，是这儿的道服，广袖长裳，外罩一件雪白袖衫，左右衽缝织处覆以蓝边，腰带常以云纹鹤纹装饰。

　　袖衫上织着大朵的云烟和凌空飞舞的仙鹤，是淡墨的颜色。

　　等擦干后，谢景轩再将他头发束成马尾，以纯蓝发带裹住了，发带上两缕流苏，流苏顺青丝自然垂落，尾部挂着两只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银铃，不过没什么声音。

　　云翎本就被誉为有谪仙气质，这么一看，谢景轩倒觉得不如不穿的好，老觉着下一秒就能羽化登仙。云翎瞅见他蹙眉深思，轻咳一声：“想什么呢，凡人？”谢景轩顺着他的话戏谑：“仙子穿人间的衣服可还爽快？”

　　“还行，比较适合本仙子。”云翎一抖广袖，作势要拿个东西，忽然想起来：“我的食月呢？”谢景轩回道：“我从慕容锦那儿取回来了，在我房里。”云翎点点头：“行，你保管着，我暂且不用。”

　　“嗯，杨卫宣在等我们。”

　　云翎吁口气，鼓着两颊道：“唔，去见见我这个……呃……师侄。”

　　“……”谢景轩纳闷：“你什么时候入了青云门？”云翎想了想，没解释，只说了一句：“以后慢慢告诉你。”谢景轩对云翎不疑有他，不再多问。

　　青云门修道，修道以修心，入门弟子先修身养性，再习武。有时候，会令人有本末倒置之感，还以为进山里来就是为了修仙的。按青云门门规的解释，不修心易走火入魔，学了歪门邪道为害人间。

　　因此江湖上又把青云门的人叫白袍道士。

　　小弟子领着二人前往三清殿。殿内正中三尊硕大的三清石像，手捧阴阳镜和宝扇，低眉注视脚下的人间，笑得却完全不像是脱离三界外的样子。头顶黄符分挂八个方位，组成一幅阴阳八卦图。

　　塑像前一张供奉水果和香炉的香火台，让云翎莫名有种进道观之感。

　　他有些纳闷，心想从前青云门虽遵道，但毕竟与道观有别，对道士礼数不那么关注，为何如今这般看重形式和排面。杨卫宣在三清石像前毕恭毕敬地上了香，才回头迎向他两，云翎这才诧异地发现他并未着青云门常见的蓝白道袍。

　　杨卫宣一身并不鲜艳的暗红，腰间别一支青笛，束袖长衫，方形阔面，宽眉朗目。他甫一见着云翎，上下打量他一身，有些惊讶：“你……公子何故着广袖？”谢景轩道：“是你们的道士送来的。”

　　杨卫宣负手：“不知是哪名小弟子犯了此等错误。”

　　谢景轩：“此话怎讲？”

　　杨卫宣耐心解释：“将军知晓我青云门里最看重辈分，这广袖至少是我师父辈以上方可穿着，是故门中广袖衫精致，且为数不多。自杨某与关无意师兄往下，皆是穿束袖，饰以缚带，将军一路走来，想来也不曾见过广袖者。”

　　谢景轩仔细回想，的确如此，他以为是门中习武，着装干练，却原来是有规矩的。谢景轩抱拳道：“如此，在下冒犯了，我现下立即带他回去换一身。”

　　杨卫宣摆手，询问他：“谢将军可否告知杨某，是哪名小弟子犯了错？我好将他送去制衣堂再学习个把月。”

　　云翎抬头道：“杨道长实在不必责罚，我回去换了便是，也怪云翎鲁莽，不懂青云门规矩。不如杨道长在此稍候，我去去便回。”杨卫宣拱手，双目中透出一分惊奇：“听阁下名姓可是大夏太子李云翎？”一定是的，杨卫宣望了一眼不苟言笑的谢景轩。

　　只有谢景轩会这般寸步不离跟着太子。云翎笑了笑，赧道：“落魄至此，杨道长见笑。”杨卫宣抱拳作揖：“原来是殿下，有失远迎！我这便招呼师兄去，这样吧晚间殿下与我等同道就素餐，聊慰风尘。”云翎点点头：“有劳杨道长。”

　　杨卫宣先两人一步离开三清殿。云翎负手而立，敛目沉思，谢景轩发现他若有所思地蹙了眉头，轻声问：“哪里不对劲？”云翎回眸，望向三清殿外，低低地说：“红衣很特别。”谢景轩挽了他的广袖，仙鹤飘逸，追逐着一枚阴阳太极图，绣工精致，杨卫宣所言不虚。

　　谢景轩：“你这身衣服更特别。”云翎摆手：“罢了，咱俩换衣服去。”谢景轩跟着云翎回到杨卫宣安排给二人的客房，在青云门三峰之一的棉栾山，山路回旋，茂林间阡陌纵横，翠鸟闻啼清溪映玉，离开三清殿一路向上，越过象征阴阳两极的拱门再转过一处广场，踏过木桥，客房便在山崖边。

　　云翎找了件普通弟子的衣服兜身上，和谢景轩结伴在山里逛悠，云翎有些疑惑：“一路行来竟未曾见过几个人，青云门以前倒不像如今这般冷清。”谢景轩猜测：“莫不是活尸为患的缘故？我听闻门中弟子为御尸人损失太半。这么冷清，或许与尸人有关系。”

　　云翎想想也是。见他始终不安，谢景轩说出自己的疑虑：“可记得利州城里单木匠一家？他们两夫妻和一个名唤真儿的女孩。这三人是如何在众多活尸间活下来的？”云翎一拍巴掌：“你可别说，我差些忘了这事，利州离这里多远？”谢景轩摇头：“不远，山脚下。”

　　云翎一想是挺近，有些诧异：“我上次进利州城怎么觉得远得慌？”谢景轩与他并肩向山下去，拉着他边走边说：“慕容锦给你下了迷药，你出现幻觉，自然以为远，殊不知青云门就在你身后。不过茅针引你去的地下城着实够远，得过嘉陵江。”

　　云翎想起来，不由得感叹：“锦哥哥傻，他在我身上抹九黎族的□□，不知道这玩意儿真起效果最好喂进肚子里。是故我一时将茅针误以为黄豆，结果走到半路猛然清醒，发现不是黄豆，颇有些失落。”

　　谢景轩紧张了：“你莫太思念黄豆，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他比慕容锦更清楚云翎的个性，这个人对什么都不在乎，包括自己的性命，有时他会给谢景轩这样一种错觉，就是云翎随时会撒手离去。

　　就如同真正的仙人，他是住在天上的，不属于人间。谢景轩明白自己这样的想法很可笑，但或许是太在乎的缘故，忍不住东想西想，小心思日积月累，让糙汉子大将军也婆婆妈妈起来。

　　云翎察觉谢景轩握他的手紧了不少，甚至手心渗出了细汗。云翎轻笑着安抚他：“你才是，别瞎想了。我说过要让像黄豆这样的人过上盛世的生活，李云翎并非言而无信之人。”谢景轩颔首：“殿下心怀天下，不应拘泥个人生死。这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教训。”

　　云翎摇摇头：“景轩，我们一路奋斗，不就是为了小巷人家的安稳生活么？只是这条路并不太平，遍布坎坷，牺牲在所难免。我不想不拘泥，因为那些离开我的人会提醒殿下莫要驻足停留，委顿不前。”云翎指了指头顶的天：“他们看着云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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