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若他不愿意呢？”慕容锦不安地问，云翎稍敛眉目：“若他不愿意，我们只有对他动手。你立即以文书诱诚杨成业，让他对付吴峥，吴峥手上的可是假文书，这事让慕容肆发现，绝饶不了他。”

　　“我自有办法救他，到时候让他心服口服地说出当年真相。”云翎捏紧拳头，冷静道：“事不宜迟，锦哥哥你立即去办。杭白，恩怨暂且放在一边，我不希望九黎在中原随意取人性命，无论结果如何，吴示源你该救还得救。”

　　杭白无奈，答应道：“皆依圣子所言。”

　　云翎拍拍慕容锦的脑袋：“锦哥哥，事不宜迟，关键时刻更要冷静行事。”

　　慕容锦难受到爆炸，说：“你让我抱一下。”云翎满头黑线：“都什么时候了。”

　　慕容锦不由分说拉起云翎，面无表情地问：“你不愿意？”云翎摇头：“我答应过景轩。”慕容锦有些生气：“所以你们两在一起后就不要我了吗？”

　　“你明知你对我有多重要，非得如此残忍？”慕容锦坦言问他，云翎不语，杭白一脸看戏的神情，吹了声口哨：“不如你们仨在一起吧。”云翎瞪他一眼：“瞎说什么呢。”

　　“翎儿，我喜欢你，我的真心绝不下谢景轩分毫，我同样可以为你而死。但现在我只需要你的安慰，你一定要拒绝我吗？”慕容锦眼眶酸涩，爹娘走后，小璃也不在了，他寻寻觅觅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丝曙光。

　　可这份光芒是别人的。他只是刚好站在那个别人旁边，然后有幸地蹭到了一点。他利用了光的善良，去照亮一线黑暗，到头来只能埋怨，为何那份光芒不属于他。

　　“不行。”云翎急道：“你去喜欢别的人好不好？锦哥哥，真心这种东西，怎么能给第二个人。”慕容锦仓皇地笑了：“你说，真心怎么能够给第二个人，你却要我去喜欢别的人？李云翎，你何尝不是残忍。”

　　慕容锦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地夺门而出。云翎颓然坐下，杭白递了盏茶给他，事不关己的漠然：“圣子，你是真狠啊。”云翎弯身，脑袋埋进臂弯里，沙哑着嗓子：“景轩会生气的。”

　　杭白嘴角一抽：“你瞒着他不就行了吗？”

　　“我不想骗他，也不能骗他。”云翎闷闷地说：“我也不能骗慕容锦，现在给他希望，只会让他以后绝望，长痛不如短痛。”

　　翎儿，我好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不好啊。

　　不好。

　　杭白默然。

　　云翎趴了一会儿，又直起身，失魂落魄道：“我走了。”

　　杭白点点头，将他送出门时，蓦然开口：“圣子，我看得出锦王的确孤独，他也只有你了，有时候，为了让对方活下去，骗一骗也没什么。”

　　云翎回眸，深深地看他一眼，轻勾唇角：“或许吧。”

　　杭白仰头望天，脑子里一霎那冒出句老土的话：世间一切，皆是天意。天道循无常，人道觅恒常，天意是叵测的，但冥冥之中，却是早有注定。这或许也是他们这帮凡人的无奈。

　　“渚沙，你儿子现在真是个凡人了，你后悔吗？”杭白淡笑着，对着空气问。

　　吾圣渚沙，这就是你要的自由，不过痛苦与挣扎。

　　云翎去了一趟谢府，谢景轩见他失神，上前问：“怎么了？”云翎便将事情告诉他，谢景轩沉默，半晌才道：“我知道喜欢一个人却得不到有多痛苦。幸好我得到了，慕容锦得不到，他很难受吧。”

　　云翎点点头，钻进谢景轩怀中，鼻尖耸动，眼眶酸涩不已：“我要是能把自己分成两半该多好。”谢景轩抚摸他的后脑勺，良久之后，才问：“若我未曾逼你莫抱慕容锦，你会答应他吗？”

　　“若只是拥抱，我很难不答应。”云翎急了：“可我答应过你。”

　　“翎儿，从心所欲不逾矩。”谢景轩酸涩地笑：“我且学学你们书生的酸话，若你想这么做，就去做吧，我只希望你心里装的人，一直是景轩。”云翎低吼：“我不要，你会难过的，我不要！”

　　“翎儿，你为我着想，景轩自然也为你着想，你难过失神，我比你更感同身受。我知道你不愿意伤害他，所以我只有稍稍对你放开手。”谢景轩笑了笑：“若你是个冷血的人，我也不会让你亲昵待别人。”

　　“可你不是啊，你这么脆弱，不愿意伤一个对你用心的人，”谢景轩嗅闻他发间淡香，苦涩地笑：“景轩希望翎儿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比起绑着翎儿，你无愧于心才是景轩最想看到的。”

　　“景哥哥，”云翎紧紧抱住他，不愿松开，“谢谢。”

　　爱吗，喜欢吗，想拥有吗，想把他绑起来不让别人看见吗。所有的回答都会是肯定。

　　但是所爱之人有从心所欲的自由，为了这份自由，他只好牺牲自己的欲望。如果爱是一种伟大，那么它的伟大之处，大约在于牺牲吧。

　　谢景轩与李云翎的爱，应该是相互牵挂却不相互禁锢。谢将军心里清楚，他无法绑住他的，云翎应该自由地选择，这也是他谢景轩希望看到的。云翎闷了一会儿，从他怀中退出，道：“我去一趟锦王府。”

　　“我担心锦哥哥想不开。”云翎叹口气：“他弟弟慕容璃就是他的软肋。”

　　谢景轩颔首：“我送你去。”云翎摇头：“不用，我从暗道过去。”

　　云翎走过暗道，刚要敲头顶的木板，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收回手，屏息凝听。是吴峥，吴峥十分恭敬地请求慕容锦帮忙，慕容锦语气冷漠，平静道：“吴将军，你自天明三年便离开南蛮，遵前夏之意北上拒狄人，后受封范阳节度使，在幽州一带韬光养晦多年，想来手上兵力不少。”

　　吴峥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讪笑着问：“锦王，这是何意？”慕容锦微笑道：“吴将军，本王知晓你一向忠肝义胆，忠君护主。本王对吴将军极为欣赏，欲收于麾下，不知吴峥将军意下如何？”

　　这是在逼他站队，吴峥顿悟。

　　吴峥揣着明白装糊涂：“臣多谢王爷赏识，可圣武朝储君已定，太子亦无大过错，臣若做了墙头草，想来王爷亦会不耻！”慕容锦似笑非笑道：“将军与太子接触时日无多，日久见人心，希望太子不会令吴将军失望。”

　　吴峥又提起他儿子：“锦王，不知九黎族可愿原谅犬子？”慕容锦背对他道：“本王怜惜令郎年少，好言相求，九黎族的杭白先生意思愿救。不过，他只救本王的朋友。吴将军，不如回去再思量几日？”

　　吴峥揣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他抬头凝视着慕容锦的背影，良久，一声冷笑：“多谢锦王，告辞！”气冲冲地甩袖离去。躲在暗道下的云翎摇了摇头，果然要收服吴峥不容易，这人性格古板又固执。

　　云翎推开掩饰暗道的木板，爬上去喊了声：“锦哥哥。”慕容锦正面对开阔的纸窗，望着窗外出神。听到云翎声音还以为是幻觉，下意识向声音来源望去，看见那张黑黄的脸，一时有些讶异。

　　云翎轻笑道：“怎么，发呆啊？”慕容锦的视线移回窗外，漠然道：“你来做什么？”云翎背着手慢悠悠地踱过去，与他并肩而立，窗外一颗银杏树，翠绿的叶子随清风摇曳。云翎笑意稍淡，低声问：“何必呢？”

　　慕容锦嗓音沙哑：“我想陪着你。”

　　云翎默然，慕容锦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没回头，平静地继续：“这儿，好像被抛弃了。”云翎轻声道：“我不会丢下你，景轩也不会，我们都不会丢下你。锦哥哥，我们三个人，一直是兄弟不是吗？”

　　慕容锦微微低头，侧身面对他，脸上的冰冷碎裂，露出熟悉的玩世不恭，还有一点委屈，云翎张开双臂，慕容锦一把将他拥入怀中，云翎轻拍他后背，顺着脊背抚了抚，笑着问：“不难过了？”

　　慕容锦耸耸鼻子，抵着他耳边说：“翎儿，你是母亲留给我的礼物。”她把圣物给了云翎的母亲，多年之后，圣女的长子遇到了那位母亲的儿子。

　　他闯进一片黑暗，点了灯，他们回到光明之中，于是整个世界都是他的笑容。

　　“缘分嘛，”云翎笑着说，“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我在，景轩也在。”慕容锦松开他，轻抚云翎鬓发，半晌，按了按他的后颈，始终耷拉的眉眼间扬起一丝笑意，他说起那日与扁素凡偶然的对话。

　　“就算你和谢景轩在一起了，我也会陪着你。”慕容锦强忍酸涩，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发现说出来也不是那么难，他说：“直到你不需要我。我的确是拿谢景轩当兄弟。”

　　云翎点点头：“你若是不高兴，直说就好，我不会不顾及你的心情。锦哥哥，你不会失去一切，翎儿保证。”至少你会得到皇位。

　　云翎斜倚慕容锦肩头，仿佛两三年前，在某个炎热的下午，困意缠绵，随意地倚着他。

　　窗外仲夏悄然步入尾声，藏在阴影中的银杏叶悄悄泛黄，夏花繁盛，依稀显出颓败的痕迹，夏天尽头是秋天，就这样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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