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云翎抿抿下唇，嬉笑：“怕啊，怎么不怕？”虞繁期反问：“那你放我回去？”云翎揉捏自己的胳膊，道：“算我欠你的，怀灵八年我未曾信守承诺，现在你抓了我一个把柄，可以立即置我于死地。”

　　虞繁期沉默。云翎笑了笑：“原谅我了吗？”

　　虞繁期想到过去，春夏秋冬，他在官道上等过多少大人，有的踢开他，有的放狗咬他，还有骂他下贱，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德性。他骂云翎那些话全是跟那帮大人的家丁学的，那是真喷的狗血淋头。

　　才开始他想凭真才实学得一位伯乐赏识，后来他只是想求一个科考副科的报名额。

　　只有太子殿下，他是在小路上意外撞见的，他好奇怎么有个人大雪天出门，人家和他说那是东宫中寂寂无闻的东君。他想哭，又顾不上流眼泪，拼了命追上去，漫天鹅毛大雪，他追逐着那双脚印。

　　小殿下回头了，他跑过来，将跌倒的他从雪地里拉起来，柔声问：“你没事吧？”

　　那雪下得多大呀，满天都是，小殿下都快被房子高的雪埋进去了。

　　虞繁期噤声，良久才哑着嗓子：“殿下，我能哭吗？”云翎莫名其妙：“哭干嘛？”虞繁期怒了：“你管我！”说罢狂抹眼泪。云翎从怀中摸出棉巾，虞繁期一把打开，打落了云翎的棉巾。

　　云翎听他哽咽着压抑哭声，默然不语，良久，默默用手按住了他的眼睛。虞繁期抱住他的手，捂着自己的脸，嚎啕大哭。

　　从乡下来长安这么多年，说出来也只是个数字，可其中苦难谁又知道，那些夜以继日的乞求和挣扎，在决定回去看望妻儿和到官道上等御史大人的两难抉择间，他辗转过多少个深夜。

　　梦里梦见他把狗仗人势的家丁踩在脚下，醒来却是一个又一个漫长的看不到希望的黎明。

　　“对不起。”云翎让他的眼泪湿了嗓子，轻声说：“若你们生在盛世，便不会过成这样。对不起，是我李家负了天下。”

　　“对，都怪你！”虞繁期嚎叫着说，云翎满手是泪，让他逮住了使劲擦自己的脸，虞繁期低声说：“我不回东宫了，殿下。但我得留在长安，如今四处战乱，还是长安安全。”云翎点点头：“这样吧，九黎族的白鹿医馆你听说过吗？”

　　虞繁期纳闷：“说是九黎族的人开设的，无偿为百姓诊病捡药。”

　　“是的，九黎医馆的老板杭白我认识，你便去他哪里帮忙做事吧，趁好虞老爹还在那边住着养病，你和月儿一起照顾他，如何？”

　　虞繁期犹豫了，云翎问：“怎么，不愿意？”虞繁期摇摇头：“不是，我害怕呀殿下。都说九黎族使毒，杀人于无形，我要是中了毒咋办，你赔我爹一个活生生的大儿子啊？”

　　“……”云翎乐了：“我说你这人，蹬鼻子上脸是吧？”虞繁期连连摆手：“我开玩笑呢，殿下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虞繁期发誓这辈子就听殿下的话！”语罢三指朝天做发誓状。云翎拍他一脑瓜：“得了你。”

　　虞繁期喟叹：“殿下，你说你除个臣子都得用美人计，还不敢明目张胆，我说你都是上等人了吧，这上等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啊。殿下，你说安安稳稳做屁民也不错是吧。”

　　云翎哭笑不得：“虽然这话也不错，但人也得活得有志气嘛，当官就得对百姓负责，你想当官，现在就好好读书，等来日天下太平，再考个功名，做一方好官，名留青史，不也是件乐事？”

　　“哎，我想当官倒没想那么多，就想衣锦还乡，在贵族面前抬起头来。”虞繁期老实道，云翎笑了：“也不错，想做什么就去做咯，不过取之有道，这是咱们老祖宗的规矩不是？”虞繁期点头：“你说得对殿下。我得向你学习。”

　　“学习啥？学习我卖屁·股？”云翎戏谑道，虞繁期皱巴脸，委屈不已：“咱们别提屁·股了，成不成？”

　　“你别学我，我是个骗子，专门招摇撞骗的。”云翎真诚地说，有些出神：“要学就学景轩吧。”

　　虞繁期想到谢将军那张寒霜般的俊脸，打了个冷战：“别别别，还是别了。谢将军就是块油盐不进的铁石头，真可怕，殿下你咋把他收服的？”云翎半真半假答：“卖屁·股。”

　　“……”虞繁期头疼不已，咆哮道：“殿下，你再提屁·股我真生气了！”云翎只好顺毛道：“开玩笑的。我和景轩，我们……呃，是那种关系。”虞繁期浑身一僵，颤抖着回头，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什么？”

　　云翎红了脸，蚊子似的哼哼：“就是，他喜欢我，刚好我也是，的那种关系。”

　　“……”虞繁期挣扎着高声嚎叫：“我靠谢景轩那王八蛋上辈子为玉帝挡过孙悟空吧？！”

　　云翎：“……你小声点！”

　　虞繁期泫然欲泣：“不是，我心痛啊殿下。谢将军不管去哪儿屁股后都跟着一堆花痴，我也有所耳闻，你晓得我初进长安时便听说他是长安城所有男人的公敌，这看起来钢板直的一个人，为什么连你都不放过？”

　　“冰山脸特别招人喜欢是吗？”虞繁期苦着脸说：“那我得学学。”

　　云翎挠挠侧颊：“那你不准喜欢他，他是我的。”

　　虞繁期面无表情的拒绝：“不，我喜欢妹子。”

　　云翎嘿嘿笑了，虞繁期忍不住问：“殿下，我大夏的规矩是不让皇族沾染男风的，你真不怕？”云翎笑脸微僵，低声喃道：“所以不能告诉别人，你别说出去啊，不然我就完蛋了，复兴大业得泡汤。”

　　虞繁期重重叹气：“哎，喜欢个人都不能正大光明拿出去说，你这太子混得真惨。”云翎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你屁·股还痛吗？”

　　听他一提，虞繁期这才觉着好了不少，扭了扭说：“不疼了。”云翎颔首：“你暂且在谢府休息，等你休养好了，景轩会带你去见杭白。成了，我在外边呆的够久，得回东宫去。下次见。”

　　云翎将他放到软榻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虞繁期突然道：“殿下，你小心慕容肆啊，我说实话，我总觉得他对你疑心极重。”云翎回眸，弯了唇角：“谢谢。”说罢开门出去，虞老爹进来了。

　　虞繁期耸耸鼻子，真心实意地叫了声：“爹。”

　　谢景轩跟在虞老爹身后，与云翎擦肩而过，两人视线交错，云翎点了点头，谢景轩走到虞繁期面前，取出怀中的小瓷瓶，倒出一颗粉红的圆粒，递给虞繁期。

　　虞繁期愣了：“谢将军，这……这是何意？”

　　谢景轩眉目冷峻，古井无波道：“你见过殿下真面目，为防你说出去，我手上这颗毒药你必须服下。若你对殿下有丝毫不利的举动，这颗药会立即要了你的姓名，虞画师，请。”

　　虞老爹哀求道：“谢大人，繁期真的知道错了，这药，便免了吧。”月儿也一同恳求：“谢将军，干爹就这么一个儿子，月儿也求求你，放过他好不好。”

　　谢景轩面不改色，丝毫不为所动，面容冷酷，极是无情：“不服药我不能放了你，虞画师，如今大业未成，容不得丝毫差错，请理解。”虞老爹当场跪下了，月儿急红眼，跟着跪下。

　　云翎立在门外，仰头望天，深深吸了口气。门内虞繁期却是笑了，笑声爽朗，豪爽道：“这才是我大夏的天子，心细如发。我服，谢大人，请转告殿下，虞某等着那一天，我愿再拾书生笔，做大夏的能臣。”

　　说罢含药吞入腹中。虞繁期咂咂嘴：“这毒药咋这么甜。”

　　谢景轩冷冷地瞥他一眼，转身离去。虞老爹握住虞繁期的手，老泪纵横：“繁儿，咱不能怪殿下，殿下也难做啊。”虞繁期笑答：“不会，爹，殿下也是为了大夏。”

　　他抬眼，叫住了一脚迈过门槛的谢景轩，高声道：“谢将军，东君是我们的神，不可负。”

　　谢景轩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身影消失在门后。

　　云翎眯眼，笑着看他：“给他吃了？”谢景轩揽着他，两人向通往锦王府的暗道走去，谢景轩颇为无奈：“景轩有生以来，头一遭骗人说蜜糖是毒药的。”云翎竖起食指，振振有词：“这叫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景轩揉了揉他的脑袋，云翎问：“那糖什么味儿的？”

　　谢景轩：“……好像是西瓜。”云翎舔舔下唇：“好久不吃糖了，不如你给我来一颗？”谢景轩说：“我以为你不吃甜，府上没备糖，我差人到集市上给你买一麻袋？”云翎撇嘴：“算了，一麻袋我吃不完。”

　　谢景轩含笑：“骗你的。”说罢偷偷吃了一颗，然后囫囵道：“你张嘴，快化了。”云翎翻个白眼，依言靠了上去，谢景轩低头抱住他，将糖送进他嘴里。

　　云翎咂咂嘴：“还真挺甜。景轩，我按屁·股按得手酸，走不动路，怎么办？”所有手酸和脚走不动路有什么关系？

　　谢景轩帮他揉捏几下，转身蹲下了，认命地笑道：“我背你。”云翎大笑着趴他背上，咬着谢景轩的耳朵说：“你听到没，虞繁期说我和你好是你上辈子帮玉帝挡过孙悟空，怎么，服不服？是不是赚便宜了？”

　　谢景轩背着他，稳健有力地往前走，柔声道：“是，景轩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云翎小声说：“我也是，我修了九辈子。”

　　傻子，谢景轩唇边噙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