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虞老爹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一遍，虞繁期这才明白，这太子不计前嫌，救了他爹。他设计将自己从东宫带出，不是为了将他卖进人肉庄，而是让自己老爹见儿子一面。

　　虞繁期试探着问：“殿下只身入虎穴，是为了什么？”云翎答：“复我大夏。”虞繁期拘束手脚，没了声。云翎看他拘谨，想了想又把面具戴上了，说：“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丑八怪，虞卿不必如此惧怕。”

　　“殿下是天人！”虞繁期赶紧道：“虞某才是丑八怪。”

　　只是抬眼一看，是熟悉的那张脸，心中的戒备和威严去了几分。虞画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父亲，多谢殿下照顾了。”云翎噤声，半晌，道：“举手之劳。”

　　“殿下是想断了虞生谋一官半职的念头么？”虞繁期忽然发问，云翎怔忪，他从虞繁期闪烁的眼神间捕捉到一丝难以启齿，便对谢景轩说：“你们先出去，我和虞卿有话要说。”

　　谢景轩点点头，叫上月儿黄豆，扶着虞老爹，出去了。

　　云翎欲言又止，良久，答：“虞卿，你父亲思念你，我不忍拂了老人愿望，所以设计将你带出来，害你无辜挨了顿打。你要怪我，便怪吧。”

　　虞繁期摇了摇头，思绪陷入回忆，那年大雪，小殿下双脚踏在雪地里，漫天银白，炫目了眼睛。他看见小殿下身后一深一浅的脚印，他挨家挨户地问过了，又深一脚浅一脚往朱雀门走。

　　他见到他的时候，天都黑了，雪地在发光。虞繁期连滚带爬扑上去，喊住他：“云翎殿下！”那时候，孤身一人的小太子回头了，看见他倒在层层厚雪中，连忙上前要把他拉起来。结果两人一同滚进雪地里。

　　小殿下护着他，在雪堆砸下来前挡在他身前，然后呼出口热气，柔和地问：“你没事吧？”虞繁期爬起来作势要跪，小殿下一把拦住：“别跪我，我不用这个规矩。”

　　虞繁期拍掉周身的雪，奇怪，天明明那么冷，四肢都冻得麻木了，却在这一刻，感受到跳动的心脏，还有火热的血液，似乎在沸腾。

　　他们的殿下和朱门里的高官大人完全不一样，他随和亲切，虽然不以真面目示人，可就是这一双眼睛，亦能使人心神安定，仿佛游子历尽千帆后的归处。这感觉太奇怪了，那时的虞繁期心想，他也不过只是个小殿下。

　　他们说好了，云翎会把虞繁期接进宫里，让他为他们画画，虞繁期难得露出不自信，云翎就说毛遂自荐，勇气足矣。虞繁期就等着诏书，从初一等到十五，从怀灵八年等怀灵九年。

　　再未曾见过那天的雪，再没有见过那天的殿下。

　　后来亡国了，他听说他被软禁在谢府，似乎性命垂危。虞繁期怀着满腔愤怒，汲汲参与慕容太子的画师甄选，却意外碰见画技超群的丑八怪李妄生。

　　“殿下，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虞繁期笑了笑：“我家中的妻儿还等我得了俸禄，拿钱回去给他们买药治病，我爹常对乡里人我快要衣锦还乡。殿下，我做梦都想为咱们大夏效力，可科举考试我都参加不了。”

　　“殿下，你知道我们等了你多久吗？”虞繁期重重叹气：“时也命也。”

　　云翎反问：“你妻儿死了，你知道吗？”

　　虞繁期凝眉：“我知道。”

　　“那你不回去见他们，还留在长安做什么？就因为我失约了，你要一直在这里等下去？你明知道我或许再也不会来了，为什么不去抓住你真正重要的东西呢？”云翎无奈：“你等了我多久，你的妻儿就等了你多久。他们等死了，你还活着。”

　　“虞卿，你扪心自问，后悔吗？”云翎忽然指向门外：“我见到你爹时他已然病重，若我不救他，你恐怕今日也不会见到他。”

　　“你却指责我断了你谋官的念头。”云翎沉声道：“天下乱则隐，天下安则出。否则你们这帮人只会助纣为虐，虞卿，你仍执迷不悟吗？若我当时将你召进朝廷，你只会是下一个秦槐。”

　　“我的确答应了，可回宫后遇到些事，随后便将这件事忘记。”云翎坦诚道：“对不起，但现在我只是庆幸，当年未将你召去。”

　　虞繁期撩起衣摆，跪地作揖，难受愤怒却又无奈，满腔的愤恨和不甘心，他这种穷苦人家的子弟，拼了命往上爬，最后只得到一句不值得。

　　他后悔了。虞繁期伏地叩首，哈哈大笑：“殿下，时至今日何必留我性命，杀了虞某吧，我大逆不道投诚蛮贼，辱骂皇室，抛弃妻子，不养老父，于上不敬，于下不孝，已无颜苟活于世。”

　　“正因为你来不及成为秦槐，我才没有除掉你。”云翎盘腿在他面前坐下，拍拍地板：“坐吧，虞卿，与云翎促膝长谈可好？”

　　虞繁期抹了把眼睛，苦笑：“我坐不得。”

　　“……”云翎面无表情：“哦，你屁·股疼。”

　　虞繁期：“……殿下，咱们能别提屁·股了吗？”

　　“怎么不提？”云翎道：“屁股屁股屁股屁股……”

　　虞繁期：“……”

　　他再抬眼时，云翎已坐到软榻上，招手道：“过来。”虞繁期扭着屁股过去了，在云翎面前立着，云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趴着吧。”虞繁期心有余悸：“做什么？”云翎白他一眼：“让你趴着就趴着，废话真多。”

　　虞繁期谨小甚微地趴了上去，面朝下，上身贴着云翎大腿，他不由自主想起初见那天还狠狠咬了他一口。虞繁期叹口气，希望云翎不记得了。然后脊背上传来酥麻意，疼痛不堪的臀部又稍稍缓解剧痛。

　　云翎在他按捏，小殿下嘴里嘀咕道：“你就老老实实陪着你爹不行吗？他都老了，还有多少年好活的？虞繁期，不是我说你，你空有满腔往上爬的热望，但力有不逮，你别怪我话说的直，你胆量见识皆不如人，若今日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压在你头上。”

　　“你见过走狗比主人长命的吗？万一你一朝失足，做了人家的废棋，小命没了，你咋办？”云翎唠叨个不停：“若你安心做这长安的‘画中仙’，孝敬你爹，博个孝道的好名声，只要皇帝不是傻子，自然会注意你。”

　　“虞卿，人活着，踏踏实实才是首要，尽折腾些有的没的，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是得把你肺都气炸啊？”云翎伸长胳膊给他倒了杯热茶，送到他嘴巴边上：“喝水吗？”

　　虞繁期抢过茶盏，当酒似的一饮而尽，心有不甘地忿忿道：“殿下，你有所不知，我是真想捞个官当当。你说我才学不够，我认，可我见过考取举人那人的诗文，那写的啥啊，牛头不对马嘴。”

　　“人家家里祖上百亩地，有钱！”虞繁期摇头叹气：“世道啊，有钱的捐官，没钱的等死。”

　　云翎边按边说：“当官当到秦槐那样，你觉得可以不？”

　　虞繁期扭头，举了眼睛看他，只见对方沉静着双眼，专注地刺按穴位，把全身上下都给他按了个遍，通身舒坦不少，虞繁期啧一声：“那不成，那可是个大贪官，就该活剐了！”云翎笑了笑：“你知道秦槐怎么死的吗？”

　　虞繁期愣神，半晌才说：“说是太子除掉的，殿下，你咋收拾他的啊？”

　　云翎指了指自己，低声说：“卖屁·股。”

　　“……”虞繁期满头大汗：“殿下，咱们能别说屁·股了吗？”

　　“行。”

　　虞繁期思忖良久，试探着问：“殿下，你用了美人计啊？你真的以身侍下？”

　　云翎扑哧一笑，摇摇头：“差不多吧，倒是没上床，就让他啃了几口，他临死时还说我骗了他，说做鬼都不会放过我，厉害吧。”

　　虞繁期叹口气，摸着自己良心说：“殿下，你是个好人。你做事肯定有你的道理，我大夏的太子就是比慕容隶好许多倍。”云翎拍拍他的脑袋：“得了吧，别拍马屁了。”虞繁期真心道：“我说真的。我那样对你，你还不计前嫌救了我爹。”

　　虞繁期越想越不是个事儿，伸巴掌掌掴自个儿，一耳光打得响亮，云翎按住他：“做什么呢你？”虞繁期趴回去说：“我这不是打过你吗？殿下，你罚我吧。”云翎道：“今早你屁·股上挨的几板子还不够疼？”

　　虞繁期皱眉：“蛮人就是蛮劲儿。”

　　云翎敲他脑袋：“蠢啊你，你想想为何昨儿从我屋里发现那幅字，慕容隶只是软禁我，而换了你，他二话不说就暴揍你一顿？还扬言要打死你。”虞繁期一想就不服气：“慕容隶喜欢你呗。”

　　“是啊。”云翎顺着他的话说：“人家要是真对你上心，不早就赏你官做了吗？在人家眼里你啥也不值，你那般讨好慕容家，人说打你就不带留情的。何必非跟自个儿过不去，你爹不疼你？你妻儿不等你？”

　　“求那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云翎扒了他的裤子，塞了团棉布让他搁嘴里咬着，然后在屁·股上洒药粉，疼得虞繁期捏紧了拳头，额头爆出青筋，云翎弄完后又把裤衩给他捞上，乐道：“得了吧你，除了我爹，我还没给谁这么按过。你回去后够吹很久了。”

　　虞繁期转转眼珠子，一想也是，一起乐了：“我回去跟人家说咱天人一样的太子给我全身按得通体舒畅，按摩手艺特别到位。”

　　云翎噗嗤笑出声，双手撑在身后，低声道：“你还想回皇宫里我也不拦你，我跟慕容隶再说说就行。当然我个人是支持你跟你爹回去的。”

　　虞繁期侧首，眼也不错地凝视他，问：“若我说要回东宫呢？”云翎点点头：“我找个借口给慕容隶一说，行吗？”虞繁期叹口气：“殿下，你就不怕我把你身份透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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