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云翎摆摆手：“吴将军的字不见了，算了，也不是啥大事。”黄豆一手持药，一手蜜饯，端到他面前：“喝药吧。”云翎苦着脸吞咽下去，嚼了蜜饯，好受些，才继续道：“虽不是大事，倒也败心情。”

　　“本想趁此机会拉拢吴峥，可惜了。”云翎嘴里泛酸，他拍拍胸口，道：“这药有后劲。”黄豆笑了：“扁大夫说有后劲才对。”云翎倒抽凉气：“好酸。”

　　慕容隶推门而入，面如寒霜，云翎问：“怎样了？”慕容隶遣走还欲跟进的虞繁期，关了门，三两步上前：“说是取字的人让火棍烫伤了。”

　　云翎皱眉：“会不会是北狄？”慕容隶摆手，不屑道：“怎么可能。宫中防卫加强不少，就连吴峥都不许带他心腹进宫，这几天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难怪谢景轩说他进不来了……

　　云翎沉思，片刻后道：“莫非是宫中的人？”慕容隶抱起胳膊：“我看是。”三人相对无言，慕容隶纳闷：“这老匹夫竟然如此心爱那幅字，进宫也带在身上。”云翎摇头：“也可能就是想呈给谁看的。”

　　“谁看他那幅破字，无聊！”慕容隶甩手，问他：“你没受惊吧？”云翎笑了，反问：“我能有啥事？”慕容隶一想也是，他这么厉害，让人围追堵截、群狼环绕都不带皱下眉头的。

　　慕容隶百无聊赖，拉着云翎下五子棋，下到云翎困意袭来，黄豆去为他铺床，这不铺不打紧，一摸摸出了个硬邦邦的东西。黄豆掀开床单，却是一幅卷轴。

　　“妄生哥！”黄豆大惊失色：“你来看这是什么！”

　　云翎与慕容隶对视一眼，齐刷刷上前，慕容隶一把抓起卷轴，摊开一看：“这是啥？”他回头望向云翎，却见对方整张脸黑了下去，目光中透出一丝厉色，黄豆和慕容隶面面相觑。

　　蠢太子问黄豆：“这什么东西？”

　　黄豆摇摇头：“字写得真好。”他借着烛火，仔细凝视右下角的印章，喃喃念出：“王……羲之。”慕容隶皱眉：“这么耳熟。”云翎冷冷地开了口：“王羲之真迹，兰亭集序。”

　　卧槽……黄豆目瞪口呆，惊讶不已：“这……哪儿来的？”慕容隶察觉事态不对，一把卷起真迹，抓住云翎的手腕，想也不想说：“有人要陷害你。”云翎的目光在烛火下明暗闪烁。他回头对黄豆说：“点灯拿纸备墨。”

　　慕容隶疑惑：“你做什么？”

　　云翎望向那幅真迹：“劳你将它在桌案上铺开，殿下。”

　　慕容隶和黄豆排排坐床边上，银杏殿西厢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云翎持笔而立，全神贯注描摹起来。兰亭集序是王羲之与众友于会稽山宴饮之作，曲水流觞，心情愉悦，但身处天地，念逝者如斯，亦有感时伤逝之叹。

　　王羲之笔力老道，紧紧是单纯的描摹难度也颇大，云翎仔细回忆他的风格，这些真迹都是他从小抄到大的，草书最难，幸好这真迹并非狂草。遒劲有力亦饱含轻快的忧郁，云翎皱紧眉头。

　　第一张还不完全像，抄到第二张，慕容隶和黄豆都表示看不出来了。云翎却揉成一团丢进火炉里，如此到第十遍，慕容隶和黄豆根本分不出两幅字的不同。云翎却气馁地烧了，头疼不已：“太难抄了，我笔力不够。”

　　以前就为这几位大家挨手板心，如今还是不得要领。云翎颓然坐下，轻揉眉心，他右手本就有伤，难以抄出精髓，左手也只能写写字，说抄王羲之，也未免太自以为是。

　　黄豆闻见门外响动，是连夜来搜房的，他一跺脚：“我出去看看。”云翎点点头：“拖着他们。”慕容隶低头：“真得抄？”云翎无奈：“抄幅假的，将此人引出来。”

　　“既然是假的，抄那么真做什么？”慕容隶反问，云翎一愣，良久，房中只有寂静回响，他哑然失笑：“说得对，我脑抽了。”门那边黄豆高声喊道：“不行，你们不能进来！我家公子就寝了！你们要吵着他，太子不得让你们掉脑袋！”

　　东宫羽林卫一听不敢动了，虞繁期忽然上前一步，从人堆里钻出来，冷笑：“兵爷挨家挨户搜过来，就是侍妾闺房也未曾阻止，怎么到了你家就这么多事儿？哦，难不成，那字就在你们手上？”

　　“赶紧让开！”虞繁期上前推他，一帮人争执不下。

　　云翎已重新铺开宣纸，疾笔抄写，慕容隶看黄豆拦不下，啧一声：“没用的东西。”语罢亲自上前，厉声道：“干什么呢你们！造反啊？”

　　虞繁期派人去请来吴峥，这会儿正急冲冲往这边赶。

　　云翎平复呼吸，收敛心神，专心抄字。

　　吴峥到了，慕容隶居高临下在台阶上看着他，吴峥抱拳：“殿下，事关重大，由不得殿下胡闹。”说罢上前推他，慕容隶高声道：“做什么呢你？吴老将军，你连本太子的命令也不听了？”

　　吴峥急道：“此事确实牵连甚广！殿下有所不知，殿下不如让一让，只是搜寻而已，花不了多少时间。”慕容隶眯起眼睛，阴柔脸上显出一丝狠戾：“若本殿下不让呢？”吴峥抱拳：“那便冒犯了！”

　　吴峥就要上手，慕容隶正欲高声喊来人。云翎忽然上前，笑问：“怎么了？”吴峥言简意赅：“搜房，冒犯李公子。”云翎侧转身，笑了笑：“请。”

　　那卷轴被找到了。展开一看，却是那幅字，连印章都有模有样，吴峥皱眉，将画轴一卷，朝云翎道：“李公子，你偷走我画像，意欲何为！”云翎皱眉：“我并不知。”慕容隶早就听云翎吩咐，这会儿不由分说：“来人，把这儿围住，把他给我软禁起来！”

　　吴峥叹口气，带着字走了。东宫羽林将银杏殿围得水泄不通。慕容隶站在门内，警告外面的人：“不准进来！”说罢关门。

　　云翎呆坐进椅子里，慕容隶挑眉：“弄好了？”云翎笑了笑：“好了，我听吴峥口气，恐怕这字不只是王氏真迹这么简单。”黄豆将卷轴抱给他，云翎打开摸索，翻来翻去，也没看出啥异常。

　　黄豆道：“妄生哥，时候不早，歇息吧。”云翎摆手：“我再看看，时间不等人。”慕容隶嘀咕：“有啥好看，难不成一刀裁了看里面有东西没？”

　　云翎倏然抬眼，一乐：“有道理。”黄豆嘴角抽搐：“别吧，这可是王羲之真迹啊！”云翎摆手，拆下来就行，咱们只裁卷轴。说罢小心翼翼取王羲之的字，慕容隶和黄豆又不会，干坐着，看云翎捣鼓。

　　没一会儿，那字让他谨慎拆了下来。

　　黄豆递上大铁剪，云翎刷刷两下拆开，竟然让蠢太子瞎猫碰上死耗子，这卷轴真有内层。云翎抬眼，看了看慕容隶，他趴在边上看春宫图，云翎想了想，将卷轴收起，叹息一声：“什么也没有。”

　　他把卷轴交给黄豆：“去放进柜子里。”黄豆收到他眼神示意，默不作声地点了头，将卷轴收进橱柜中。太子打着哈欠抱怨：“我都说了没有，你瞎捣鼓个什么劲。”

　　云翎笑了笑：“睡觉吧。”慕容隶无需黄豆服侍，迅速脱了衣服爬上床，拍拍身边：“来。”

　　“……”云翎尴尬道：“殿下，你也不必日夜都黏着我。你……雨露均沾啊。”慕容隶不乐意了：“本殿下黏着你不是你的荣幸？再敢抱怨，我差人打他鞋底子。”慕容隶左右指来指去，最终寻到目标般指向黄豆。

　　黄豆满头黑线。云翎哭笑不得，对黄豆说：“褪衣裳。”黄豆替他解了衣带，顺道看一看他上身的伤口，道：“扁大夫真厉害，快好了。”云翎点头：“他一向厉害，不然怎么叫神医。”

　　“叫神棍。”黄豆嘻嘻一笑，云翎拍拍他的脑袋：“乖，休息吧。”

　　慕容隶将春宫图塞到脚那边，八爪鱼似的扒住云翎，睡着了。

　　深夜。

　　云翎蹑手蹑脚推开慕容隶的胳膊和腿，轻声喊：“殿下？慕容隶？王八蛋？”

　　可以，没醒。

　　云翎偷偷摸摸溜到橱柜边，幸好黄豆放得浅，他取出卷轴，摸黑点了支蜡烛，带到回廊，从卷轴内层中取了文书。装帧精致，封皮用蜡涂抹，通身明黄，封面上竖了一行字，慕容陛下轻启。

　　云翎凑近了些，翻开文书，就两页。上面写的事却不一般。云翎浏览完，猛一下合上，他本以为这是吴峥带回来的北狄的文书，原来不是。

　　是西戎。

　　云翎低头思忖，可北狄与西戎好到穿一条裤衩，西戎为何会再三叮嘱莫让北狄取得此文书。文书上写着西戎在寻一对玉佩，形状如龙，玉佩分两半，宛如双龙交颈。

　　西戎说是若干年前在沿着丝路的碎叶城中发现的。据说这对玉佩原石取自天石，触感如玉，实则非玉，西戎说是当年女娲留下的补天石，后来由西戎国王交予干将莫邪打造成双龙，传给下一任国王。

　　也就是说，这对玉佩，是他们西戎的传国玉玺。

　　我的天……云翎惊骇不已，这么重要的东西，西戎王室竟瞒的滴水不漏。双龙……龙眼以红石点缀，云翎嘴角抽搐……不会吧。他回屋取了自己的龙首玉佩，两相对比，竟然丝毫不差。

　　云翎：“……”这玉佩为什么会到皇祖母手上。

　　他仔细回忆，说这块玉佩是周后祥元十五年出宫后从高人那儿得来的，祥元十五年，云翎仰头望天，距今已有二十八年。也就是说，西戎的传国玉玺流落中原已有二十八年之久。

　　难怪西戎王室安静如鸡，一向唯北狄马首是瞻，轻易不出风头。

　　玉玺都丢了，可不得安静如鸡吗。但方至又说这对玉佩可吸引来天下财富，云翎转念一想，他也没说错，西戎王室如此珍视，定然会以重金求回。

　　但方至又是在青云门里听说的，他为此特地去一趟蜀中青云门。云翎蹙眉：“为什么……青云门和这对玉佩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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