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律

作者: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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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二(2)


      澹台沛的如意算盘压根儿也没打响。

      澹台千山闹起来像阵风似的,天南地北随便刮,有时候一连好几天呆在山顶不下来,有时候一连好几天窝在家里捣鼓些什么破玩意儿,他对一件事物保留多大的热情始终无法捉摸。温故里对于“传道授业解惑”这类的事,态度更加随便,他问,他就讲,他不问,他更不会主动提起。

      不过,更大程度上来讲,温故里更像是澹台千山的徒弟——这猴崽子替温故里打开了一扇不学无术的大门,当然,温故里定力十足,没进去,遭殃的是北海若。

      北海若住在山脚下,从他住的地方往外再走二三十里,民间的集市才渐渐多了起来。可是他对这人间烟火却觉百无聊赖,每天似乎都在等待一件事,那就是澹台千山从山上溜出来路过此处上集市凑热闹,这是他唯一可以抓住这阵风的机会。
      抓住了这阵风,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十次里总有一次,他能见到那个人。

      冬至过后,眨眼间,第一个春节来了。

      年三十,这天天不亮,北海若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站在路口处等着什么人。没过不久,澹台千山果然下山了。

      澹台千山一路招猫逗狗地下了山,似乎还不习惯自己身后老有个跟屁虫,看见站在那里的北海若,真是有种吃了苍蝇般的难过。
      他无力地叹口气,悻悻地说,“这死孩子,想找温故里下棋,你可以自己去,你又不是没长脚。”

      北海若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儿,原来自己这点小心眼儿,他全都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北海若心里腾起一簇嫉妒的火焰,他想如果他不是北海若,他是澹台千山,他恨不得不让任何人靠近温故里,甚至不让任何人知道温故里的存在。
      他一时被自己的险恶用心震在了当场,愣愣地没有说话,他激愤地想,在这里多停留一天都是耻辱。

      一阵冷风一过,他的那股火就熄灭成了灰,一张脸上写满了绝望。

      澹台千山无辜地眨眨眼,琢磨半天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带你、带你玩还不行吗?”
      北海若无力地摇摇头,心灰意冷地往回走,生出一种要离开此地、再也不回来的怪念头。

      猝不及防被人拉住了胳膊肘,“多大的脾气!走走走,街上可热闹了,晚上有花灯,看完花灯回去找温故里喝两口。”

      那三个字猛地戳中了他的神经,他那个要远走高飞的念头,像个烧完的蜡烛是的,噗的一声,熄灭了。

      澹台千山心有九窍,但哪一窍都没瞧明白北海若的用心,他只是暗暗磨了磨后槽牙,一闭眼,心说这整哪一出!

      春种秋收冬藏,忙了一年的老百姓们都闲了下来,集市上的人摩肩接踵,十分多。北海若一头雾水地跟着澹台千山瞎跑,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发现这人堆比他们北海的鱼堆都难挤,并且那鱼堆没一会儿就过去了,这人堆那真是人山人海,越往里走,没松快些,反倒更挤了。

      “老板,芹菜怎么卖的?”
      北海若一抬头,发现澹台千山拉着他上了菜市场。

      岁暮天寒,人人都已经换上厚袍子,澹台千山却仿佛一成不变,似乎他所有衣服都长一个样,要不,就是他一年四季就这一身儿。还是那件松松垮垮的单衫,澹台千山伸长胳膊去菜堆里挑挑拣拣,嫌袖口蹭来蹭去,怪麻烦,当下把两只袖筒卷到了手肘以上,细长的胳膊上便露出一条条鞭打的痕迹,新旧不一——前几天,这兔崽子手痒痒,把不周山上最年老的一只大白熊的皮给剥了,澹台沛动用家法,拎着鞭子好好教训了他一顿,问他剥下来的皮上哪儿了、留下来的肉上哪儿了,他咬紧牙关,打死不说。
      北海若愣愣地看着那些鞭打的痕迹,心里又莫名嫉妒起来。北海里没有人敢动他一根汗毛,可是澹台千山被打得体无完肤,他们的快乐程度却截然相反。

      澹台千山显然是位老手,他挑肥拣瘦地买了整整一捆芹菜,又挑了两个大白萝卜,还杂七杂八地捎带了些别的有的没的,都装在一个篮子里,施了个咒,将篮子悬在城门口一个石墩子后面。

      澹台千山放下袖子,眼神里透出一种摩拳擦掌的神气,坏笑着说,“走,哥哥带你见见世面。”

      这世面到底也没能见上,因为他俩走散了。
      澹台千山像一条鱼似的,人群里窜来窜去的,根本就没发现北海若已经不在身后了。

      北海若踮着脚尖,也没能望到澹台千山后脑勺上那根雪白的发带,站在原地等了会儿,人群挤来挤去,挤得他心生厌烦,他脚尖一转,朝着集市口走去。
      他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上了山,自己去了温故里的小院子。

      温故里是个目中无人的人。
      所谓“目中无人”,并不是说他高傲自大,眼睛里装不下别人,而是这世上的所有一切,在他眼里,不分死活。大活人站在那里,跟个大白菜戳在地里,在他眼里是同一性质的。他看书、下棋、喝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竟然没把自己无聊死,这简直是九州的奇观之一。

      温故里长身玉立,形单影只地站在院子的腊梅树下,听见小门被人推开的“吱呀”声,目光略微一扫,就转回去了。

      北海若迟迟没有动,心里七上八下的,画蛇添足地解释了一句,“千山他、他过会儿就回来。”
      温故里的声音在夜风里听上去十分平淡,“嗯。”

      北海若手心里全是汗,过了有那么一会儿,他脑子里的血管就像爆了一样,突然反应过来温故里那一声“嗯”是什么意思——澹台千山来与不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换句话说,就是“人们来与不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凉水。

      澹台千山游刃有余地在人群里左闪右晃,仙儿得要命,早把北海若那个尾巴忘得一干二净。
      一直到太阳落下去,“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街上开始挂起花灯。集市上最大的酒楼的二楼已经被人们订光了,澹台千山用最后的钱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自己咬了一口,剩下的全塞给了临河的桥洞下坐着的小乞儿,他的腮帮子被那一颗大山楂装满,鼓出一个滑稽的包来。他抬头看了看,身形猛然拔起,小乞儿眼神一晃,只见一阵白风从自己眼前闪过,那人已经不见了。

      澹台千山仰面躺在这城里最高的屋顶上,将脚下的繁华尽收眼底,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脚尖一点,纵身而起,路过城楼取回菜篮子,飞快地掠上了山。

      他一来,北海若那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就骤然消失了,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卑感——仿佛只有澹台千山在场的时候,他才能在见到温故里时不那么僵硬。

      澹台千山“咚”一声将篮子扔在桌子上,看见他,猛地一拍大腿,“我就说落了什么东西!”

      北海若虚弱地笑笑,突然看见那篮子的下面露出一件雪白的东西,像是动物的毛皮。他那嫉恨的心瞬间控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这是一件大氅,澹台千山用来给温故里献殷勤的!
      十五岁少年敏感的神经瞬间抽了自己一巴掌,即便是真的,你有什么资格指责!

      澹台千山突然推了他一下,神色蓦地严肃下来,“坏了,你个二缺孩子都他娘烧成香炉了,怎么就不叫唤一声呢?”
      经他一提醒,北海若才感觉自己头有点晕,脖子软得撑不住头。澹台千山匆忙从菜篮子里把那件皮毛大衣抖出来,一股脑儿地裹他身上,北海若目瞪口呆地发现,这件厚实的大氅居然跟自己的身高是相称的,他眼睛瞬间就湿漉漉的,悔恨和感激,多种滋味交织在他心里,他像个木头似的呆住了,抓着他的手臂,傻兮兮地说了声“对不起”。

      “完了,这烧得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就差认贼作父了,”澹台千山打掉他的手,麻利地在院子里升起一堆火,“嘿,长在你鼻子下的那玩意儿叫嘴。”
      他在地上铺了一堆干草,把这二缺孩子放倒在最靠近火源的位置,顿了顿,僵硬地解释道,“不是虐待你,是温故里的屋子里比屋外要冷多了,你们北海的冷和这里的冷是不一样的。”

      澹台千山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天赋,他对于分寸的拿捏总是恰到好处。他做出的一切几乎都出自本能,不会让人感觉到他是多管闲事,但若是让人对他感恩戴德一番,那还差得远——他那张嘴简直太贱了,他的手法也太粗暴了,他脸上的不耐烦也太一目了然了。
      北海若在一片昏昏沉沉中渐渐睡了过去。

      澹台千山鸡飞狗跳地折腾了会儿,这才擦了把汗,心说这是造了什么孽。
      他拎了篮子,完全无视了温故里的存在,吊儿郎当地进了厨房——他闹上山来后才有的厨房,除了一把菜刀、一口锅,什么都没有。

      在这样的艰苦条件下,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捣鼓了一桌子菜——可见也是个吃货的集大成者,要不就是被澹台沛逼得自学成材了。

      澹台千山收拾好桌子,喊了一声,“温故里。”

      北海若迷迷糊糊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就醒了,只是还闭着眼睛,痛心疾首地在澹台千山这一句招呼里觉出了几分暴殄天物的意思,他就特别好奇,温故里会如何反应。

      结果,温故里过来了,不紧不慢地从那棵腊梅树下过来了。

      澹台千山:“好看吧?”
      温故里:“什么?”
      澹台千山筷子尖指指那棵梅树,“梅花啊,四年前我撒的种。你那院子,秃得能吓死虱子。”
      温故里点点头,实事求是地说,“好看。”

      北海若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装睡,他缓缓地半侧过来,眯起眼睛看着八角亭。
      澹台千山背对他的视线,温故里是侧过坐来的,他能清楚地看到温故里侧脸的那条线,和半张映在火光中的脸——除了“无所谓”,他什么都没能看见。

      温故里提起筷子,打算夹个什么,被澹台千山一筷子拦住了。澹台千山有些怨愤地说,“不着急,先给姓澹的半盏茶的功夫,他要来不了就不等他了。”
      温故里听罢,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从善如流地放下了筷子。

      ——温故里不会拒绝,也从不感谢,身外事,好的坏的,对他都是无关痛痒,他不像一个完整的人。
      老一辈说,“慧极必辱,情深不寿”,料想摒弃了七情六欲,大概就是温故里对抗岁月的手段。

      澹台千山眉毛一挑,眼疾手快地用筷尖挑起了温故里还没脱手的筷子。温故里似乎笑了笑,手腕灵活地翻过一个半弧,轻而易举就将澹台千山的筷子压在桌面上。只是这一招还没用完,澹台千山指尖一用劲,把两只并列成双的筷子分开了,用外侧的筷子架住温故里的筷子,另一根筷子脱松出来,在指尖上灵巧地绕过来,逃出了温故里的钳制。他手指动得快,温故里的反应比他还快,他手腕下沉,将运在筷尖上的劲力分散在整个筷身上,依旧牢牢制住了澹台千山。

      澹台千山耳朵一动,突然说,“爹你怎么才来?”
      温故里下意识侧脸去看,筷尖“嘭”的一声磕在石桌上——澹台千山在耍心眼儿。

      澹台千山若无其事地收了筷子,“不等了。”说着便站了起来。
      温故里仿佛意犹未尽,修长的手在桌面上敲了敲,北海若看见他抬起眼皮,映在火光里的嘴角翘了起来。

      澹台千山用新筷子把所有的菜都留了一份放好,重新坐下来,感觉温故里还在瞧他,禁不住倒打一耙说,“不是你教我的吗?”
      “我教你的都是光明磊落的路子,”不知是不是北海若的错觉,温故里弯起的嘴角弯得更明显了,“没教你投机取巧。”
      澹台千山大言不惭地说:“就算我教你的吧。”
      温故里的手顿了顿,轻斥了一声,“胡搅蛮缠。”

      澹台千山倒了一杯酒、一杯茶,把那茶攥在手里迟迟没有递过去,“师傅,今天不喝茶行不行?我爹专门酿的女儿红,你尝尝?”
      温故里没搭腔,这小子向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他,一叫“师傅”准没好事儿。他一伸手,在澹台千山的手腕上一拂,那杯茶骤然脱了出来,他手腕一翻,将那茶接在手心,“我不喝酒。”

      澹台千山:“你来了!”
      温故里扫了他一眼,低头抿了口茶,皱起了眉心——温热的,方才被澹台千山那一攥,过手热过,就是被人往里掺了一丁点酒,闻不出来,一沾唇,他就知道了。
      一股淡淡的清香,并不烈。

      结果这回真不是“狼来了”的故事,澹台沛真来了。

      澹台千山从篮子底下抽出个明晃晃的东西,当空砸了过去,笑眯眯的,“你还知道来呀?”
      澹台沛一抖,那白晃晃的东西就摊开成了一个大披风,毛茸茸的,“别跟我说这玩意儿就是我那大白熊的皮。”

      “就是啊。”
      “你——”澹台沛啼笑皆非地叹口气,心说罢了,那熊都死绝了,“饶你这一回。”
      “看在年夜饭的份儿上,再饶我一回吧。”
      “怎么?”
      “那肉,”澹台千山一指盘子,镇定道,“都在这里了,一点都没浪费。”

      “……”

      温故里冷不丁地说,“没我的?”

      八角亭上出现一丝诡异的寂静。

      北海若身边的那团火突然“噼啪”炸了一下,澹台千山看看北海若,又看看澹台沛,硬着头皮说,“咱们四个人里,这个,骨质疏松不抗冻,那个,远道而来不适应,也不抗冻,我皮糙肉厚,你身手不凡,我们应该……”
      “……尊老爱幼,更何况,”他顿了顿,有些痛苦地说,“皮不够。”

      温故里、澹台沛、北海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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