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律

作者: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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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结


      出了地下室的门,先有一段仅供单人通过的走廊,程回似乎很专心致志地在前带路,白玫只能看见他端正平直的肩膀,和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走到尽头,拐了一个弯,面前出现三四节台阶,和最外层的防盗门。

      程回三两步跨上去打开门,扶着门把手犹豫了两三秒,然后颇为绅士地挡住弹簧门,侧身让出了很大一部分空隙。
      “你在前。”

      白玫愣了愣,若不是借着厚重的妆容的遮掩,她的脸一定是红的。她有些受宠若惊地提起裙摆踏上台阶,在和他擦身而过的瞬间,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可是等她从那会儿受宠若惊里回过神来,才想起她也许想歪了——程回这个一贯公事公办又那么迟钝的孩子,怎么会有“女士优先”的观念呢?

      让她走在前面,估计是预防她会耍什么心眼诡计吧。

      她意识到自己那片刻的自作多情,心口的血瞬间凉了下来,自嘲地暗笑了一声,想着自己反正在他心目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破罐子破摔地说:“大人在担心我会耍花招么?也对,像我这种忘恩负义的女人,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呢?”

      程回回身锁上门,听见她的话只微微皱皱眉,没搭腔。

      月光那么亮,夜也那么凄凉,白玫看见他投在地上的影子,藏在袖子里的手微握成拳,像就把那道清癯修长的影子攥在手心一样。

      白玫变得心平气和,私心里希望眼下这条路可以无限延长,最好不要有尽头。

      “不要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程回的声音也很低沉,“我知道你从来不是低三下四的人。”

      白玫脚步一顿,就那么看着程回超过来,擦着她肩膀往前走去。
      她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嗅到了心花怒放的味道。
      她心想,这点委屈算什么呢?

      程回走了半天,听不见背后的脚步声,犹犹豫豫地也不知道要不要停下来等一等。
      他最后只是打了个响指,不耐烦地说,“要站到脚底生根儿么?”

      白玫多愁善感了不到三秒钟,原形毕露道:“生根就生根了呗,一把镰刀就割下来了。”
      程回嘴角抽了抽,仿佛嗅到了往日硝烟的味道,“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拿到解药吧——洛阳现在还没醒呢。”

      白玫看看天,嘴里涌出一团白雾,轻声说:“会有办法的,交给我。”
      阴毒的滋味一上来,她咬紧牙关硬挺了一会儿,迫不及待要找个地方藏起自己的一身狼狈,但又舍不得放弃这短短的二人独处的机会,就恋恋不舍地说,“那,咳,我先走了。”

      程回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急什么?不看看你这张大花脸卸个妆什么的再走吗?”
      白玫想也不想地呛回去:“谁花脸了?!我这叫烟熏妆!”

      程回友好地嘲讽一声,像看到了什么糟心玩意儿似的扭过脸,“什么烟熏出来的烟熏妆?我看是香烟熏出来的。”
      白玫哑口无言地看了他三秒,发现从他嘴里简直蹦不出什么中听的话,幽幽地说,“真的,没事多跟顾老师学习学习,比方说——学习顾老师那一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

      程回:“我说的不是鬼话么?”

      白玫张了张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有股黏腻腥甜的东西涌上来,她心说这简直是拿生命在调情,偏偏也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俏也白俏,得赶紧走了。

      她贪恋这一时半晌的相逢滋味,仿佛便足够她在无间地狱里挥霍好多年。
      “走了,后会有期。”

      这时,程回低声又飞快地说道,“对不起,以前那么对你。”
      说完便健步如飞地闪身进了门里。

      洛阳依旧在煎熬,这种煎熬起初是一种酷刑,如同钝刀子拉肉一样,把他那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坚韧消耗得所剩无几。
      他感觉眼皮上老有两堆篝火,在毒发的时候,那两堆篝火像被人往里泼了一瓢汽油,熊熊的烈火直烧得他口干舌燥,在这个时候,顾寒声和林邠的影子就像幽灵一样来回窜动。

      火光里的顾寒声不像平日那么老成持重,他老端坐在那里对他笑,动作轻佻,言辞不端,一遍一遍问:“爱我吗?想要我吗?”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十分难过,臆想里他如同百狗挠心,心说去他娘的节操,我就要得到这个人,这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是我的都是我的。

      然后紧接着就有什么东西狠狠扇他一巴掌,“你个掂量不清轻重的东西!为了一己私欲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是得不偿失!”

      他就在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声音里被拉锯来拉锯去,水火两重天。
      他原本不知道那“万劫不复的深渊”是什么意思,听了神农的话,他隐隐约约能猜到,那深渊或许指的是他的三毒印。

      另一边的林邠也是,时而青面獠牙,时而张牙舞爪,一会儿用一把大砍刀砍杀了他所珍视的每一个人,一会儿又得寸进尺地把他老子狠狠踩在脚底,嚣张地说:“来杀我呀,你这没骨气的窝囊废,此生不能手刃仇人,你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这种时候,他会有前所未有的力量,他眼前只能看到一汪血海,和在血海里起伏不定的骷髅。

      想象中,他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所过之处,每个人看见他都瑟瑟发抖,而他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变态的快感。

      随之而来的就不是一巴掌那么简单的事了,而是一顿拳打脚踢。

      如果爱人的能力被强行拔高了三丈,那么仇恨的能力就被人拔高了三十丈。
      唯一还让他觉得沾沾自喜的地方,那就是顾寒声在他心里又开始阴魂不散。

      限制他那失控般的爱与恨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有时候毒发时间持续一整夜,他在漫长无望的煎熬里,十分自暴自弃地想,“我不要顾寒声了不行吗?我也不恨林邠了不行吗?”
      可是毒发一过,他就再一次好了伤疤忘了痛,自负道:“我偏不妥协,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让我放手。”

      符间的毒将他的理智推向崩溃的边缘,他就自己咬着牙,历尽千辛万苦把自己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他有时候实在承受不了,干脆放任自流,自暴自弃地心想崩溃就崩溃,疯就疯了吧。

      一点顾寒声的消息都没有。

      在他昏睡的一个不知道什么时间,一个人轻柔地推开房门,垫着脚尖来到屋子里。
      洛阳几乎瞬间就知道了来者是谁,温柔的语调,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儿——来人是江梦薇。

      他听到程回在一旁对江梦薇说:“……家庭医生说洛阳这种植物人的情况,是因为心里有个执念一直没能放下,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看能不能从你这里得到任何一点儿希望。”

      洛阳:“……”
      你才植物人,你大爷的全家都是植物人。还有,谁说要放下执念了?

      江梦薇轻声说:“我会尽力。”
      洛阳不知好歹地想,“尽什么力?”

      程回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在门口警告二位活宝,哪凉快哪待着去,别跟这儿捣乱,吓坏了客人,吃不了兜着走。

      江梦薇仔细地将洛阳身上盖着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又接了杯温水,一条胳膊抬起他的头将他抱在臂弯里,一手拿过水杯抵在他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他。

      “傻孩子,”她叹了口气,在他脸上摸了摸,“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甚至对于我来说,恋爱是两个家庭的事。”
      “爱情分好多种,有牺牲自我型的,有周瑜黄盖型的,有相敬如宾型的,也有欢喜冤家型的,可是,最崇高伟大的爱情,是彼此成全。”

      洛阳躁动的精神安定下来,在熟悉的消毒水味道里,似乎能听进去那么只言片语。

      江梦薇亲昵地捏了捏他鼻子,“我听刚才那个帅哥说,你喜欢一个男人?是我住院那天,跟你一起来医院看我的人么?”
      “你是个很好的人,可是你到现在都还是个大孩子。当年你追求我的时候,送给我很多东西,但你知道这些东西放在我的寝室里,显得多么滑稽么?打个比方,假如我要一件白大褂,三十块钱的事儿,你会送给我一个裁缝;我只要一个削笔刀,几块钱的事儿,你会送我一个文具店;就连我送给我的结婚礼物,你都大手笔地送我一栋房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知道你总想给我最好的,可是很多时候往往弄巧成拙,你的贴心总让我苦恼。”
      “我甚至不用问,就知道你如何对待你现在爱慕的那个人。”

      “我就想问问你,你追求了我这么多年,有没有问过我一句,师姐,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我真正想要的,其实只是心安而已。这个社会上产生不同背景的人,就我而言,我生在小山村里,出来读书上大学,一方面为了谋生,一方面是想改变命运。也许是我不知好歹,拒绝了你这样优秀的人,可是我怕我真得跟你在一起,会消磨我的斗志。当我的吃苦耐劳的精神都消失殆尽,到那时候,我才算真的一贫如洗。”
      “可你一句都没问过我,也从未真正试图了解过,你的爱,就是你所自以为的、盲目的热情的堆积,我无法想象当这种热情消失,你又会用怎样的方式来表达你的心。”

      “同样的,你知道你现在追求的那个人最想要什么吗?你有没有问过他,你这样穷追不舍,以为自己明明深情如此,却丝毫换不来对等的回报是为什么吗?”

      洛阳心口凉了半截,心说完了,顾寒声想要什么呢,他最想要的就是我不要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求而不得?因为你的方式根本不是在‘求’,而是在推。让每一个你爱的人都苦恼,但又拿你无可奈何——因为你本身便是一个赋有魅力的人,那么多年,我对你不是没有动心过,我看见你只身一人面对那些盛气凌人的家属时,身上所特有的气场,会想如果这人是我的那该多好。”

      “我说过,最伟大的爱情,就是彼此成全,因为那样很难。如果那人真的成了你心中的执念,不妨这样想一想,他的存在已经成全了你的爱,他给了你一个安放灵魂的家园;你又成全了他什么呢?得到会怎样,得不到又会怎样?你只消想想,他的胸膛里有你全副的眷恋,你这段人生也就有个交代了。”
      “天地再大,人总得有个住处;心界再宽,也得有个归宿。他无疑是你的归宿,你能不能成为他的归宿,那就要看你能不能成全他了。”

      “好了,我先回去了,”江梦薇说着站起身来,“你……你别这么安静,我受不了。”

      以洛阳那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脾气,起初听完江梦薇这段苦口婆心之谈时,心里十分不以为意。可慢慢地,他在往日生活的剪影里,仔细地把一幕幕都回放了一遍,发现了一堆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顾寒声是什么人?他喜欢吃什么?偏咸还是偏淡?他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安全吗?他到底一声不吭地去了哪儿?是躲在这茫茫人海间哪个角落里独自疗伤么?!

      他,只是一味自私地想着要得到他。

      几乎一瞬间,他变得哑口无言,也发现自己那些口口声声的表白有多么苍白无力。
      他觉得自己十足是个混账,他甚至没有资格。

      郁结在洛阳心口的一团气骤然散开,他浑身狠狠痉挛了一下,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整整躺了一个月,靠打营养针维持着一□□气,请来的护工替他擦身子,他掀开被子走下来,脚踏实地地站在地毯上时,先头晕眼花地软下来,胳膊肘磕在床头柜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程回慌里慌张跑上来,二话没说抄起他把他安置在床上。

      洛阳眼睛红红得像个兔子,拉着他的手,十分虚弱,“程哥,我错啦,我不该逼他。”
      程回松口气,“再养会儿神仙吧——要去找他吗?”

      洛阳硬逼着自己摇摇头,“不找,他恐怕不见得希望我去找他,他不是说把王丽的案子留给我了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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