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律

作者: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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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


      一行人挂着浓厚的血腥味儿,疲惫不堪地回到了海滨别墅。

      顾寒声抱着洛阳把他送回房间里,“洛阳洛阳”地叫了好几声,都算白费力气。洛阳头陷在枕头里,毫无意识地歪向一侧,把脖颈处一道线条拉得极为突出。顾寒声替他把脉,根本把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他在房间里晃来晃去,无所事事地先拉开了窗帘,仰着脸在阳光里晒了半天,慢吞吞地觉得挺刺眼,然后又拉上了窗帘,一并将遮光帘都拉上了。
      他又在卫生间里涮了条毛巾,替他将脸上的灰尘都擦干净,然后扶着额头坐在小阳台上试图老僧入定,可脑子里一直嗡嗡嗡闹,闹得他不得安宁。

      黑暗滋生软弱和痛苦。
      人们在黑暗里静止时,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阴影悄悄溜出来,在黑暗里洋洋得意地喧哗。

      他有那么片刻的功夫,心里十分脆弱,如同被小公举附身——
      天然地关心所有人,也天然地倾向于原谅所有罪孽,可是他依然会成为某种人的眼中钉。
      遍体鳞伤的时候,竟然只有顾影自怜的份;对唾手可得的爱情,也懦弱地丝毫不敢染指,只能岌岌可危地保持无动于衷。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奴隶,一个自我囚禁的奴隶。”
      每天都能呼风唤雨,每天都在栉风沐雨,每天都是腥风血雨。像一个日晷,永无终点地绕着影子转。

      到此,他的心破天荒地第一次走进了死胡同里,他漫无目的地盯着一个什么地方,入了定。

      光明正大地活着,义正言辞地活着,比所有人都高高在上,比所有人都理直气壮,为了惩恶扬善,为了澄清天下。
      ——所有冠冕堂皇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定义他的生。

      但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似乎……
      少个知冷知热的人来疼他。

      接着,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洛阳,心口毫无预兆地多蹦了两下,最后只艰难地转过脸,说,“你够了。”

      他叹了口气,冰着一张脸摇摇头,驱散这些萦绕在心头的软弱,无法控制地紧握了沙发扶手。
      仿佛握紧了扶手,就能使自己的精神重新屹立成城。

      程回推门进来,一进去就被地上什么玩意儿拌了一下脚,“这么黑、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呢?”
      顾寒声揉揉眼睛,又眯起眼睛,看见走廊灯光里程回的轮廓,神经质地心里跳出一个尖锐的问题,“顾寒声,这么多年来,你也有师心自用的毛病吗?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就连身边的人,你都不能全心全意地信赖?”

      程回走进来几步,又喊了他一声。
      顾寒声挥挥手,“什么事吗?”

      程回打开灯,晃了晃手里一个心形的盒子,“有你的包裹,一分钟前刚送到。”
      因为洛阳打小怕冷,所以他房间的灯是暖光灯,黄橙橙的,把顾寒声本来就憔悴的脸色映得一片蜡黄,程回看得心里一惊,立即回手反锁了门,说:“你怎么了?”

      “大白天开灯,电费你掏?”顾寒声疲软地撑住额头,略微抬了抬下巴,答非所问道,“你带洛阳去趟昆仑……算了,你把神农请回家吧,悄悄的,除了石典,别让其他人知道。”
      程回默默地看了眼捂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十分听话地关了灯,才若有所思道:“由我出面,似乎不妥。”

      顾寒声干脆闭上了眼睛,一手虚托,好大会儿,掌心才凝出一星幽光,在幽光里闪出一道残缺的九州令。那道九州令只苟延残喘了三秒钟,便十分不争气地吹灯拔蜡了。
      他的状态每况愈下,从回来一直到现在,他的精神一直十分颓,不过回来的每个人情况都并不很好,并没有人对他的情况多加留意。

      “我这样去更不妥。我得出去一趟,时间不定,我不在的这段时候,你得多费心了,王丽的案子,”他停下来想了想,“洛阳能醒来,就交给他,你不用引导他,也不要暗示他;他要是醒不过来,等我回来再说吧。”

      程回点点头,又问道:“你去哪儿?”
      顾寒声声音轻得像羽毛漂浮:“嘘,别问,悄悄的。”

      “事不宜迟,你快去吧,直接带神农来这里,不要给任何人看见。白玫和王茗……”他顿了顿,“你见机行事吧,暂时死不了就行。”

      程回要离开的时候,借着一丝微光看见了顾寒声的侧脸,心里升起一种难以捉摸的飘忽感觉,觉得这样的顾寒声十分陌生。
      他想了想,觉得从自己嘴里估计蹦不出什么有实际效力的话,便决定保持沉默,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顾寒声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沙发里休息了一会儿,慢慢觉得十分冷,周身的一切冰凉得像触手,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皮肤,又顺着他的血液流遍全身,冷得他几乎产生了自己是个冰雕的错觉。
      又磨蹭了几分钟,他才站起来,帮洛阳换了个睡姿,又端正了他的脖子。

      他皱着眉头,似乎正在做某方面的挣扎,最后,他单腿跪在床沿,一手把洛阳散乱的刘海儿推上去,俯身在他额头上贴了个冰凉的午安吻。
      似蜻蜓点水,一触即收。

      窗帘角掀起一股小风,醒着的人就不见了,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一切都如同顾寒声临走前交代得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

      神农来的时候,含胸齁背,猥琐似个老贼。
      程回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我要你轻手轻脚,又不是让你偷鸡摸狗。”

      神农老好人的呵呵笑了笑,慈眉善目得怪喜庆,随口道,“大人,小人数十年如一日地在井底观天,对于世间的沧海桑田事,可谓一窍不通,不近人情处,还要大人多多海涵了。”
      石典一摆手,“论起近不近人情,你比程回表现得好多了,你不海涵他就不错了,他哪能海涵你?”
      程回、神农:“……”

      神农打开随身带来的一个药匣子,从里面取出一颗鹅卵大的夜明珠,借着夜明珠的柔光打量了一番洛阳的脸色,又隔着一段距离,将手放在他的心口,然后摇了摇头。
      只说了四个字,“执念是苦。”

      程回:“什么意思?”
      神农:“主上曾带着少主来我神农井,当时我帮他拔出三毒印,还是不久前的事。三毒印起源于人心里的阴暗,说得通俗一点,人非圣贤,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丑陋的一面,人性里的缺点就是滋生三毒印的池沼,贪婪、虚伪、懦弱、依赖成性、懒惰,凡二位能想到的任何东西,都会成为三毒印寄居的土壤。”
      “眼下少主的三毒印,乃是执迷不悟。”

      “少主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事或者人吗?”
      程回神色一凛,莫名其妙地有种在刺探别人隐私的错觉,郑重其事地答道,“事儿我不知道,人到是有一个。”
      神农点头道,“这就对了。少主三毒印的根,就是‘念念不忘,求而不得’,”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咳了一声,发皱的面皮微红,“他求而不得的那个人,就是他的执念。锁山咒字符间的毒,根本不是导致少主昏迷不醒的罪魁祸首,它充其量只是个帮凶,将少主心里原本深埋的那一点点根强硬拽了出来。他到现在还不醒,是由于他潜意识里一直有个如同六科给事中一样的角色存在,时时刻刻监督他,看到他心里疯长的执念,又打压不下去,只能强行叫他昏迷。”

      程回:“所以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醒来?”
      “别无他法,除非少主自己把那执念斩草除根,小人只能暂时压制住锁山咒的符间毒对那股执念的揠苗助长之势,”神农摇摇头,“要么,让他得到那个执迷不悟的人,这是唯二的解药。”

      程回敏感道,“这么说,就连锁山咒的毒,你也束手无策的?”
      神农讪笑了两声,有种赤脚大夫被戳穿真面目的难堪,苦哈哈道,“这种毒……解铃还得系铃人呐。这种毒在被清出体内之前,会一直烙在膏肓之间,它是一种慢毒,以、以要人痛不欲生为主,所以少主暂时是安全的,并不会有性命之忧,就是煎熬。”

      “除此之外,”神农接着说,“少主的魂魄间彼此在试图相互征服,少主是谁,完全取决于暂处上风的那条魂魄。”
      但神农只肯说到这里,别的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在程回再三逼问下,才十分抠门地蹦出了一句语焉不详的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石典绕来绕去都听糊涂了,一拍桌子,“啰嗦,你给我来个综上所述。”
      神农:“符间的毒在滋养他体内所有的爱恨,同时,他潜意识里为自己限定了一个框,在压制所有脱轨失控的爱恨,以便和符间毒分庭抗礼。少主能不能醒来,就要看符间毒的力量和潜意识的压制相比,谁能战胜过谁了。”

      在此期间,洛阳将几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就连顾寒声对程回说了什么他也知道,他还知道顾寒声留在他额头上那个冰凉的触感,他甚至数了数顾寒声一共叹了几口气。

      他的四肢似乎被强行捆在一个壳子里——要不然,在顾寒声亲他的那一秒,他早都跳起来把他推倒了。
      等到听到神农那句“除非他亲自将那执念斩草除根”,洛阳心里冷笑,心说:“斩个屁,不斩,我就要它长成参天大树。”

      神农走了以后,他知道程回还留在房间里,替他擦了擦汗,又掖了掖被角,还听到他用硬邦邦的语气说,“全家就属你最窝囊废,还最爱出幺蛾子,祖爷这次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他的账连着我爹的账,一起算,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你还不赶快死起来?”

      洛阳十分气愤,心里恨得牙痒痒,但十分悲哀地是,他还是根本动不了。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他只能一心一意地竖起耳朵,接收来自四面八方的动静,假装自己也算个正常人。

      不过,毒一发作,他就什么都不想了,只想打人。

      石典沉浸在“杀狐狂魔居然是个砍不死的大boss”的震惊里无法自拔,又亲眼看到那么真实血腥的画面,忧心忡忡地觉得狐族没了自己就不行,身在曹营心在汉地待得不踏实,没过几天,就飞也似的告辞了。

      唯一叫程回拿捏不准的人,是白玫。

      顾寒声走之前并没有交代王茗和白玫都该如何处分,程回顶缸,认为不管林邠是否知道白玫的真实身份,他们这边还是按部就班才是上策,于是毫不留情地把白玫和王茗都关在地下室里。

      符间毒的发作是一阵一阵的,白玫留意了一番,发现她总是在每天太阳下山时候开始毒发,而这个时间点和她初次被丢进锁山咒的时间是吻合的。
      毒发的时间有长有短,但无一例外都折磨得她彻夜难眠。整个晚上,她的全副精力都被消耗殆尽,一到白天便昏昏欲睡。

      王茗跟她如出一辙。

      等到她习惯了这种周而复始的苦处,日月如梭,都过去了一个月。

      第一场雪静悄悄地来了,秋天结束了它的统治,冬天白毛风一刮,四周都凄凄惨惨的。
      那晚的月亮特别圆,月光透过地下室上那道仅供透气的窗子里,在地上留下几道栅栏的影子。

      白玫抱着膝盖靠在墙上,静静地熬着那股阴毒。

      王茗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靠过来,百无聊赖地说,“你说……我们这样子,像不像性/奴?”
      “什么叫像?”白玫看了看小窗外的月色,伸出仅剩的那条胳膊,在光影里比了个剪刀手,随口胡说八道,“分明就是。”

      王茗愣愣地看了看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蠢娘们儿。”
      带起一震剧烈的咳嗽。

      白玫凉凉一笑,专心致志地来回晃动手指,仿佛在一丝不苟地裁剪布匹。
      “为什么跟了林邠?”

      王茗:“跟我套近乎,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吗?”
      白玫嗤笑一声,“说得你真知道什么似的,你可真把自己当盘菜——”

      这时,程回打开地下室门走了进来,白玫一下就哑了,头一低,长发披散下来,微微向后躲了躲。
      王茗浪笑一声,“哟,大人是来寻花问柳么?”
      “嗯,我来寻残花问败柳,”程回无动于衷地应了一声,快刀斩乱麻地挑明了此行前来的目的,“符间毒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做个交易如何,二位留下一个人,问林宗主借来解药一用,等解药到手,我们自然把留下的人送回去。”

      “二位谁先走?”

      王茗:“当然是……”

      白玫冷静道:“我先走。”
      程回抿了抿嘴唇,一抬手解除了束缚在她身上的禁制,语调平平道,“出来。”

      等到门再次关上,王茗火冒三丈地想,“奸夫淫/妇!谁同意这个馊主意了!交什么易!我俩就赖在这里都不走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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