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兰续传（女尊）

　　杨筠走进门来的时候，兰语馨觉得整个房间里都带了些甜味。

　　与香水不同，那是一种已经浸在骨子里的淡淡甜香，既有桂花的香飘十里，又夹玫瑰的暗香馥郁，杏瞳圆脸上的温婉神色给人以一种微暖之感。

　　竟然是个年轻的少女。

　　兰语馨有些小小的惊讶，她原以为那般精巧的手艺，至少也得是个年近三十的女子，但看这杨筠的身姿容貌，只怕最多与李珞相仿，那娃娃脸更是将外表的年龄拉低了几岁。

　　不过这张称得上可爱的脸，现下却摆着一副谨慎沉静的表情，语气稳重的对兰语馨与兰语香道：“宗主大人，方才我已经说了，在我回卉州后，我做过点心给岳府送去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交集。可是还有其他问题？”

　　兰语香看向兰语馨，又转头道：“确实还有些其他事要问你。”

　　看着杨筠那张淡然的脸，兰语馨琢磨着怎么说，毕竟她很擅长苦口婆心，却没试过质问与套话。停了片刻，才开口道：

　　“杨筠姑娘，这是你做的点心？”

　　兰语馨点了点桌上那小巧盘子里的香糕，玉白方正的置于碟上，那盘边的一点红与之衬着，仿佛随时都会浸染开来，还未入腹色已诱人。

　　“是的。”

　　杨筠的话里带着恭敬，却也不卑不亢。

　　“姑娘你手艺精湛，也算得上是帝都里数一数二的，我有件事想向你请教。”

　　“小姐谬赞了，您请问。”

　　“做点心时，一般是不会让调味所用材料掩盖过点心味道的吧。”

　　兰语馨一脸诚恳的模样。

　　“是，辅料是为衬托原料之美，若喧宾夺主确是不妥。”

　　“我想深知这点的杨姑娘定不会轻易犯这种错误。”

　　杨筠微点了点头，并未回答。

　　“若是不小心犯了，也定然会记得清楚。”

　　兰语馨又继续道，见杨筠抬了低垂的眼帘，面色未改。

　　“我修习不深，难免会有差错，故而重要点心必预留一块试吃，失败因由也会记着。但可能有所遗漏，若是惹了您不快，还请见谅。”

　　说完她微欠了身。

　　只怕是以为兰语馨是因为她的点心来找茬的。

　　“倒不是惹了我，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惹了名叫箜炀的故人？”

　　兰语馨眼里，那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双手交握得紧了些。

　　与外表不同的不好对付。

　　“您所说的，杨筠并不太懂。”

　　听到杨筠语气如常的回答，兰语馨提醒她道：“姑娘，你可记得方才给大巫医送去的点心吗？这点心，与箜炀墓上贡的，出自同一人手呢。”

　　“杨筠确实不知啊？小姐您是否弄错了？”

　　兰语馨正想着怎么回答，就听到楚若在旁的声音，为了让兰语馨能好好的复述，他一字一句悠然地开口：

　　“你这么问她：染色用的同色丹桂、蒸时用到的留兰香薄荷，就算挺平民，有可能撞上吧。但这点心是不是都用了卉州南特质的白糯米，和兰门使用的细砂糖，融的蜂蜜是帝都惠熙堂的洋槐蜜，而那芝麻，也是柳州特供的白芝麻？这每一样都不是寻常人家随便能弄到手的东西，何况还集全了。而且杨大厨，也不知道你在做这道点心前，是不是先做了玫瑰的甜食，还是说你本来就是这样搭配的，虽然非常细微，但不管是墓地前的还是给大巫医的，点心下层都有几个染了玫瑰淡淡的甜腻。而且芝麻细嚼，也有细碎玫瑰花瓣的味道，给大巫医的不易察觉，但那墓地里供的尤为明显。”

　　楚若顿了顿，等着兰语馨复述完毕，再道：“若杨筠姑娘还说是巧合，或是我尝错了的话，这里还留着几个给大巫医的点心，要不随意再叫几个味觉灵敏的厨子来对比看看？”

　　这吃货还留着点心？

　　兰语馨忍住了自己向侧面扭头的冲动，只转眼珠瞥去，看着楚若那神色。

　　只怕是唬人的。

　　不过，这招还挺管用。

　　兰语馨模仿着语气复述后，只见杨筠那张脸终于出了一丝裂痕，稍移了视线，停了片刻，“我每日做出很多点心送出，故而许是他人……”

　　杨筠很震惊，但面上只显露了一小部分。她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有人能从同种丹桂的染色就开始怀疑那盘墓地的点心，没有想到仅仅是那么一点小小的怀疑就有人去吃墓地的贡品，没有想到仅仅是吃就尝出了用料及细节的相同。

　　不过确实不是人就是了。

　　“杨姑娘，你这是承认那墓地上的点心是你做的了？”兰语馨突然露出了笑容，温和的眉眼与微翘的嘴角，让人误以为她会说出什么体贴的话语，“那墓地前的点心，芝麻太多了，即便是不懂得食味道理之人，也会觉得那芝麻是画蛇添足哦。”

　　“我记得你方才说辅料喧宾夺主并不是你会犯的错误？我也记得你说端出的点心都会试吃？我还记得你说错误的因由都会记得？那么，怎么会做出这么一盘失败品，还忘记了呢？”兰语馨看着杨筠企图张嘴地样子，直接打断继续，“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放了这么多芝麻的原因？”

　　“是……是客人故意嘱咐我多放的。”

　　“那杨筠姑娘便说出那客人的名字如何？我现在亲自去问，若是怪罪了你，自会赔礼。”

　　杨筠看着兰语馨温和的笑容，深吸了口气，面色又平静了下来，过了片刻，跪下后缓缓开口，“好吧，杨筠有事隐瞒，还望宗主与小姐恕罪！”

　　兰语馨没有说话，觉得事有蹊跷的兰语香在看了眼兰语馨后，接口道：“说。”

　　“其实，我离开卉州后，师傅之后收的师妹曾是这名小倌的倾慕者，我这次回卉州，她叫我帮她探寻此人。我知道他已身死之事，便做了点心供奉，从师妹那得知小倌生前喜欢芝麻，才放了那么多，加上是贡品的缘由，没有试吃。”

　　“师妹呢？”

　　虽然知道可能的答案，兰语馨还是配合着问道。

　　“现下不在卉州，若小姐不信，我可以叫她前来。”

　　“她之前钦慕箜炀，可有去青楼捧他的场？”

　　“她……我听她说过，她也只偶尔路过青楼之时，远远望着，托周围人打听相关消息罢了。想我师妹生性腼腆，许是没有进去过。”

　　兰语馨的笑容变得非常温柔。

　　一个谎言要圆满，就需要诸多别的谎言来圆，而这些谎言中，只要一个断裂，就全盘崩溃。只怕这杨筠是恐她向顾远确认，才如此编排，不过，杨筠能在这么快就说出这个谎，确实是很机灵了。

　　兰语馨之前不知道一个线索的话，只怕还真有可能被她说服，即便之后发现，这段时间杨筠也可能有了后招。

　　如果兰舒微没有告诉兰语馨往事的话，没有告诉她三年前的那一晚的话，没有提到死在那天的那个人的话。

　　“偶尔路过青楼见过……”这句话的尾音带了笑，兰语馨慢慢道：

　　“不好意思，杨筠小姐，箜炀在三年前过世时，还是个新人哦，未经初夜的新人。”

　　“新人好像不能露脸吧？何况还能被你师妹‘偶尔看见’？”

　　“如果你说师妹生性放浪闯进看见了我还信。”兰语馨看了看杨筠已经带着苍白的脸，心里有些想苦口婆心地问问她原因，但念及到现在是关键时刻，何况还得有些东西得再试探，于是继续悠然道：

　　“我来给姑娘编个谎吧。”

　　“姑娘幼时在一家人学厨，与那人家少爷交好，心知他喜欢芝麻。之后姑娘出府，离开卉州，待再回时，竟听说那少爷因莫名原因被卖到了青楼，现已身死，只好祭拜以示心意？”

　　杨筠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杨姑娘，即便你不再说，我们继续查，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例如，当年岳家大少爷的坟墓，当年卖了箜炀的人？”

　　“是的……”杨筠终于发出了声音，“您明察，我……确实认识箜炀……他是，岳家的大少爷……”

　　“为什么岳家会卖了他？”兰语香突然开口，原来这杨筠竟是与岳家有更深的关系，想到岳家虽算不上家财万贯，但也不必把自家少爷卖去烟花柳巷，越发觉得诡谲。

　　“我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杨筠将头埋得很低，“我也在打听……为此和芳馨楼的老板处好关系……但是还没来得及……”

　　确实，兰语馨心想，她年初才回卉州，只怕还没深入到这个地步。

　　但兰语馨此行来问杨筠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确定她和箜炀的联系，于是再追问道：“关于那个产生黑气的死者，你也有所隐瞒吧？”

　　黑气出现与濂沁有关，濂沁与箜炀是旧友，箜炀是杨筠幼时学艺人家的少爷，而杨筠卖了产生黑气的死者。

　　先不论语香所调查的岳家之事，兰语馨在意的黑气之谜里，杨筠的存在与太多链条穿在了一起，并不像是个可以剥离的结点。

　　只见杨筠听完兰语馨的问题，猛地抬起头来，急切道：

　　“小姐明察！我除了代替他亲人卖了他外，与黑气死者确确实实没有半点关系！”

　　兰语馨看着杨筠那个无比真挚的表情，心里像是漏了什么东西似的。

　　这个结点……被剥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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