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凤栖（上）

　　策马疾奔了一夜，到天明时，三人到了一处湖边休息。
　　湖水两侧是绵延的山峦，壮阔秀丽。

　　云毓洗了把脸，看着那个在湖水边喂马的男子，缓步走了过去：“现在，这里是哪里？”
　　“北元境内，翠竹峰。”
　　他言简意赅地回答，似乎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你是怎么进的宫，又是如何得知我在宫里的？”
　　“猜的。”

　　云毓摸了摸鼻子，自觉无趣，想起此时端坐在宫殿里的人，心头一股涩然涌了上来。
　　如今，举目无亲，只身在这北元境内，能做些什么呢？

　　皇甫子卿喂好了马，见她在这边独自望着远方失神，便走了过来：
　　“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
　　“跟在你身边？”

　　他点了点头，墨黑色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又似乎没落在她脸上：“你身手不错，正好我缺一个合适的副将。”

　　原来，是要她做下手的。怪不得，他会去救她。
　　但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此情此景，她只能答应他。

　　“带一个前朝的公主在身边，你回北元后不会有麻烦吗？”她问道。
　　出云皇室覆灭的恨，她不会忘，若他留她在身边，是要她从此忘记一切，那她断然不会答应。

　　不曾想皇甫子卿只是一笑，不在意地反问她：“麻烦？我此生最不缺的就是麻烦。你若此时安心回那云姜宫里，做一个妃子，便没有麻烦了。若是你今日跟我去北元，以后的麻烦便数也数不尽了。”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接着说：“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考虑清楚，若是想回去，我便让白封送你回去。”

　　说完，他起身向山峦那方走去：“你想好了，随时与我说。左右我已还了你的人情。”

　　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云毓没来由地一阵心痛，这个人，究竟是承受了多少东西，才会变成这样。

　　她快跑几步到他身边，纤细的小手拉住了他的袖袍：
　　“我不走。”

　　坚定的声音响在他耳畔，他低头看着那只葱白的手，脑海中一下闪过了握着它时的触觉，细细的，软软的，仿若无骨。
　　清了清嗓子，他说道：
　　“你若决定了，我们休息一下便启程。记住，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公主，你叫阿云。”

　　阿云，阿云。
　　碧水边，清风下，她再不是那个备受万千宠爱的御蕙公主，从这一刻起，她便是北元四皇子的副将，阿云。

　　云姜国，皇宫内。

　　“说清楚，公主去了哪里？”
　　苏里坐在金雕玉砌的龙椅上，咆哮着，看着俯首在他身下的侍卫们。

　　“皇上息怒！”
　　掌事公公劝谏道：“凤祗宫为何走水，公主又是如何消失，还需好好审问才是。”

　　“这是怎么了？”
　　殿外，一道紫色的身影缓缓步入。

　　高位上的人蕴含着怒气，下边的人都瑟瑟发抖，但慕容流云却仿若不觉般，自如地走了进来：
　　“陛下发的什么脾气？”

　　挥了挥手，其他人纷纷下去，关上了殿门。

　　慕容流云走到苏里身边，看着他满是怒意的脸庞，嘲讽地笑了：“怎么？云毓跑了，所以你发脾气吗？”
　　“你滚！”
　　苏里冲她吼道。

　　“我滚？呵……”慕容流云走到他身边坐下，犀利的凤眼看着他：“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滚？”
　　“苏里，你想要什么？是天下，是权势，是你父母的安息，还是云毓？”

　　苏里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只是痛苦地皱着眉。

　　慕容流云不客气地说：“别自欺欺人了，你是怎么告诉云毓的，你为什么要杀掉她的父皇，真的只是为了报仇吗？那你十岁那年，还不曾得知你的身世时，那碗被送到她父皇面前的，下了砒霜的药，你怎么解释？”

　　苏里心头一惊，她，她怎么会知道？！
　　面庞倏然冷却：“你在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不过。”慕容流云没理他的暴怒，似乎那根本就伤不到她：“苏里，我跟你说这一切，只是想要告诉你，知道你一切的人是我，容忍你的自私暴虐的是我，两年来陪在你身边助你完成大业的也是我，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滚？你有什么资格口口声声说你爱的人是云毓？”

　　偌大的金殿一下便寂静了下来，苏里沉默地注视着慕容流云，似乎是在思考她的话。
　　良久，他轻声笑了：“对，这一切都是你，你是我的妻子啊。”

　　说着，他缓缓起身，走到慕容流云的面前，大手抬起了她白皙的下巴：“我的皇后，你想怎样呢？”

　　嘶……
　　布帛碎裂的声音在金殿内响起，苏里一手控制住她的身体，一手扣紧她的后脑，两片薄薄的唇瓣倏地覆盖在她的红唇上，辗转厮磨，掠夺着她口腔内的呼吸。

　　“唔……你做什么？”慕容流云用力地想要挣脱开他的束缚，却被他更紧的控制在自己的范围内。
　　苏里咬着她的唇，轻声笑了：“别拒绝了吧，我的皇后。”

　　夜色如醉，金殿里烛光闪闪烁烁，照着那金雕玉砌的墙面更加刺眼。象征着权势和地位de龙椅上，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用尽所有的力气亲吻着对方，仿若这不是一场情人之间的亲热戏码，而是两个生死宿敌的较量。

　　窗外下起了小雨，丝丝腥咸的气息透过半掩着的窗子飘了进来。
　　慕容流云披上衣服，随手拢了拢长发，看了一眼旁边睡得正熟的人，轻声叹了口气。
　　缓步走过去将窗子掩上了。

　　“怎么起来了？”
　　外面的天色还没亮，苏里听见她起身的声音，问道。

　　慕容流云回过头看他：“天色还早，你再休息一下吧。我要回宫去。”
　　她拿过一旁的衣衫，唤了婢女进来帮她整理衣裙。

　　苏里闭上了眼，冷漠地说：“你是该回去。”

　　她身子一僵，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是啊。”

　　秀都望月楼里。
　　云姑和暮云听了手下人的禀报，面色紧张了起来。
　　“公主失踪了？”

　　“是，公主一回秀都便被绑进了宫里，我们营救不及时，后来，我派人去宫中打探，却得知公主已经不见了。”
　　宫里的探子回道。

　　云姑觉得此事奇怪：“公主即便要离开，也定会提前通知我们，可是，此次公主却一声不响地走了，这很不对劲儿。”

　　暮云赞成地点头：“公主……有可能是被人带走了。”

　　云姑问道：“公主失踪那天，宫里可有什么异常吗？”
　　探子想了想：“若说异常，那便是凤祗宫走水这件事了。可是据我所知，当时公主并不在凤祗宫，也没有发现蓝芍皓月的身影。”

　　这便奇怪了，公主怎么会消失呢？

　　几人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又派人去往各地打探云毓的行踪。

　　北元国内。
　　随皇甫子卿一同来的云毓并没有进宫，而是被安排在皇甫子卿的府宅内。
　　她打听过了，两年前，北元皇后个二皇子皇甫子瑜暴毙宫中，四皇子便独自搬出了皇宫，在宫外建了府。这两年，除却每日上朝，他与北元国主几乎不相见，外界已经在猜测，当年害死北元皇后和二皇子的，便是国主。

　　云毓听过这些，也没有放在心上，她知道，他和她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是不许自己的伤口暴露在别人面前的人。
　　他对她的事情闭口不提，那么，她也不该插手他的事。

　　第二天夜里，白封将蓝芍皓月带了过来。
　　她们二人在凤祗宫一发生火灾时，便被白封打晕带了出来，因此毫发未伤。

　　皓月抱着云毓，检查了好几遍，确认她没有受伤才放开。

　　白封在旁边冷漠地看着这主仆三人的重逢戏码。许久，见她们情绪稳定了，才说：“云将军。殿下让我这样叫你。你的侍女似乎对在下有敌意。”
　　“嗯？”听他这样说，云毓倒是愣了一下，而且，她似乎是第一次听见白封开口说话：“怎么了？她们……”

　　白封拉开了自己左边的袖子，露出一节小臂，上面有几道红红的抓痕。白封看着皓月，一本正经地说道：“白封身上的伤，是这位姑娘抓的。”

　　“额……”
　　看着那伤口，云毓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个大男人，那么小的几道抓痕，他也好意思来跟她抱怨……
　　这些年跟在皇甫子卿身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竟然还会在乎一个女人抓了几下么。

　　皓月脸上不由地红了，指着白封说道：“你……明明是你突然闯进宫里，又什么都不说，我当然要抵抗！”

　　白封别过了头：“这件事情，我会跟殿下说的。”

　　跟……跟皇甫子卿说？
　　“别别别，”云毓赶紧阻止了，这么点小事，他白封不嫌丢人，她还嫌丢人呢：“这样吧，皓月会医术，我让她给你上药，这样行吗？”

　　白封看了一眼皓月，似乎在想她上药给他的可能性。
　　半晌，他点头：“我明天带药来。”

　　明天？云毓无语了，这么点小伤，恐怕明天就好了吧。

　　白封说完了，便想要离开。走之前，又想起了什么：“云将军，殿下说，容你休整半月，半个月后，带领一批死士离开这里，去临浦，为期两年。”

　　云毓点点头，她知道她在这里呆不久，皇甫子卿不会在身边养无用之人。
　　如今北元宫中形势复杂，若是外界传言属实，那北元贵妃和大皇子对皇后个二皇子图谋不轨的话，那么，她想，皇甫子卿是不会将这件事算了的。
　　他或许，是要争夺那至尊之位的。

　　半个月内，云毓并未曾出府，只在府内休息。并且让人给云姑他们递了话，告诉了他们她如今的情况。
　　留下了联络的方式，并让他们继续派人监视云姜皇室的举动。

　　在离开之前，她没有再见过皇甫子卿，他不常去宫里，但却每天都很忙。
　　即便他们都在府里，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倒是白封，每天几次的往这边跑，刚开始几天，是要皓月给他治疗伤口，后来便每天带来一些新鲜的东西来找她们。

　　刚开始，云毓还怀疑他每天怎么这么闲，后来，在看到白封看皓月的眼神时，云毓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明白了。
　　敢情儿这不是个闷葫芦，而是个调情高手啊。

　　云毓觉得，出发之前，她有必要考虑，将皓月留下了。毕竟跟着她也不安全，看她不讨厌白封，不如让她留在这里，至少，白封会保护她。

　　将这件事情跟皇甫子卿说过了，他却没有同意。
　　“白封不会一直留在京都。”
　　言简意赅地拒绝了云毓的要求。

　　云毓眨了眨眼：“白封不是你的随身侍卫么，怎么他也要出秀都吗？”
　　皇甫子卿抬头看她，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奇怪：“我也要离开京都了，白封自然要随我一同离开。”

　　“哦，”她点点头，想了想，又问：“你要去哪？”
　　“没定下来。”

　　讨了个没趣，云毓索性不再问，左右看了看，准备离开。

　　“或许会去临浦。”
　　他轻飘飘de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云毓的脚步顿住了，临浦，他是什么意思呢？
　　想要再问，却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便说了声知道了，便离开了。

　　半月后，云毓率领五千皇甫子卿培养的死士离开了京都，出发时，已是到了春末，一批人在夜里，顺着北元的京门，离开了这里。
　　至于去往何方，他们中不会有人问。
　　去做什么，亦没有人回答。
　　去多久呢？
　　云毓转身看着北元的京门，这一生，似乎总是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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