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凤栖（上）

　　“蕙儿。”
　　他站在她身后唤道：“你……会原谅我吗？”
　　他犹豫着，不敢问，却不能不能不问，他在意她的原谅，他不能忍受她从此恨自己。

　　原谅？
　　云毓觉得好笑至极，便真的笑了出来：“你在问我要原谅吗？”

　　她缓缓转过身来，烛光跳动着，照映在两人之间，却又留下一片阴影，一道他们谁都不愿跨过的阴影。

　　“云肃，你都做了些什么，还在这里求我的原谅？”她反问。
　　倏地又笑了：“不不，你不是在求我的原谅。你要我原谅你是吗。若是我不呢。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隔着短短的距离，她看向他的眼睛，情绪看不真切，却唯有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刺眼的可怕。

　　云肃顿了一下，身形僵住，许久，他叹了口气：“蕙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夜色无边，凤祗宫内灯火通明，蓝芍和皓月守在外面，一步都不敢离开。
　　殿内，云肃兀自点了一盏香，坐在案旁的软榻上，眸光涩然，他看着云毓，说起了一个十几年前的故事。

　　十九年前，姜国皇后诞下了一个小皇子，那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所以即便那姜国国主昏庸无道，却依然十分疼爱自己的这个儿子。
　　皇后为其起名为苏里，希望他一生不要浮于表面。

　　小皇子一出生便万千恩宠，可惜好景不长，姜国皇室当时已是强弩之末，国主昏庸，只顾寻欢作乐，终于，在小皇子三岁那年，镇南王率兵逼宫，绞杀了姜国皇室一族，女眷通通逐出宫门，发配官奴。
　　皇后知大势已去，自缢于梁上，并放火焚烧了宫殿，唯一的三岁儿子也在大火中没了踪迹。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后来，那位推翻旧政的镇南王一直有人怀疑这位小皇子还活着，几番寻找，却终究没了下落。”

　　镇南王没找到，但姜国残留的旧部却没有放弃寻找。后来，他们终于找到了这位皇子的踪迹。
　　令人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认贼作父，在自己的杀父仇人身边，生活了那么多年。

　　他的眸光闪烁，浮上了一抹沉沉的哀痛：“蕙儿，我不是云肃，我叫苏里。”
　　“你问我，要如何才能原谅我。这句话，我如今也想反问，姜国惨遭覆灭之祸，亲生父母死于人手，我要如何才能不恨，我要如何，才能继续在这宫里继续做一个恭顺孝敬的儿子？”

　　他说这话时，脸上闪过一丝暴虐，那目光有些残忍的落在云毓的脸上，带着他从未有过的血腥戾气。

　　云毓不由地倒退了一步，她，从来不知道他的身世竟是这般。
　　可是：
　　“姜国暴虐无道，父皇取而代之乃是为民，可你……”

　　“蕙儿！”他厉声打断了她的话：“为民逼宫？那只是给你的华丽说辞罢了。不论当年情况如何，你父亲他绞杀了姜国皇室一族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那你便杀了我！”她唇角颤抖着，吼道：“杀了我，你才算彻底报了仇不是吗？你姜国皇室一族的命，用出云一族的命来换，足够了吧。”

　　看着陷入疯狂中的她，他却不再说话了。

　　良久，久到云毓觉得他真的要出手了，他才轻声说：“蕙儿，我舍不得。我不能失去你。”
　　声音暗哑，但却无比清晰。

　　十年前，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月光下着湖蓝色水袖云袍的少女，冲他浅笑着，唤他哥哥。
　　那一刻，他听见了自己的心颤动的声音。
　　从此，魂牵梦萦的，都是那道湖蓝色的身影。

　　“你……”云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能想象这样的话竟然出自他的口中。

　　“蕙儿，你不必急着回答我，”他匆忙补充道：“我，我先回去了。”

　　他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甚至没敢看她一眼。

　　这一夜，极其漫长。

　　出云国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云姜国，这一切的事情所有人心知肚明。但自古成者为王败为寇，没人再去讨论那已经消失的出云一族。

　　云姜国宫里。
　　所有人都知道，凤祗宫里住了人，据说是新皇从宫外接来的，所有宫女太监都被嘱咐了，绝对不可以接近凤祗宫。
　　于是，流言便在宫里传播了开来。

　　泯风居里，奉茶的宫女为坐于高位上的紫衣女子倒了茶。
　　一旁的嬷嬷说道：“宫里如今人人都在说，凤祗宫里的那位，将来是要入主中宫的。”

　　“入主中宫？”慕容流云冷笑一声，紫金色的宫装显贵非常，衬的那原本便冷清的眉眼越发不可接近了。
　　“皇上违背伦常，宁可欺瞒天下也想让她入主中宫，可那云毓却是个不肯服输的刚烈之人，如何肯委身于仇人。”

　　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碧色的茶波中，轻声道：“她会想办法离开的。”

　　“娘娘不去见见她吗？”

　　“有什么好见的？”她轻笑起来，似乎那嬷嬷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左右已经是生死宿敌了，还是不要见了吧。”

　　慕容流云摸透了云毓的性格，知道她不会屈服于苏里，却不曾想到，她也从没想过要逃跑。

　　是夜，宫里已经落了锁，巡夜的侍卫来回的巡视着。
　　一道纤细轻盈的身影自凤祗宫里悄悄溜了出来，窜进了皇上的寝宫。

　　避开了巡逻的守卫，云毓悄悄潜进了苏里的寝宫。在门外窗纸上点了个洞，等到苏里已经入睡时，她推开了寝宫的门，一步步地走到了他的床头。

　　看着熟睡中那个安详熟悉的面容，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刃，静静地看了半晌，撇过头，挥刀劈下。

　　刀刃在挥起的瞬间反过了月光，床上的人倏地睁开了眼睛。

　　自床下柜子里，纷纷窜出十几个侍卫，将云毓团团围住。

　　苏里披上外袍，缓缓起身，走到云毓的面前。
　　“蕙儿，你这是何苦呢？”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她与他直视。

　　云毓狠狠地瞪着他：“我如今已经落于你手，要杀便杀，随你处置。”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

　　她狠狠地瞪着他：“苏里也好，云肃也罢，你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闭嘴！”他猛地握住了她的下巴，厉声呵斥。
　　愣了一瞬，他又恍若醒过神来，明白自己不能这样对她，轻声说道：“蕙儿，你别这样说。”

　　“不许你这样叫我！”她吼道：“我不是御蕙，没有出云国了，我不是公主了。你大可以杀了我！”

　　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走……走水了！”
　　宫外忽然传来呼喊，一个老公公急急进来禀报：“皇上，凤祗宫里走水了！”

　　苏里愣住，转头看向云毓：“你做的！你竟如此不留情面！”

　　云毓冷冷地看着他，不言。

　　“给我看好她，若是出了问题，小心你们de人头！”说完，他便拂袖离去。

　　云毓跌坐在地上，第一次觉得，红木的地板竟然如此冰冷。

　　侍卫围在云毓旁边，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位前朝公主，皇上又去走水那边的宫殿去看了，他们只能瞪着眼睛看着这位公主，等着皇上回来。

　　四下很是安静，呼叫走水的声音也在远处，回荡在宫内的人耳边的，只有风声。

　　寝宫的门吱呀一声响起，云毓和侍卫们都看向门边，宫殿里燃着的灯火却在此时齐刷刷地全部熄灭了。
　　一片黑暗中，云毓听见有利刃划过风的声音。本能地站起身来，想寻找声音的来源。

　　噗……噗……噗……
　　这声音让云毓愣住了，是刀剑插入身体的声音。

　　“谁？”
　　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云毓反扣住他的手腕，却被他用力控制住了。

　　“走！”
　　干净利落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很是熟悉。

　　她不再犹豫，明白这人多半是来救自己的，便跟着他越过阻拦的侍卫，穿过层层的宫门，冲着常德门的方向而去。

　　“等等。”
　　路过凤祗宫时，她看见那边火光四起，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抬着水桶不停地泼进去。

　　蓝芍和皓月呢？云毓猛地挣脱他的手，她要去看看，蓝芍和皓月去哪了？

　　他拉回了想要离开的云毓，清冷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她们两个都很安全。”

　　“是你放的火？”朦胧月色中，面前的人面容不甚清晰。但是时隔两年，她却无比清晰地忆起他的声音，和他说话时的样子。
　　“别管那么多。”
　　他不再废话，带她离开了这里。

　　一路逃出皇宫，宫外早就好布置好了接应他们的人。一出常德门，便有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出来接应，备好了马和细软。
　　云毓看着那个人，倒是有些眼熟的，两年前，她便在皇甫子卿的身边见过他。
　　白封，皇甫子卿的随身侍卫，性子冷冷地，那面色比他家主子还难看。

　　“只有一匹马，你且将就一下吧。”
　　皇甫子卿牵过马，率先上了马，俯身将手伸了过来。
　　云毓愣了一下，也没多犹豫，将手递过去，随他一同上马。

　　厚实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手背，一瞬间，好似烫到了她一般。

　　上了马，他便放开了手，长臂绕到她面前，拉住缰绳，策马向前奔去。

　　“多谢你。”想了想，云毓说道。
　　皇甫子卿冷声道：“还你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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