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凤栖（上）

　　漠北和梁州战况胶着之际，出云朝堂上也并不平静。
　　刚刚派遣了大批将士前去支援，为了稳定朝堂，皇帝便将剩余大部分军队交到了太子手上，由他来整顿军队，维护宫内外治安。

　　但是这一举动，登时惹来满堂哗然，。
　　自古以来，无论明君昏君，于立储一事上皆是慎之又慎。太子虽为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于众人心中，太子是万万不能沾染兵权的。
　　因此，圣旨一下，几乎是立刻，便有朝臣上书，绕着弯子想要言明利弊。

　　什么：皇上如今圣体康健啦，太子太过年轻不能掌军权啦，云云。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皇上您提防着点太子。
　　但在皇帝看来，妃妾唯皇后一人，又独独孕育了一个独生子，因此，即便群臣上谏，皇上还是一笑置之，仍旧将兵权暂时交予太子，由他整顿军纪。
　　文广太子乃是皇帝独子，虽文采、治军、谋略皆为中等，但品行却是上等，因此皇帝皇后对此事都并不担心。

　　云毓等人离开秀都的第五天，也就是太子那道暂时兵权的第四天，汴梁却出事了。
　　晨起早朝之时，金銮殿内，由太子和安阳侯带领，百官站为四列。按级别高低而立，所着朝服颜色、官帽高低皆是不同。
　　太监正要宣布退朝时，后方传来了汴梁的加急灾报。
　　具体内容为：汴梁于三年前新造的河堤倒塌了，大水倾泻而出，毁坏了大片的庄稼房屋，汴梁民众死伤无数。

　　后方报完战事，上至皇帝，下至朝臣，个个面色凛然。
　　辉煌华丽的朝堂上安静了良久。
　　“陛下，“
　　安阳侯最先反应过来，轻抖朝服，踏前一步：“如今汴梁遭祸，需得立刻派人查清损失，开国库进行救济。汴梁房屋尽毁，需得为难民好好寻一方土地安置呀。”

　　安阳侯这一番话，直接让在场朝臣的凉了个彻底。如今前方动乱，朝廷一方面要供养征战的军士，一方面要进购军火，这一仗，已是极大的开支。
　　而汴梁又属出云国的大行省，这时遭灾，难民定是无数，该往何处去安置？

　　众人静默了几秒，谁也无法快速地给出一个好的建议。

　　略一思索，居于第二排的云肃上前一步，福了一辑：“陛下，难民数量众多，定是无法大举迁移的。儿臣倒有一法。不如立刻派人统计灾民数目以及赈灾所需的银两，然后开库放银，于汴梁扎立帐篷，供难民短暂停留，同时也派人带工前去监督，号令百姓一同修补房屋良田。这样既节省了费用，又节约了时间。“

　　此技一出，百官纷纷点头附和，皆称赞此技甚好。

　　立刻便有朝臣站出来，表示愿意去查清难民及赈灾额。

　　百官纷纷赞成之际，皇帝却坐于高位，不曾发出一语。
　　良久，皇帝开口，脸色沉重：“朕记得，这汴梁河堤，乃是三年前建造的。”

　　皇帝开口，立刻便有朝臣接道：“是，汴梁河堤乃是三年前陛下派人前去督造的。”
　　这时又有人提出了质疑：“臣怎么记得，三年前是太子举荐人前去的。”

　　有人揪出了往事，太子的身子一抖，赶忙上前一步，辩解道：“陛下，三年前监工的人乃是潘麟，只因他做事认真，为官清廉，儿臣才举荐了他。”

　　“哦？如此说来，此次汴梁河堤失守，那潘麟定是脱不了关系了？”
　　朝臣们纷纷上前觐言，直说此事与潘麟脱不了干系，造成这样大的损失，定要好好治罪。

　　皇帝坐于龙椅上，却未再执着于此事：“好了，汴梁河堤倒塌非小事，李大夫，且由你先安排人查探一番吧。”
　　李大夫立刻应道：“臣接旨。”
　　皇帝龙袍一甩，朗声道：“汴梁之事，明日再议。”

　　蕴含着龙威的一喝，登时止住了众人的猜疑揣度。
　　太监高声宣布下朝，尾随着皇帝离开了金銮殿。

　　文广太子明白父皇此举是在给自己机会，因此一下朝便让人将召潘麟到太子府，另外又派人去彻查当年施工监造的都有何人。
　　派去了人，文广太子便在府中等候。
　　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派去的人回来。

　　约莫着快到傍晚了，才有人从外头跑进来。
　　“太子，奴才去了潘麟的宅子，但是压根儿找不到人了。一向与那潘麟交好的官员们臣也一一问过了，都说不知潘麟去向。”

　　一听这话，文广太子当即便愣住了，潘麟跑路了？
　　不不，肯定是有人胁迫他离开了这里。

　　文广太子略一思索，再联想今日朝堂上几乎站成了统一战线的朝臣们，便明白了，定是有人想借此事来打压自己。

　　但是他还是想不通，会是何人想要打压自己，又为了获得什么呢？

　　饶是想不清这些，他却明白，有一件事情非做不可。
　　那便是在明日早朝之前，将这一切对皇帝和盘托出，或许还能为自己赢得一丝信任。

　　也顾不得用晚膳，他匆忙换了朝服，便携着小厮进宫了。

　　皇帝料到他今日会来，已于御书房等候良久。
　　明眼人不只他一个，皇帝从小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长大，他会有什么心思，作为父皇的，最是清楚不过了。
　　因此今日朝堂上的变故他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对太子做出惩戒。

　　太子到了御书房时，天已渐渐黑了下去。御书房里燃着熏香，四下点着明烛，皇帝坐于书案后，正看着今日呈上来的奏折。
　　“说说吧。”
　　皇帝淡淡地开口。

　　文广太子站定，明白这是父皇在给自己机会，当即便将寻不到潘麟的事情和盘托出：“父皇，不是儿臣多疑，当年建造汴梁河堤时，监工不止潘麟一个。可是今日早朝时，群臣却百口化一，一口咬定是潘麟监工不善，私吞军饷，才造成汴梁河堤溃决。这……是不是有些不合乎常理？”

　　听他说完，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长舒一口气。却不再在此话题停留，反问道：“你可知今日朝堂上，朕为何要将此事压下不提？”

　　文广太子不曾料到父皇会反问，着实愣了一瞬。但只一瞬，他便明白过来，父皇心底是相信自己的。
　　“父皇可是看出了端倪？”

　　皇帝似是不满意般的苦笑一声，站起身来，示意他随他到窗边。
　　纸糊的窗扇斜开着一角，刚好可以看到外面慢慢黑下来的天色。幽幽的花香透过夜风吹进来，似是要抚平动乱不安的心般。

　　“你看这天下，为何是朕的？”
　　文广微微一福身：“父皇神勇，挫败了无能昏君，还这出云一片净土，深得百姓爱戴，自然文武百官皆服。”

　　听了他的言论，皇帝却摇了摇头：“朕初登基时，谁人晓得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是太平盛世，还是又一个姜国？无人晓得。
　　但是最初时，也并没有人站出来反驳朕。前朝老臣不少，即便到了如今，也未必人人皆服朕的治理。但是他们敢怒不敢言。原因呢？是因为这是朕的江山，是朕打下来的江山！“

　　皇帝的声音带着苍老的嘱托，又似谆谆教诲般，仿若唯恐眼前人听不进去：“你只有变得越来越强，才会没有人敢站出来反驳你。就如今日在朝堂上，若是你是个人人忌惮的太子，自然人人都会站出来为你说话，将你从这件事中摘得一干二净。可是没有。又如前些日子的兵权之事，朝臣也不停地上书请朕收回成命。这而些，你作为一个太子，可曾知晓？”

　　文广太子不作声了，应该说，他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错在哪里了。
　　他从小学会的，是对朝臣的礼遇。因而他这些年来始终贯彻不变，但朝臣们表面友善，背后却未必忌惮，因此才会有了这些事情。

　　仿若一瞬之间，他似乎明白了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冲皇帝一拱手：“父皇今日早些歇息，儿臣先告退了。”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走吧。

　　太子离去后，皇帝犹立于窗边久久未动。
　　今日他未说，威慑固然有用，但更重要的是要分辨人心。驭人之术，朝堂权术，并非全靠别人传授，非要自己明白不可。

　　良久，太监进来换灯芯时，皇帝才移步回了桌案前。
　　但愿他明白的不会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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