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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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青春靓丽，脚下的高跟鞋发出一下下响声，气势凌人。

　　女人坐下，深呼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大约直径十厘米的布娃娃，布娃娃是个少数民族姑娘的装扮，虽旧却依然被持有者保管得很好。

　　“它是我的宝物。”

　　司澜道：“那你怎样舍得？”

　　她的目光渐露怀念，“可亲手做它的人更珍贵。”

　　“既然当时决定丢弃，为何还要找回来呢？”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抿直了唇。望向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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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诗雅从小便没什么朋友，她也不屑去认识他们。只是每每望向一群小朋友玩得欢乐、笑得开心，她的眼神还是流露出羡慕。

　　她却一如往日地自个蹲在地上堆沙子，撅起的嘴透露了小女孩的坏心情。

　　她站在幼儿园门口听着老师对父母讲的话──

　　“诗雅她也没什么，就是总不愿意跟其他小朋友一块玩，我建议你们回去和她沟通一下。”

　　她听见妈妈应：“好的，谢谢老师。”

　　回到家，爸爸又埋头工作，妈妈苦口婆心地劝她。

　　张诗雅看了父母一会，乖乖应道：“我知道了。”

　　走回房里，她把小小的身体躲进被窝里，只有被窝中四面八方传来的温度才让她觉得温暖。

　　嘀咕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张诗雅就这样保持着独行侠般的生活，直到初三那年，她班里来了一个转学生，名字叫程婉莹。

　　老师略略介绍了几句便投入讲课，张诗雅却留意到了转学生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课后，她如常窝在座位里，不像其他人一下课总是趁那几分钟玩玩耍耍、也不会几个女生一起上厕所。她习惯了观察人，很快便留意到程婉莹也是一个人窝在座位上，却不像自己百无聊赖等上课，程在画画。

　　不久，有同学跟程婉莹搭话，无非是“你是转学过来的啊”之类的废话。

　　程婉莹全程只是点头、微笑、微笑、点头。

　　过了几日，他们才知道程婉莹不是清高不跟人讲话，而是小时候出过意外嗓子受损，这次也是因她成绩优异学校才破格收她进来，老师也没有刻意跟同学交代。

　　同学们尤其是女生都爱通过讲话来增进感情，所以没人再跟程婉莹说话，男生们觉得她不会讲话一定很闷，也不会去搭理她。张诗雅暗忖：和我一样都成了独行侠。不知怎么，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般，内心有些暗喜。

　　可张诗雅依然没有想主动跟程婉莹搭话的意思。

　　直到有一天上体育的时候，程婉莹莫名其妙硬扯张诗雅进厕所。

　　张诗雅皱眉道：“你干嘛！上课要迟到了！”

　　程婉莹着急地比手划脚，又指指了张诗雅的裤子。她一看，脸也急得红了，原来是亲戚来了！

　　“啊怎么办！我没带那个！”

　　程婉莹却一股脑跑了出去，张诗雅有些懊恼她的离去，只能在厕所里一个人呆着。等到上课铃响，她哀道：“真倒霉！”

　　然后就见程婉莹气喘嘘嘘地递给她一包卫生巾，原来跑去买东西给她了。

　　“…谢谢。”

　　之后，张诗雅好几次想跟程婉莹讲话，却总是开不了口。

　　某天放学，她看见两个趾高气昂的女生挡在程婉莹面前，样子不善。

　　那两个好像是隔壁班的。

　　“这位同学，初来乍到挺嚣张的啊！刘悦拿了两年全市画画比赛的冠军，这年却被你给抢了！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看来较高的那个是刘悦，讲话的那个便是出头鸟吧。

　　程婉莹只是礼貌地摇摇头。

　　刘悦却认为她是在嚣张，不屑道个歉什么的，气道：“这次我被班里几个女生取笑，都怪你！”话罢便要拉扯程婉莹不知要做什么。

　　张诗雅不好袖手旁观，出声道：“你们干嘛欺负她！”站在刘悦面前，虽比她矮上一点，但气势不可输，拉狠了声音道：“你自己技不如人倒有脸来横，被取笑也活该！想通过第一名来找优越感有用吗！倒不如充实自己、证明自己，让她们不再笑你！”说完便扯着程婉莹转身就走，脚步特快，生怕她们反应过来找上自己，没记着她的脸吧！

　　走到一个公园，她才停下来问程婉莹：“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做了个手势，张诗雅知道这个是谢谢的意思。

　　张诗雅见这大好气氛，趁机搭搭话：“你喜欢画画？”

　　她点头。

　　“还拿了全市画画比赛冠军，真厉害。”

　　程婉莹拿出小本子写道：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看电视剧。”

　　程婉莹失笑。

　　张诗雅奇怪问道：“好笑吗？”想想自己也笑起来，嗯，挺奇葩的，她应该问自己的兴趣爱好吧……可也是看电视剧啊！刚才冲刘悦喊话不也是模仿电视剧里威风凛凛的场面。

　　两人在夕阳下笑得不可开支，被戳中了莫名的笑点。

　　她们是彼此的第一个朋友，是最好的朋友。

　　那年的生日，张诗雅不再孤单守着偌大的屋子自己过，有程婉莹陪她过，还亲手做了礼物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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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约定好要考上同一所高中，张诗雅在那段时间拼了命地学习，因为程婉莹是一个努力的人，所以她也要努力才行。好的朋友能拉着自己一同进步。

　　出成绩的时候，程婉莹如愿考上了第一志愿，张诗雅却不敢看成绩，嚷程婉莹替她看。

　　“慢着慢着！不要一下子给我表情，还是保持平和的神情好了。”

　　“还是不要！你看完之后遮着一点慢慢给我看。”

　　程婉莹无声笑笑，直接递到她面前。

　　张诗雅哀嚎：“啊！！！说了不要给我看！”

　　咦？慢着！

　　反应过来后，她抱着程婉莹大叫：“啊啊啊啊！！婉莹我过了我过了！”

　　从来不知道她能精分至此，明明小时候还内向得不愿与人讲话，可一跟程婉莹在一块便像个蛇精病。许是知道婉莹不能高兴地大叫，她连她的份也做了。

　　程婉莹也笑得开心，眉眼弯弯，真心为她高兴。

　　高中三年里，她们虽不同班，但感情很好。偶然也会闹脾气，但最终也会和好如初，她们很珍惜这段友情。

　　高二那年，程婉莹紧张兮兮地给张诗雅看样东西，她看完之后低呼：“有人向你告白？他是谁？我认识吗？”

　　程婉莹指了指署名：高毅。

　　“他是高三的师兄耶！是很多女生的男神耶！你怎么认识他的？”

　　她写道：“蓝球队的老师要我给他们的队员画肖像做学校海报，那个时候认识的。”

　　“那……他知道你不能说话吗？”张诗雅直言不讳。

　　桯婉莹轻轻点头。

　　“你喜欢他吗？”

　　她脸有点红，没有回答。

　　张诗雅的确为好友高兴，却又担忧道：“可他快毕业了，异地恋……有点悬啊……”

　　程婉莹自然也想过这个问题。

　　张诗雅再认真问一次：“你喜欢他吗？喜欢就不要错过！就算不能一起那起码也要让他知道啊！”

　　然后当天晚上，张诗雅就躲在一角看他们谈得如何。只见程婉莹在本子上写了几次字，高毅一开始皱着眉，后来喜悦地往前拥抱了她。张诗雅见状也会心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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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考上了不同的大学。

　　程婉莹在上海念艺术学院，她则留在了当地念历史系。

　　上了大学，多了活动，也渐渐忙了起来。但她们之间的感情从未疏远过，单靠信息联系也能感知对方的心情，三秋不见，如隔一日。

　　两人每半年会聚一次，谈谈近况，光是讲以前中学的事便能笑个半天。

　　她知道了程婉莹和高毅的感情与日俱增，高毅在一家很好的企业实习，他说毕了业便和程婉莹订婚，而且双方家人都很满意。

　　张诗雅祝福之余内心莫名有一丝酸涩。

　　大四那年，张诗雅失恋了，哭着打电话给远在上海的程婉莹，对方无法讲话安慰自己，她哭得更厉害了，也没发现电话早就挂了。

　　哭累了便睡，睡醒程婉莹便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张诗雅感动之余想起失恋又哭了，程婉莹安静地上前抱着她，一遍遍温柔地安抚她。

　　抱着这个温暖宁静的身躯，张诗雅得到好友的抚慰甚感安心。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张诗雅的事业受挫，父母离婚，过了两年母亲离世，她深受打击。

　　一个人待在空落落的灵堂里，早已麻木了。

　　程婉莹连忙订了最快的飞机来看她，两人皆面容憔悴。

　　她只是静静地待在张诗雅身边，无声陪伴，欲言又止。

　　张诗雅整天都没有说话，恍然看见程婉莹手上的婚戒，忽地笑了出来：“呵，你现在过得真幸福。”程婉莹并没发现她话里的反常，担心地看向她。

　　她却忽然发难：“凭什么你能得到那么多！高中男神喜欢你、你的父母相敬如宾和和乐乐平安幸福、你的事业也发展得好，你现在是来可怜我吗！”

　　程婉莹摇头表示不是。

　　张诗雅却嘶声喊道：“我讨厌你！你不过是个哑巴！哑巴而已！！你以为我做你的朋友是真心的吗！不过是因为我们都落单了，恰好是你罢了！”

　　程婉莹神情受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但还是冷静地写道：“小雅，不要口出恶言，我会伤心的。”

　　张诗雅却不听，“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我们不再是朋友！”

　　她不愿留下张诗雅一人，张诗雅却发了狠力把她赶走。

　　独自哭了许久，张诗雅才反应过来她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悔恨不已。是的，她嫉妒程婉莹，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嫉妒得厉害，口出恶言，伤人伤己。

　　母亲的丧事完了后，她才发现程婉莹给她留了很多短信。

　　“再伤心也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等我。”

　　“飞机延误了很对不起，小雅要支持下去。”

　　………全都是关心她的短信。

　　最后一条很长，是程婉莹被赶走之后发的：

　　“你妈妈去世我也很伤心，可你不要再迁怒其他人了，我知道你说的话一定也有真的，有时我会发现你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可是小雅，我拥有的一切并不是偶然得来的，我会很珍惜，还有，我要走了，爸妈移民到了澳洲，高毅也会到海外分公司工作，我不会留在中国，今天本来想告诉你这件事，可是你不给我这个机会，甚至话也没能好好谈，很抱歉离开才告诉你，我也很生气你对我有这种想法，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最后还是希望你过得好好的，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张诗雅还在气头上，当下哼一声没有立刻打过去。

　　后来她便后悔了。

　　真的失去了所有联络程婉莹的方法，国内手机号也停用了，她甚至没留下电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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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了，我没再认识其他朋友，也再没见过婉莹。”再回忆一遍，她早已泪流满面。

　　五年的时间，她重新站起来，一切都有了起色，偶尔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可再也没人会抱着她、静静地陪着她，也不会有人懂她，是她让一切失去了转圜的余地，她的话无情至极，深深地伤害了好友。

　　司澜道：“你要知道她的下落？”

　　“对。我找了她好久。”她想亲口对好友说一声对不起。

　　“也罢。”

　　司澜给了她一个地址，在她离开时说：“你应该庆幸你有过这么一个朋友。”

　　她的脚步顿了顿，无言苦笑。

　　张诗雅找到了程婉莹和高毅的坟墓，她一直只以为程婉莹生气不愿见她，从未想过她再也不能见她了。

　　三年前两人婚后有了个小孩，一切都挺幸福。只是程婉莹心中有个遗憾，不能和好友分享她的快乐，却也没法见到她。后来澳州有个小村落蔓延病毒，程染病、高毅生死不弃，两人就这么留下个孩子。

　　张诗雅在原地留了好久，没办法接受现实，直到有只小手扯了扯她的裤管。

　　与一双熟悉的眼睛对上，小男孩说：“你认识我爸爸和妈妈？”

　　他和好友长得真像。

　　张诗雅哽咽着说：“嗯。”

　　小男孩对她友好地微笑。

　　她蹲下来抱着小男孩，再也不能压抑地痛哭。

　　婉莹啊，如果我能再抱抱你，那有多好。

　　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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