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者·温晚晚

　　原来我和玫瑰花有这么深的渊源，得多谢当年她们被养活了，才让我有机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你自幼身体弱，你妈妈因此对你满怀愧疚，当初若不是她一意孤行那么迫切的想要个孩子，就不会生下一个不健康的你。”奶奶在讲完一大段故事后，终于说到了重点。
　　“我没有埋怨或者怪她的意思。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很感激了。爸爸爱妈妈天经地义，我很欣慰呢。”这是真心话，不只是宽慰奶奶而已。
　　“所以，孩子。千万不要以为你在你父母眼中是残缺的需要一些外在物质的填补，才配得到别人的爱。你若真这么想，让你妈妈如何自处啊。她当初为了能让你健康出生，吃药扎针各种调理，可没少遭罪啊。”
　　“对不起。是我狭隘了。”我自幼没怎么在他们身边，感情有些疏离在所难免，再加上，就如柠檬茶所说，我骄傲丢了，迷失了自己，所以才会对父母的爱产生理解偏差。
　　既然现在我知道了，就不会再介怀。
　　“你是聪明孩子，我相信你知道真相后会真正释怀。”奶奶欣慰的点点头，随后话题突然转变：“萌萌是个心善的好孩子，把你交给他，我放心。”
　　她目光明亮的看着我、微笑着。我虽然后知后觉，可此情此景听到奶奶说着，把我交给谁会放心的话，我有种即将要失去的感觉，心里很是不安。
　　奶奶的身体里飞出一缕葱白色的光芒，那光芒像是活的一样，在我面前流连的盘旋两圈后，最终停在了唐鱼肚子前大致在肚挤眼的位置上方，飘飘荡荡大有不舍的诀别之意。
　　片刻后，决然地飞进了唐鱼的肚子里。
　　唐鱼旋即晕了过去。
　　我及时扶住低头查看唐鱼的情况，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唐鱼倒还好，神色平和像是安稳的睡过了一样。
　　我放下心来，再抬头时，奶奶已经不见了，站在我面前的换成了玉灵那张美丽不可方物的脸。她正低着头，神情专注，似乎在自己身上检测什么。
　　微微蹙了一下眉后，抬头看着我，莫名的说了句：“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你奶奶的那缕魂不在我身上了。“她的目光落在了唐鱼的肚子上：“她去保护唐鱼肚子里的孩子了。”
　　我随着她的目光痴痴愣愣的看向唐鱼的肚子，心里五味杂陈：唐鱼和玉灵的体质是不同的，奶奶在玉灵的体内可以借助玉灵的力量幻化成自己的模样，陪在我身边。可是在唐鱼身上的话，我就看不到她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好唐鱼的孩子，见不见得到奶奶，她始终都是我身边的，只要她在就好了。
　　我很快就释怀了。
　　“你们快走吧。”玉灵突然察觉到什么，伸手在唐鱼的肚子上过了一遍，催促我们快点离开。
　　我徒然一惊，刚刚才稍微安定下来的一颗心，突然又被捏住挂在了半空中：“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伸出手来，随即在手心上方出现了我们初次见面时的那滴眼泪状石头，流光溢彩灵动明艳。
　　玉灵的手慢慢向我推送过来，跟随着她的手那石头也向我飘来，最后停在了我的锁骨中间。我茫茫然低头伸手抚摸，触手温润。
　　不过很奇怪，明明石头上什么都没有，它却停留在我胸前不掉落，也不是镶嵌到皮肤里，倒像是被什么窜起来挂在我脖子上似得。
　　我抬头看着玉灵：“这是干什么？”
　　“这是我的灵胎，我已经将所有灵力注入其中，她会替我保护好你。现在你们快走吧。我留在这里守着唐鱼，等你们走完这程我会将她送回去。”说完后，她又郑重的叮嘱道：“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你必须尽快将她送回去。“她说到‘她’时目光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邪灵：”一旦你奶奶的魂魄完全消失，唐鱼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为什么会完全消失，完全消失后会怎样？”我心里的那份不安慌乱重新席卷而来愈加凶猛。
　　“所有的、灵、魂、元神、都是至纯之物，需要一个载体才不至于被外界所侵蚀、伤害、耗损。所以，不管是我或是花灵，在没有修成人形前都需要寄生在你身上。你奶奶的一缕游魂离开我的身体，就失去了屏障，会慢慢被消耗殆尽。完全消失，就是在这天地间彻底不存在。“
　　“那你快让奶奶的魂回到你的身体里。我不想她完全消失，再也见不到。”当初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我遗恨至今，现在她重新出现，无论如何我都不要再失去她。
　　“那唐鱼的孩子呢？”
　　“……。”
　　我抓住玉灵的手，第一次这么大胆去触碰她，她的手像那块石头一样：温润细腻。我紧紧的抓住，祈求她，哀求她：“唐鱼的孩子不能有事，奶奶也不要消失。”
　　我如此的无能为力，绝望无助。
　　玉灵摇了摇头：“你奶奶的那缕游魂就是个没根的浮萍，无所依存。全靠着对你的一丝执念，才能寄住在我的身体里，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突然爆发出强大的灵力来保护你。现在她已经帮你解开和父母间的心结，并找到真正能照顾你的人，她对你放心，执念便消失了。虽然她现在也想尽最后一点力量帮助你保护唐鱼的孩子，但是这种念力和她对你的爱的执念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她已经有心无力了。就算现在，我让她的魂回到我的身体里，她还是会渐渐消失。“
　　所以，怎样都是留不住的了，我要再次的，彻底的失去她？
　　心里难受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恍恍惚惚听到玉灵继续说：“你还是不要辜负你奶奶最后一点想要帮你的心愿了。走吧。”

　　我被邪灵拖着重新上路。
　　心里一直记住玉灵的话，不停的告诫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在奶奶彻底消失前将邪灵送回黄泉渊。我不能既辜负了奶奶，又将唐鱼的孩子置身危险中。
　　最初的五个人，到现在只剩下我和……我和以森的身躯，邪灵的灵魂。玉灵将灵胎留给了我，自己留在原地守护唐鱼和孩子。
　　然而我们三个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没有出现任何危险，也没有去到任何地方，和每次经过的无时间无空间概念的黑暗不同，这次我们被困在了一个四面封闭怎么也走不出去的黑暗漩涡里。
　　邪灵的耐心被消磨的所剩无几时，狂躁的一拳打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中，对着我怒吼：“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是真的气急败坏了。
　　可是我也想快点送她回去，或许还有机会赶回来再见奶奶一面。
　　我满心委屈：“我也想快点走出去。”
　　“要出去，就给我认真的好好走。你要故意这样来违背我，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到最后，别说唐鱼的孩子、你奶奶，连你自己都得死在这儿。”
　　邪灵怒不可揭，随后又自我反驳道：“你这样恐吓她，就有用了？”
　　见她如此反常，我还以为她被我气疯了呢。
　　可是她在说这句话时，纯黑色的眸子变成了浅棕色，而且语气也不像先前那般盛怒狂躁，要温和冷静许多。
　　那浅棕色的眸子是以森！
　　她从邪灵倾轧性的力量下挣脱出来，只为说这句话。
　　那双眼睛里的瞳眸以席卷之势瞬间覆盖掉先前的浅棕色变回纯黑色，邪灵霸道的将以森压制住：“她现在就是在故意报复我，让我倾尽所有，功败垂成。”
　　“她要是那么容易对别人心生怨念，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如果不是故意，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明白吗？”以森越说越激动：“从最开始，你就不清楚自己会经历怎样的劫难，只知道会九死一生。可是一路走来，你所有的阻碍都只是她的心结所在。她从未做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心思澄明。可是她对自己曾经孤立过柠檬茶而心怀愧疚，所以她才那么迫不及待的重回柠檬茶小时候想要弥补他；之后我们去到橘园，她从小和父母疏离，以为他们不爱自己，心有芥蒂；现在她面临再次失去最深爱最重要的奶奶，她在害怕。”
　　和邪灵的一番较量，以森显然处于下风，再说话时，她已经有些气踹：“现在可以放我出去了吗？”
　　邪灵没有出声，可是我感受到了，除了那双眼眸变成了浅棕色，她的气息也逐渐清醒强大起来。
　　脸蛋依旧是那张漂亮的脸，可是整个气质已经完全不一样，我知道，以森来了。
　　以森向我走进一步：“你在害怕什么？”
　　我的心一阵发麻，震惊于以森一句话戳穿我最隐蔽的心事。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一想到我可能永远再也见不到奶奶，我的心就变得无所欲求、无所欢愉、无所依存；觉得人生漫长孤寂百无聊赖；想到奶奶的遗体在我面前一点点消失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被封死在那里面了。”
　　“晚晚。”听到她用酸涩怜惜的声音叫唤我的名字，我的悲伤从最深处被震动，鼻子突然发酸，掉了一滴眼泪：“我也想快点出去。”
　　她向前一步，轻轻拥住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心里既委屈又害怕，以森的举动更是将我强忍着的最后一道防线击溃，我在她面前本就无所顾忌，此刻趴在她肩头更是狠狠畅快的流了好些眼泪。
　　以森温柔的拍了拍我的背，示意我先停一停自己的眼泪。
　　我止住泪水，看见她走到黑暗最浓重的地方，伸手摸了摸虚无的前方，惊奇的回头对我说：“原来我们在奶奶的棺材里啊。”
　　她非但没有介意还顺势坐了下来，向我招手：“你也过来坐会，别把自己绷的那么紧。”
　　我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虽然看似空无一物，但靠上去的时候明显感受到背后有墙在支撑着我们。
　　“你有没有想过。”黑暗中以森平静的说道，像我们平时趟在窝里聊天时轻松悠闲的语气：”人总归是要死的，不管是奶奶，你，或者我，总有一天都会死掉，时间早晚而已。”
　　我知道，所有的生命都会有终结的一天，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是……
　　“你对奶奶的死一直耿耿于怀，难道真的只是遗憾没有见她最后一面，让她含恨而终？”
　　我眼前一片模糊，那是最深处羞于言说的秘密。
　　“和奶奶一早就约定好，在她六十岁大寿的时候，要一起乘坐飞机去海边只过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日。她去世前的那个暑假我原本可以陪在她身边的，就是因为我心思狭隘阴沉误解爸爸对我的爱，才会拒绝掉他给的钱，执意要利用暑假去工作挣钱。才会错过了和奶奶相处的最后时光，让她带着那么深的遗恨离去。”
　　以森震惊于我心里还藏着这么深的秘密：“所以才把那份得来不易的工资一直寄存在我这里，我以为这是你的第一桶金，对你有着特殊意义才存放在我这里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原来你一直认定是因为自己才导致奶奶遗恨而终的？”
　　我不知道怎么处理那些钱。
　　“那你还记得，大二暑假的时候你和我做了份什么样的工作吗？”
　　“是日语动漫的翻译。”
　　“那当初你追柠檬茶的时候，为什么心心念念的一定要为他种一朵玫瑰花？”
　　“……”
　　我不明白，以森这个时候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但我还是如实回答：“我喜欢他，所以想送他最珍贵的礼物。“
　　“种一朵玫瑰花就是最珍贵的礼物了？“她质问我。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朵玫瑰花的确不足为奇，可是我亲手将一颗种子播下，给它浇水，看着它发芽，长出绿叶、含苞待放、然后开出最美艳的花朵来。我参与它全部的人生，只是想想就知道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又浪漫的事情。
　　浪漫又有意义的事情？
　　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突然福至心灵，醍醐灌顶，以森才不是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动漫是我喜欢的，翻译也是我喜欢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换取到金钱，再用这金钱陪奶奶去约定好的地方过生日，这是比亲手为柠檬茶种一朵玫瑰花更浪漫珍贵的事情啊。
　　原来不是因为和爸爸间有隔阂才拒绝他的钱的，是想亲手为奶奶准备生日礼物啊！
　　“或许你在最开始拒绝你爸爸的时候，心里的确因为隔阂而有所抗拒。但我相信你是因为爱一个人才去做这样一件事，而不是因为怨一个人。”
　　“以森……。”我呜咽着说不出话来。我是因为接受不了奶奶在我没来得及完成这件美好的事情就逝世的事实，才将所有的错过归罪到自己身上，好心安理得的遗憾，难过。
　　“如果一切都如常所愿，那你对奶奶又怎么会如此念念不忘。她又怎么能执念不散守在你身边。”
　　以森言尽于此，她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以示安慰。然后轻巧的站起来朝着黑暗最浅淡的地方走去。
　　“这就走了？”我听到从她身体里另一个声音在质疑。
　　“她又不是一个没想法随便安慰两句就会轻易改变的人，她自己要是想不明白，说再多也只是在浪费我的口水糟蹋她的耳朵罢了。让她自己呆会吧。”
　　邪灵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以森。
　　如果当初我陪着奶奶去了海边过完生日，那么再面对她的离世，我又会怎样呢？
　　我会坦然的接受她离世的事实，然后再心安理得的渐渐将她遗忘，因为我们之间再无亏欠遗憾。
　　原来一切的缺憾，是为了更好更深刻的记住某个我们深爱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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