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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恋
她是班里唯一还在用钱夹的女孩。
她从民俗街上一间有狭小门廊和厚重塑料气味的店里挑中了它,三层的分隔和两个卡包都被两年的时光由内而外磨出粗粝的毛边。
“你真长情啊,不过,是不是有一点过时了?”
同班的女生把手机递给便利店的收银员。
“嘀——”
扫描枪洞悉所有的程序和密码,唯独不知道她的秘密。
她一笑,不置可否。从钱夹里摸出两个硬币,购买奶黄面包,做今天的早餐。
“你好,我要这个。”
一只手越过她,这只手修长清瘦、骨节明显,是一双赏心悦目的男孩的手。
她的目光悄悄逡巡。
他的头发好像比昨天长了一点,逆着天花板上的灯可以看到一丛丛细小的茸毛。
他的脸上好像新生了一颗小痘,这唯一的红色信号昭示着昨夜他无眠直至深夜。
他的镜框好像停留了一粒微尘,也许他方才急急忙忙穿过上学途中的施工现场。
她默默在心里做着分析题。
这样“偷窥式”的观察,始于一堂公开课。
课前她刚刚打翻了浸泡在护理液里的隐形眼镜,在她眯着眼睛竭尽全力地抄写黑板上的板书时,一副眼镜从旁边递过来。
“你?”
“我度数不高。”
关于这个人的所有模糊幻影,突然就以无比强势的清晰映像在脑海里盘根错节地蔓延开来。
高一级的学长,新闻部部员,喜欢打篮球。
她是实干派的代表。在学姐怀疑的眼神下拿到高年级的课表,软磨硬泡后成功空降新闻部。
但她在他的教室里出现了无数次,也没换来他往后座瞥一眼。
每个周日晚上七点的新闻部例会,“黄色新闻”、“媒体审判”搅得她头昏脑涨,他却坐在很远的地方,低头写字。
“你可以大方地告诉他你的名字,说你想认识他呀。”
她把秘密勇敢地分享给第二个人。
于是在需要勇往直前的时候,她的勇气余额不足。
这一点,是她拿着矿泉水站在操场边的时候想通的。
篮球场上刚刚结束了一场比赛,他靠着球架,大口喝着另一
个女生给他的水,女生喁喁地言语和他模糊的表情,为她本就沉重的心情追加了一枚砝码。
覆有浅尘的地面上来回踌躇的脚印,拧开又旋紧的瓶盖,后颈汗水濡湿的衣领,都在无声地嘲笑她,为什么不抓住机会?为什么甘心做一个胆小鬼?
她无解。大概,她能做的也就只有一件事——
单恋。
他有轻度近视,但还没到需要戴眼镜的境地。
从某一堂公开课后,他总是能接受到好奇目光的洗礼。
“你近视加深了吗?”
“可以戴隐形的,眼镜架在鼻梁上不难受吗?”
他一笑,不置可否。抽出挂在桌侧的新雨伞,天气预报说有阵雨。
他的旧雨伞,在两周前的阵雨中和他分手。
路边的纸箱里一只灰色的小猫被切切的落雨击打得魂不附体,他把雨伞和面包碎都留给这个可怜的小东西。
和室友商量妥当后,他沿路返回,想把小家伙带回家去。
已经不需要了。
那团灰扑扑毛茸茸的小东西仰躺在女孩的膝盖上,发出“呼噜呼噜”的愉悦叹息。
第二天,他就又见到了她。
目睹她打翻护理液只得眯着眼斜视黑板的窘状,一直压在书包底的眼镜终于派上了用场。
女孩的视野模糊,眼里好似有雾气。
他竟微微感到心慌,仓促地把眼镜一递。
“我度数不高。”
从前从没见过的这个人,突然像洪水一样席卷了他出现的每个角落。
他看过一个理论:当你开始频繁地感到一个人的存在,你大概是恋爱了。
他默默给自己下了一个结论:从常常捕捉到她的身影开始,他便开始了他的单恋。
为何是单恋呢?
由于选课时操作失误选到的一门极其深奥艰涩的公共课上,她静默无声地坐在角落里,没有礼貌性地向他问声好,也许她摘下框架眼镜后就不会再用,也忘记了他这个偶然之人。
新闻部例会上,她时而紧皱眉头,时而冥思苦想,看来是真的对新闻很感兴趣。
他把刚写好的纸条又折起来收进书包,幸好,没有唐突了她。
——“那只猫还好吗?”
她从来没注意过他,他只好继续蛰伏,等待机会。
“学长,你听到我说什么吗?”篮球部女后辈的声音惊醒他。
矿泉水瓶折射出太阳的光点,水已经喝光了,他还保持着僵硬的仰头姿势。
目光企及操场角落,那抹身影早已远走。
他暗自懊恼,胜利的喜悦冲昏他的脑袋,也没有分辨是男是女,就接过了这瓶棘手的水。
蛰伏的时限究竟有多长?他无解。
他们...连认识都算不上,大概,他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
单恋。
上课的铃声遽然响起。
便利店里簇拥着收银台的学生们开始骚动和急躁起来。
一个讨人厌的插队者冲破人流挤到前列。
拥挤之中,她的钱夹被那人扫落。
弯下腰的视线里,她看见一双不属于自己的手,这只手修长清瘦、骨节明显,是一双赏心悦目的男孩的手。
心中拉起“警报”,无数的红灯在她脑海中闪闪烁烁,怔忪间,她想起某个午后,去一门极其深奥艰涩的公共课老师处补交作业。
办公桌旁空无一人,阳光穿过轻薄的窗帘在玻璃桌台上落下一圈光点,她鬼使神差地掀开玻璃板,从一片寸照中莫名熟练地揭走那张有眼镜和笑容的。
这张照片,就躺在她用了两年的钱夹里——
钱夹反扣在地上,只要捡起来,她的秘密便会被窥破了。
现在,她的勇气余额够了吗?她无解。
她有另一个问题要去解答——
钱夹,让她捡?
还是,让他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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