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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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凌这时才抬起头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靖王楚睿，他如今眉眼间都不在是当年那个力拔山河的少年了，自己也不再是烈火烹油的应府少爷了。
　　应凌顺着楚睿的邀请上了上座，楚睿为他斟了满满的一鼎酒。玉鼎里的酒水被应凌一饮而尽。三巡过后，两人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楚睿半红着粗糙的脸庞，大笑道:“你我如今在长安身份尴尬，想不到圣上竟然将你我安排在了一处，果然还是他了解我。哈哈哈……”
　　应凌挥手，不停歇地又灌下去了一杯酒，“如今朝廷已经休养生息了多年，陛下年轻气盛，当然不愿意坐守着祖先的江山，你我这干人自然就被召回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楚睿笑的狂放不已，手指胡乱地指着应凌大呼道，“你如今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都敢说。”
　　应凌的头发有些微散，酒壶滴下的琼浆玉液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我……什么不敢说呀，不想说罢了。”
　　屋中被酒熏得醉醺醺的，楚睿的眼角红了红，提着酒盅就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应凌的桌案前，他将应凌的酒鼎倒得溢满了出来，声音轻了下来，“你说实话，你恨不恨太后，她……差点害死你。”
　　“恨！”应凌突然激愤了起来，一脸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和楚睿直直地对视了一下，“不过……不是因为应家，不管怎么样，皇家这些莫名其妙的权衡之术我早就见惯了，盛极必衰不过是天命而已。”
　　楚睿听着眯起了眼睛，右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应凌的肩膀，他干干地笑了几声，唇中吐出些许酒气，“因为……阿洵，对吗？”
　　应凌突然愣住，没有说话，半晌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他随后便是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一杯一杯地不停灌入了自己的肚子中。烈酒烧的他心中有些辣辣的，可只有这样似乎才能让他感受到一些刺激的清醒，这样才能够让他记住自己目前所处的景况而不是只顾口舌之快。

　　赵归荑其实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掌纹，听何羡这么一说她才凑过去去看，果然自己手心的纹路一开始都是清晰的后来干脆缠成一团，最终在中间断开了。赵归荑刚想说什么，却被何羡开口抢道，“你瞧，这线后面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不过纹路都与之前不太一样了，似乎意犹未尽呢！”
　　赵归荑本来不想跟任何人讨论自己的命运问题，可她说的有些话又让赵归荑不得不相信。她的确从六岁那年开始命运就彻底改变了，就似乎重新开始了一段人生，如果不是那些记忆真真切切地刻印在她的心上，她一定会以为那六年只是自己很长的一个梦。
　　“难怪呢……”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赵归荑看何羡一个人在那里念念叨叨的，好奇就追问了一句。
　　何羡瞅了瞅周围，神秘兮兮地说道:“难怪我爹说他在我小的时候夜观天象，说我此生必与一奇人相交，我从未遇见过奇人，如此看来，你就是啦。”
　　赵归荑对于这个认知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拱手，“多谢你高看，不过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宫女罢了，并不是什么奇人。”
　　何羡低下了头去，突然显出了几分落寞，言语中隐隐间有些不甘，她眨了下圆圆的眸子，低声道:“也是，今后就这么无趣地过一辈子，大抵再也遇不到什么新奇的事情了。我既做不了明妃那样的宠妃，也做不了皇后那样的贤人。”
　　赵归荑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望着这个与自己近乎同龄的女孩子，突然间似乎看到了一些生活的趣味。
　　“你笑什么？”何羡有些不解地朝赵归荑看了过去，“我说的是实话。”

　　“我叫你看了手相，你不是应该跟我讲讲崇文馆的事情么，这里好端端的，为什么被封起来了，弄的长信宫也跟着阴森森的。”赵归荑突然转移了话题，她不解地望了一下身后的崇文馆，似乎从她进宫开始，这里就鲜有人烟了，有时在长信宫住着，总觉得让人心里发渗。
　　“哦，这个呀。”何羡反而眼中多了一些坦然，似乎并没有什么刻意神秘的意思，“你知道九年前的时候吗？那时陛下还很小，太子谋逆了，弑杀了先皇。”
　　赵归荑愣了一下，终究还是机械地点了点头，“我听说过。”
　　何羡听她知道，也就没有过多说其他的，只是略有惋惜地继续道，“那里是敦敏长公主的故居，当年一起被太子杀了，太后就把这里连同以前先帝住过的兴庆宫都给封了，不让人进了。”
　　“敦敏长公主？”赵归荑皱起了眉头，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并不认识这位长公主，亦或是说这个人根本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印象。
　　“嗯。”何羡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了几颗小石头，“就是太后的幼女，很早就被害死了，太后很宠这个女儿，就把她的东西和先帝的一起保留下来了。”
　　赵归荑听罢，眼中露出了几分不屑，眉角间也是极尽讽刺之意，“为这个呀？敦敏？还真是个很好的谥号呢。你若是不提，我都忘了，太后跟前从前还有这么个人。”
　　何羡有些莫名其妙，她感受到了赵归荑微微地敌意，只是不知道这种敌意来源于哪里。何羡停了半晌，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突然道，“过两天是敦敏长公主的祭日，今年貌似刚好是第十年，太后每年都得给她办忌礼，今年恐怕格外盛大些，到时候你们就都能到崇文馆去祭拜了。”
　　“还要办这个？”赵归荑大吃一惊，连忙追问道，“那要如何办？阖宫妃嫔都得要去吗？”
　　何羡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恐怕不止呢，说不定到时外臣还有命妇都得前来，至于你们肯定是少不了这个麻烦的。”

　　赵归荑不禁觉得有些头疼，她不知道太后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总觉得以太后的性格，八成是为了什么利益，若说单纯是为了纪念敦敏长公主，她是打死也不肯相信的。
　　何羡和赵归荑聊了一会，便离开了，赵归荑也回到了长信宫去。天色已然笼上了一层黑色的乌纱，月光隐在厚重的云层里微弱而朦胧地淡出了些许柔光，大约是因为等她，郁轻青的房门半掩着还没有落锁，赵归荑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就见郁轻青缝绣着手中的诃子。
　　“你做什么去了，怎么才回来，主子都歇下了，我一直等你呢。”郁轻青就好似一个永远都没有脾气的人，哪怕每次赵归荑和孟岚姝不停地拌嘴，她也总是小心地周旋在两个人中间做个乐呵呵的和事老。
　　郁轻青这么一问，赵归荑才想起来这么大半天，自己还没有问何羡究竟是什么位分，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嗯……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大约是个小主子吧，就在外面聊了一会。”
　　郁轻青走过来，将赵归荑拉着做到了椅子上，这才锁了大门。她放下了手中的绣绷，看了赵归荑一眼，突然问道:“你从前也是富贵人家的姑娘，是不是？”
　　赵归荑有些不解，她不知道郁轻青为什么会这样问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富贵人家的，或许她觉得自己又与寻常的富贵人家有着莫大的区别。郁轻青见她不说话，也不强迫，就觉得她默认了，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们这些人，都脾气大，有个性，跟咱们主子一样。你看我，我娘家从前穷的连饭都吃不上，能给公主做丫头都是上辈子积了福的，哪里还有这么多其他的心思呢，也就是你们，才想的多。”
　　郁轻青的这番话就如醍醐灌顶突然浇醒了赵归荑，她突然有些迷茫无助，拉紧了郁轻青的手问道，“我问你，我这些天是不是变了好多？”
　　郁轻青歪着头想了一下，嘟着嘴点了点头，她思索了一会，对着赵归荑道:“从前你做御前尚仪的时候，虽然也总是冷冰冰的，可是有奴才该有的模样。嗯……自从进了梁宫啊，你就特别像主子，所以才经常和贵姬吵架的。”
　　赵归荑低下了头，心里如同打翻了五位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自己不管是恨也罢，思也好，所有的感情似乎都凝聚在了这座皇城里面。她这些天所有的难受与郁闷，都是因为在不停地宣泄自己的感情，她不能控制住面对太后时的自己，更不能控制对于这里一草一木的林林总总的感情。
　　“我明白了。”赵归荑突然喃喃了一句，向着自己的床榻走去。
　　郁轻青有些摸不清头脑，她赶紧追问了一句:“我胡说八道的，你别生气啊，我……不会说话你知道的。”
　　“谢谢你。”赵归荑只说了这么一句，却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背过郁轻青，揉了揉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如果不能掌控自己，那么她所谋划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赵归荑不禁有些发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她会成为众矢之的，变成太后对付的第一个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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