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之处

　　云容回眸看上官瑾，见他无甚反应，便将手中诗稿扔回给陆谦，陆谦再将之送回齐允手中。
　　“北静王是评判，就请判决吧！”云容笑道，声音悠悠远远。
　　齐允也不含糊，重新审度一番后，与上官明芦细语几句，便朗声道出夺得头筹的人，当朝左相源正熙之嫡长女女源心暖，一首蝶恋花词，融情与景，娓娓动人。
　　“所谓才女当如是。”上官明芦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手一抬，便有婢女埲着托盘走上前去，将上面的锦盒打开，一颗皓如白雪的东珠便这样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观其色泽，乃是上上品，世上罕见的纯粹。其大小，堪堪拳握。
　　“明珠赠佳人。源小姐真真当得起佳人二字！”上官明芦又道。
　　众人眼见那锦盒落入源心暖手中，虽是羡慕，倒也无甚异议。好嘛，人家也的确是当得起佳人二字。
　　“小女，谢王妃。”源心暖从容答谢，宠辱不惊。
　　完全，没有后续发展......傅天籁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垂着头，暗自咬牙。难道就这样放过沐清霜和安可月？她不甘心！可还能怎么办？自己如此小心筹谋，就是想借几位权贵的手，来设计那两人。可上位者都是人精，自己的小小心思，很容易一个不小心就被察觉了，后果，可想而知。
　　任谁也没有想到，桃花宴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席间，容美人忽然中毒昏阙，白帝震怒，当场带人拂袖回宫。北静王齐允及六公主上官明芦当机立断，待一番询问过后，安排好一切，众人随后各自返回自家府邸。
　　此事注定难以善了。
　　人心惶惶。

　　“好好地，怎么就中毒了？”源相夫人不解，在马车上轻声问道，看着源心暖。
　　“母亲，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想到的。”源心暖也看着自己的母亲，如是说。
　　“话虽如此，但这事难以善了了！”源夫人好不担忧。自己女儿在宴会上出了风头，博得了好名声，本是极好的事。可一旦牵扯上谋害皇族的罪名，那可真是……这心里真是好不担心。
　　源心暖点头：“是啊，这几天，我们这些赴宴的人，恐怕都不得安生。”
　　源夫人看着女儿，叹了口气：“怎么偏偏就赶上这样的事呢？但愿不会因此牵连到朝堂，连累到你爹。”
　　源心暖忙安慰道：“母亲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这样的大事，爹心里肯定有数，自然不会胡乱参与。我们不过是应北静王妃的邀约而来赴会的，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咱不担心这些了，嗯？”
　　......

　　“娘，你也担心这件事情吗？”傅天籁蹙眉，倚在傅夫人李氏身上。
　　“如何能不担心？谋害皇族，那是祸连九族的事呀！虽说我们不用担心此事会牵连到少卿府，但终归是不安。”李氏好不担忧。白帝其人，她听自家老爷提起过许多次了，都说是个心思不定、手段狠辣的主，尤其他还操着生杀大权。
　　傅天籁想了想，仰起头娇笑：“怕什么？是福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又没做出这种事，心安理得！娘，不担心了，嗯？”
　　瞧见女儿娇俏的小脸，李氏心里倍感安慰。是啊，想这么多做什么？
　　傅天籁低下头，迅速沉了脸。
　　这件事，真的很麻烦，牵连甚广，一个不好，白帝也许会迁怒于在场众人。真是让人头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以为自己是黄雀，殊不知背后还有毒蛇，酝酿了更可怕的阴谋。
　　果然，她还是经历地太少了。
　　李氏随之也沉了脸：“你跟我说说，开宴前你去哪了？是不是去找赵繁生去了？”自白帝登基以来，已经三年。算了算，今年应该是选秀的一年了。自家女儿虽然才十三，却也是符合选秀的年龄。
　　傅家跟赵家风婚约作罢，她少不得要为这个女儿打算好将来。
　　“娘，此事你就不要管了。”傅天籁被戳破小心思，顿时也不满起来。
　　“我不管？我不管让你翻了天去吗？真是反了你了！还嫌你的名声在这上京城不够响亮是吧？！为娘可告诉你，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跟那姓赵的已经解除了婚约！如今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少在那背地里给我搞那不值当的心眼儿！回去你给我好好收收心，练练针线活！”李氏厉声厉色。
　　傅天籁张了张口，却无法再反驳，只得闷声应道：“是，女儿知道了！”
　　......

　　“母亲，这件事，你怎么看？”岳不弃看着上官玉树，敛眉问。
　　上官玉树是尧帝之妹，白帝一辈的皇室子孙，都唤其姑姑。
　　“明芦那丫头，总能掀起些波澜。才一回来，就惹出了这祸事。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看你皇帝表哥的样子，就知道他生气了！”还是生很大的气。可见，那云容，于他是个有分量的。
　　“明芦表姐，她，也是没有想到的吧？当时大家不都很意外么？”岳不弃道。
　　“不弃，你还没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上官玉树伸手理了理女儿的发鬓，慢条斯理地说着。“关键不在于谁下的手，而在于，有人下手了。”
　　“这......”岳不弃不解了，“母亲，我不懂。”她摇头，态度诚恳。
　　“傻丫头，”上官玉树轻叹，“皇后病重，白贵妃执掌六宫，你皇帝表哥在这个当口，宠爱容美人。这后宫，要乱了！”说着，竟是感慨。
　　后宫一乱，为祸朝政。
　　这其中厉害，岳不弃还是能分析地出来。
　　“可怜那孩子，出身卑微，在这皇宫里再待下去，只怕，就要失却那份纯真了！多清澈的一双眼睛，可惜了。”听得这话，岳不弃也明白上官玉树说得是云容。的确，很可惜。
　　虽只见了一面，她对云容很有好感，此时想到对方可能的下场，很不忍。
　　上官玉树也在惋惜。瑾小子，这还只是开始，如果连这样的坎都迈不过，以后的岁月可怎么办呢？为何，大晟王朝的君王，都是痴情种呢！东风摇烛泪，点滴到天明。母妃，你当初，是怎样的心情，又是如何挨过的那些漫漫长夜？才换来我，如今的安好？
　　我也做娘亲了，我终于懂你了，可是，你已经不在了！
　　......

　　“齐允，宴会上的所有酒食，都是出自我和七皇妹的安排，怎么可能会出问题？”上官明芦不解，很是心急。
　　“七公主好像，从宴席一开始时，就不在了。”齐允皱眉，这样也不能说明什么啊！谁不知道七公主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经常半路遁走。“倒是恪儿，管家说，他曾替七公主打理、安排？”言下之意，倒是在怀疑齐恪。
　　“你在说什么？齐恪的为人，你这做兄长的又不是不知道，聪明有余，谋略不足，怎么还怀疑到他身上了！”上官明芦见他所言所指竟是自家胞弟，略吃惊。
　　“正是因为我们都了解他，所以会下意识把他的可能性排查了，这不代表，没有其他人借机陷害他。”齐允冷静地分析着，上官明芦的脸色也逐渐凝重。“正是因为他聪明有余、谋略不足！这才让人担心，他很容易被人利用。”
　　“啊，对啊。正是如此！我怎么没想到这层？”上官明芦不得不承认，齐允说的是事实。
　　“怎么会这样？我好不容易回来了，就遇到这样的事，究其缘由，还是因我而起。皇兄只怕对我，是很失望罢！”
　　齐允闻言，紧张地握住她略有些冰凉的手，道：“怎么会？我可不许你胡思乱想！你还怀着孩子，不可思虑过重。且放宽心，安心养胎，一切有我。”
　　上官明芦偎入他怀中，轻轻地叹了口气，闷闷地应了声：“嗯。”
　　回到书房，齐允立即叫来齐恪。
　　兄弟俩面对面地坐着，气氛僵硬。
　　“你能否给我解释一下，容美人中毒一事？”
　　“你要我解释什么？哥，你不会是怀疑我吧？难道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啊？整什么不好要去整白帝？你觉得我有那个胆量么？”齐恪翻了翻白眼，十分地不爽。一连五个问号砸下来，砸的齐允有些郁闷。“我告诉你，我完全就是按照嫂嫂还有那七公主的安排去安排的！就算是白帝在我面前，我也还是这句话！”
　　开玩笑，他什么都没有做好不好？不要一出事就找他，有本事找正主去呀！不要因为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小姨，且两人的身份都是公主，就缩回来好不好？他很委屈耶！
　　“你这是什么态度？”说话就不能好好说么，非要反应如此强烈，这小弟真是......齐允摇头。
　　你还摇头！齐恪愤怒了：“跟你说话的态度！你试试被人冤枉的滋味？你试试？我是你亲兄弟，大、哥！你怀疑我，这算什么？改天我也找件事来怀疑你看看？”
　　“你......”齐允也恼了，“你也知道我是你大哥！我难道不了解你，你难道不了解我？没有眉目的事，我问你作甚？”两人不愧为亲兄弟，两句不合，就都发起脾气来。
　　齐恪一愣，随即醒悟到一点：“难道有人动了手脚？”那些厨子，都是上京城有名的，北静王府请了几个来做宴席。鉴于宴会上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想必是没有人敢下手。问题却是，是不是有人混在了厨子的下手中，动了手。
　　齐允点头。齐恪的确很聪明，可就是无心政治，所以对那些个钩心斗角的事，都反感得很，但并不妨碍他领悟这里面的门门道道。
　　“最麻烦的是，若这里面还牵扯到后宫里的人，北静王府，以后，就难以安生了。”虽说，有上官明芦在，那些贵人有所忌惮，但只要想到这些权贵之争，齐允就心生疲惫。
　　为君不易，为臣亦难，自古如此。
　　齐恪咬牙，一拳击在墙上：“女人！”还好，他一直都没有娶妻，否则，关心则乱。白帝的郁闷，兄长的苦恼，他可是看够了。不想自己也要经历这些。
　　“那些厨子都关在客院里了，要不要，过去看看？”能问出点什么，最好。否则，那些人就祈祷自己不要被送到刑部大牢里死得太惨。
　　“你去吧，审问审问，宫里便该有旨意到了，不是刑部就是大理寺。终归，这些人都免不了皮肉之苦。”齐允淡淡地说到。
　　齐恪点点头，转身走出书房。
　　齐允盯着齐恪离去的身影，心下喟叹。恪，真的不是你吗？可为什么，我却觉得，背后主导的人，就是你呢你伪装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放弃吗？
　　你真的以为，白帝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这世上，你最难以算计的人，他的名字叫作上官瑾。
　　......

　　玉宸宫里，长明宫灯彻夜透亮，太医们去了又返。
　　容美人身中奇毒，命悬一线。身为医者，他们是苦思冥想，焦头烂额，还是没有配出解药。那种毒，他们根本就不了解。
　　上官瑾守在云容身旁，握着她的手。
　　云容看上去，就只是睡着了，呼吸平稳，神态安详。却就是不见醒，如同失去知觉，整个一睡美人。再睡下去，会不会就这样了？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一个舒意还不够吗？还要云容，也变得虚弱不堪？
　　上官瑾一动不动地坐着，看不出心情地沉默着。
　　涟漪从暖院返回来，见状，赶紧取了干净的碗和汤匙，又从袖中拿出一个蓝的深浅不一的小瓷瓶，拔了软木塞，倒出三颗粉红色的药丸，其色泽、形状，有如珍珠。
　　加了一两勺清水，又投进白色的药粉，合着三颗药丸，用力研磨。不一会，一碗解药就这样诞生了。
　　“主上。”涟漪把碗递给上官瑾。
　　“你确定，这是解药？”上官瑾接过，问。
　　没有温度的目光落在身上，带着不言而喻的冷意。涟漪恭敬地回答：“主上，这药只能解去娘娘身上一般的毒性，也只是压制，不能完全疏导。”
　　“一半？解了一半的毒，那剩下的一半，又要如何解？”上官瑾危险地眯起眼睛。
　　“属下不知！”涟漪据实回复，“娘娘喝下这药，可醒来，三天之内，若不能解毒，会重新陷入昏迷，再不复醒。”
　　上官瑾呼吸一窒。
　　再不复醒......
　　可如今再不喂药，再过半个时辰，云容就永远都不能醒来。因为她的脉搏，已经很微弱。
　　迷迭香......好个迷迭香！
　　中毒者，形如熟睡，一日之内若无解药，再不复醒。
　　白喜，朕是不是对你太好了？日子过得太舒坦，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吧？白贵妃，这个身份是不是，得到的太容易了？执掌六宫，翻手为云覆手雨，真以为，朕给了你的，就不会收回来了吗？
　　白家算什么？手握重兵算什么？他身为天子，能给，就能收！
　　不良善、不恬静，不温柔、不讨喜，不安分、不守己。这样的女子，他不想要，也要不起。
　　“将药方送到太医院，让那群人三日内配出解药，否则，就自尽以谢天下吧！”上官瑾冷冷地开口，转身将药送入云容口中。“全都退下！”
　　总算，在最后的半个时辰里，云容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上官瑾，坐起身：“我让你担心了。”虽然昏睡着，但意识是清醒的。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她伸手，抚上他的眉眼。他又蹙眉了。
　　“是，你让我担心了。”抓住她的手，他抱住她。
　　“如果我醒不过来了......”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我不允许。你必须醒过来，我没有答应，你不可以死。”
　　听着这样霸道的话，云容微微一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暖。
　　白帝就是这个样子，即便是对你很上心，也绝不会告诉你他有多在乎你，只是别扭地用近乎幼稚的命令来为你决定一切。但是让人很安心。
　　上官瑾看着偎依在自己怀中的云容，抱着她的手不由收紧了几分。下巴抵着她的额，他叹气：“容儿，我多怕你醒不过来。我不想失去你。”我原来有多无所无惧，现在就有多害怕。我不想心累，不想心冷。不想，走父皇和所有先皇都走过的路。
　　她不是意儿，可却乱了他的心神。他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心。意儿让他尊敬，也因为对她愧疚，他也怜惜对方。可云容，却让他有些无处安放。
　　风流这个词，他一直以为与自己是无缘的。可原来，他跟父皇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分不清自己的内心。
　　她从来没有见过白帝上官瑾这样的情绪外露。原来，他真的会担心自己么？
　　“瑾，”她唤他，“不要担心，也不要蹙眉，我很好，真的。我会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哪怕有一天你不要我了，哪怕，有一天我就这样忽然睁不开眼睛，可是这颗心，却是会永远为你而跳动的。
　　“那么，容儿，为了我，好好活着。”他低头，准确地吻住她。
　　不安、焦急、心痛，全都化在这个吻里。
　　即便不能好好相守，我也不愿放开这样的你。所以，抵死缠绵，温柔缱眷。都不过，是因为，你已经，进到了我心里。
　　我想看见你温婉地笑，所以，我不会让你轻易地死去。
　　这是我，白帝上官瑾，给云容的承诺，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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