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却

　　一
　　琉璃宫的宫主要来洛府。
　　传言中的琉璃宫主是个人见人想虐却皆被他虐的角色。但近来这厮却热衷于采花事业，夜伴仲夏风踏进达官贵人家的闺女房里坏人名声。
　　今次轮到洛府，琉璃宫的小厮来传的话。洛大小姐倒也不惧，她向来嚣张，骨子里还以为着这天下除了天子，是男人都要败于她的淫威。
　　我觉着无趣，便做起春梦。
　　这春梦也不是好做的，毕竟做起梦来哪是你想咋样就咋样的？这回梦着的小哥着实漂亮，我情不自禁地耍起流氓凑上前去，一翻身将其压于身下，吻了起来。
　　说是耍流氓其实也不大算，我可是好端端的躺在床上，他就推门进来身子还自动送上“床”的，我这叫顺水推舟，我可不是什么轻浮的女子。
　　这家伙人模狗样的嘴巴倒是软，我嚼着咬着也没什么滋味便作了罢，用手脚环着他，美其名曰“抱”，就继续睡。
　　迷迷糊糊还想着呢，我这不做梦呢吗，怎么梦里还在睡觉啊？

　　女子揉揉惺忪的睡眼，下地，身后那紫红的长袍耷拉至地，走至门前，她一愣，回头，床上并无一人，便出了门。那紫杉悄无声息地坐于床边，打了个哈欠。
　　在门外伸了个懒腰，总觉得有人在看她，回头，确实没人。
　　那紫杉男子懒懒地趟于房顶的另一面，被房瓦硌得浑身不自在。
　　“洗脸，洗脸……”她喃喃着。
　　待到厨房，大小姐正候着她呢。
　　“呦呦，今儿个怎地又迟了，来，把这碗喝了，我就不计较你旷工。”说着指了指桌上那碗，冷笑着。
　　一屋子人都看着她。大小姐补充道：“这可是本小姐昨夜的洗脚水，特意给你留的。”
　　她沉思着，半晌才开了口。方才她想的各种可能性，皆觉不大实际，便不愿浪费心思了。她说：“哦。”
　　然后泼了大小姐一脸。

　　二
　　幸好有人敲门，我顺势撒腿就跑，边喊：“我——去——开——门儿——！”也不管她个大小姐要耍什么疯癫。
　　你说有劲没劲儿？洛诺，你家大小姐一天不找我事就全身上下都闹得慌。
　　“我来接我们宫主。”
　　我透着门缝看着那一脸倨傲的小厮，翻了个白眼说：“你们公主谁啊？皇上这才仨儿子，你唬谁呢！”
　　“……”
　　“赶紧想个好理儿由，我好开门。”
　　“……我们琉璃……”
　　“哦，”我伸出右掌一捂，打断道：“不早说。等等这都快晌午了你们宫主还没回去啊？我们家大小姐现在都活蹦乱跳的……你家主子行不行啊？”
　　“……”
　　我见这小厮面无表情的着实无趣，就关了门，不想理他。一路躲躲闪闪生怕被大小姐逮着，回了屋。
　　如果不是我两眼昏花，那就一定是我今儿个睡久了，这仰头看我的货谁啊？
　　漂亮得跟个……蛇精似得……虽然脸是倒着看的，但也多少看得出来。
　　他仰面横躺在床上，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竖着倚着墙，头在床沿外，跟断了脖子似得看着我。
　　“你别……告诉我你起不来了？”
　　“不，懒得起来。”

　　吻着舔着，女子本环着他的手便开始不老实地乱摸。沿着他的锁骨前胸肚脐一路摸下去，在眼看就要抓住哪里的时候，被他一手握住，止了她的行径。
　　想到这儿，他看了看正不知望向哪里的女子，举起茶杯，饮了口。
　　她总是这样，不是在发呆就是在走神，想着什么或是看着什么不存在的东西。十天有九天都会在这洛府对面的茶摊坐到日落，即便一壶茶水里连三片茶叶都不到。
　　“你在看谁？”若说得上“认识”，他们也算“认识”了小半年。可不咸不淡，她除了来兴致时多说几句话，平时都懒得搭理别人。
　　她笑着看向他，说：“你。”
　　不知怎地，他有点不高兴：“我在这儿。”
　　“是是，我看着呢，你坐这儿。”
　　“你刚才不是在看我。”
　　“哈哈哈，我可在瞧臆想中的你，我怕一个劲儿盯着你看，是会瞎眼的。”
　　他懂她的意思，她不只一次说过他好看，又或者太好看。可她看他的时间还没她看门的时间长。赤裸裸的敷衍。
　　她不笑了，直视着他。
　　“琉璃宫的宫主，你真闲哪。我之前，哦，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我还在想那天下无人能比的妖孽到底长得多惑人，你就蹦出来开始当‘采花贼’，那时我就在想，你不是喜欢男人么？”
　　“……”
　　“你不是，喜欢洛诺的么？”

　　三
　　洛诺十岁生辰的那日，说等弱冠，就娶我。可笑的是我信了。
　　十二岁他随洛老爷出征。
　　他十四岁生辰，我赶在那天到了大漠，然后看他和一个比他年长的男人，在榻上剧烈地……“扭动”。
　　我当时捂着嘴就想吐。本来想给他个惊喜，倒给了我个惊吓。一旁个跟上来的小护卫一脸怜悯，我挥挥手，未惊动他们就走了，小护卫跟在我身后。
　　待离得够远，我问那小侍卫：“他们行房时候都不关门的？”
　　小护卫看我的表情像在看怪物，他说：“为了不叫人打扰他们。”
　　“那男人谁？”小护卫并不认得我，却认得我持着的洛家玉牌，他犹豫了良久，终是告诉了我：“我们只知道他是琉璃宫主，其余，连名字都不知道。”
　　江湖是有传闻的，琉璃宫主在大漠救了一位将军并爱上了他，连宫中内争都不顾，留在了大漠。那时还没有人知道琉璃宫的宫主是个男人，也还没有人知道，年至１４岁的洛诺，就是那个将军。
　　我笑笑，那小护卫亦是惊诧，后也笑了。他问：“你笑什么？”
　　“你们将军竟是上面的呢。”我答。
　　“起先不是，后来就……”
　　“你倒是知道的多。”
　　“啊，这整个无湖都知道，他们两个，太招摇。”
　　“也是。”我想依洛诺的性子，怕是恨不得所有人都晓得他的宝……“那你笑什么？”
　　“李弄，你真有趣。”
　　“……啥？”
　　小护卫笑得一脸高深。
　　待洛诺及冠了，他自然没娶我，也没琉璃宫主的事儿。因为在那之前他做了皇帝，虽是先皇“禅让”得来的皇位，他也当得不枉“圣上”之名。
　　自那起，他威严的连声音都变了个调，称职得佳丽一位位往后宫搬，如今仨儿子，最大的四岁，最小的两岁。而那笑得跟个骗钱郎中的小护卫，现为无湖的驻城将军，驻守边关，防着澜人。
　　自五年前他登基以来，我再没见过洛诺，洛府也因洛老爷“归乡养老”而丝毫没着变化，除却大小姐随着嫁不出去变得越发刁钻起来。
　　昨日，无湖来信说莫几尘近几日便该到了。莫几尘就是当年的小护卫如今的边塞大将，只是我不知，他来关我什么事。
　　琉璃却又不知何时坐在了隔桌，我瞅了他一眼，便继续喝着我九年如一日的茶水，杜老头的茶九年如一日地没有滋味，我从早年的抗议到后来的无奈再到现在习以为常，从等他恨他只是偶尔想想他，一晃九年。
　　对于一个女子，一辈子能有几个九年？而对于一个女子，九年的思念太长了，为了一句儿戏。
　　那句话我怎么也忘不掉。
　　“弄儿，待我及冠，娶你可好？”
　　待我及冠，娶你可好？
　　“不好不好，弄儿可不想，跟一个后宫的男男女女，争一个洛诺！”

　　“你今儿个怎地坐别桌去了？”女子饮了一口又一口，终忍不住说道，而桌上的茶，早就凉了。
　　“你不恼我？”
　　“恼什么？”
　　“你说我喜欢洛诺。”
　　“有什么不对？”
　　“我可是断袖。”
　　“然后呢？”
　　“……”
　　“琉璃却，你跟洛诺咋样，该我什么事？”
　　“你喜欢他。”
　　“……哈，我还喜欢你呢！”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八岁就知道他连男人也喜欢，我还不是信了他的话？”
　　“那不一样。”

　　四
　　“我随你去大漠可好？”我仰面瞧着推门而进的莫几尘，自半年前洛府进过一个“采花贼”琉璃却外，他是第二个不请自来的夜客。“许久不见，莫老兄长得越发标致了呢。”
　　“７年，你我７年未见了。”他声音带笑地走至床边，低头俯视着我。
　　“然后呢？你肯不肯？”
　　“哈哈——”他大笑起来，带几分夸张，“自然是好，只是，你可肯嫁我？”
　　“……”我看他被阴暗遮住看不出表情的脸，答：“只要你肯，‘回’大漠之前就成亲吧。”
　　他止了笑：“当真？”
　　“走之前不还得面圣？我要去。”

　　“洛诺，我只问最后一句，你可喜欢过我？”
　　华贵耀眼的大殿，龙椅之上的男子浅笑。女子如此直言皇帝的名讳，已是死罪，但她不惧，洛家亦是不惧。
　　她早便知了，洛诺是先皇寄于她家的太子，李家之所以被赐了皇姓“洛”，也是为了有朝一日，洛诺为帝。他本是皇血，又被“赐”为“洛家人”，“禅让”也只是早晚的事。
　　只有李弄，留了李姓。
　　她才是长女、“大小姐”，却从记事起便成了“洛家”的做事丫头，自洛诺进了“洛府”，便再没叫过亲爹爹，亲娘娘，他们于她眼中，只能是“洛老爷”与“洛夫人”。
　　而现在的“洛大小姐”，是洛诺的亲妹妹，他们自小不相亲，洛诺也没接她回宫的意思。
　　李弄自懂事起便明白，眼前的男孩儿是要坐龙椅的，她该讨好他，欢喜她，待他好。
　　所以她作势喜欢他，从小喜欢他，喜欢了这么久这么多年，她要为这份“喜欢”再做最后一个结尾。
　　“弄儿，”帝王浅浅地笑着，却带着几丝不言而喻的阴冷：“你该知道，我未曾喜欢过你。只是时至今日，你竟问得出口？”
　　他未用“朕”自称，当着众人面，却也未有一丝帝王的孤傲，如平常家话般，他轻语着。
　　“弄儿，待我及冠，娶你可好？”那声声冰冷，刺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今已是你我相识１７年，就算是今日，你也扮得极像，可这１７年来，你显了两次破绽，第一次，你早知我是谁，而那时我尚不知，第二次，登基大典，你如释负重般，真以为——朕没看见？”
　　那寒冰的眸，如灼人心魄。
　　李弄突地笑了。
　　她笑出泪来：“我忍了多久，不能喜欢您哪，皇上。”
　　“今儿个起，便算是平了吧……圣上，放小女走吧。”

　　五
　　无湖是建在绿洲之上的城。
　　莫几尘是无湖的城主，无湖自古便是边塞要地，任何一任城主，都是响当当的大将。
　　我同莫几尘成亲已五个月，来无湖已四个月，最要命的，是他不肯跟我行房。
　　我这年十九的黄花大闺女，成天靠春梦过日子算个什么事儿呢？他若当初就跟我讲得明白，我定是不会同他成亲的，这不是将我的终身幸福当儿戏吗？再加莫几尘长得跟个花儿精似的，我天天白瞅着又吃不到嘴里实在是郁闷得很。
　　“报——！”
　　我寻声出屋，便听到传信的小厮撕心裂肺地喊着。
　　“澜国使节求见！”

　　女子吟吟地笑着，她乃名正言顺的无湖“城主”夫人，却连踏出城主府一步都不行。而此时的她，正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巷。
　　这全城的家伙们，怕是都被杀了吧，她笑着想。
　　“你是钱？”持鞭子的异族少年由另一个路口走出，在看到她时露出诧异之色。
　　“啥？”
　　“你……是谁？”
　　她止住步，因他看到了少年持鞭的手正在用力。想了想，她说：“时机未到。”
　　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少年怔住，他澜国有一个预言，驰风的荣国女人，会要了莫扎玛的命。而莫扎玛竟从荣国娶了女人回来，几日前她同雅赛姐姐一同屠了无湖城，却怎么也见不到莫扎玛。
　　他们找不到莫扎玛的住处，便想了个法子。以使节相邀，莫扎玛不能不顾，待他露脸，他们便杀他的妻。
　　澜与异族不能通婚，不然是活刮的死罪，即便做戏也不能。
　　所以他和雅赛姐姐才要在王母知道之前，解决问题。
　　少年疾步跑着，他要告诉雅赛姐姐自己遇上的那个女子，可能就是预言中的那一个，毕竟能在他眼前消失无踪的人，屈指可数。
　　可他没想到，雅赛姐姐会四肢皆断地，躺于血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