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婚日常

　　温青的声音很轻，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让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一大群家属争执了这么久，何曾在意过那个躺在灵车里的女人？前夫一时语塞，瞪圆了眼睛，在他的身边，往生者的妹妹像是突然被触动了神经，眼泪扑簌而下。

　　她喃喃地叫着：“姐姐……”

　　前夫怒了，指着温青吼：“你是什么人？要你多管闲事？”

　　周馆长出来圆场：“您别急，她是我们的入殓师。依我看，您妻子的仪容不齐整，就这么匆匆忙忙的火化，任谁看来都不合适，您这么爱您的妻子，还是让我们的入殓师替您的妻子整理一下仪容吧。”

　　听了周馆长的话，妹妹的脸上似有犹豫，前夫则十分果断：“不用！人都死了，要这么多虚的干什么？还不是你们想挣钱？你们要是不给火化，我拖到别家去！”

　　“恕我直言”，温青再次开口，“您和往生者算什么关系？只有直系的亲属才有对遗体的处置权，您问过直系亲属的感受了吗？”

　　她的话是向着前夫说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人群中的妹妹，妹妹看起来便是个性格怯懦的人，她在用眼神给她力量。

　　“嘿，你管闲事管上瘾了？你信不信我……”

　　前夫的话还没说完，妹妹突然开了口：“那个……姐姐现在的样子，还能修复吗？”

　　“能。”温青笃定地答道：“遗体的防腐和整形是入殓师的基本工作，请你相信我的专业。”

　　看见妹妹的反应，前夫急了：“你别听她的，她只想骗钱！”

　　妹妹却忽视了他的反应，遥遥地向着温青鞠了个躬：“那就请你为我姐姐入殓，谢谢了。”

　　对这个决定，前夫及其它家属的反应十分激烈，甚至数次想把灵车拉走，但是他们原本就不占理，现场又有警察控制着，最终没有成功。

　　收下了往生者之后，温青给小青打了个电话，让他结束自己的休假，紧急赶回馆中。因为种种原因，这位往生者的大体已经过几天的耽搁，呈现出严重的腐败状——他们打的是一个加急仗，每多过去一秒，情况就更艰难一分。

　　仔细凝视大体，以创面的情状来看，这位往生者应该经历了车祸，头部撞击向车的前窗，被破碎的玻璃扎得千疮百孔。等不及小青来，温青独自一人在操作间里开始了工作，为她清洗创面、清洁伤口。

　　她工作起来全神贯注，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等到做完这些，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松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额上已满布细汗。

　　这时，听得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是小青到了。温青累得脱力，缓步过去打开操作间的门，却看见小青的身后还跟来了一个人，正是往生者的妹妹。

　　她低着头，略带胆怯的问温青：“我能进去看看姐姐吗？”

　　温青回头看了一眼操作间内，大体的状况或许还不在普通人的承受范围内，她说：“能，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或者你再等一等，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处理。”

　　“我不怕”，妹妹的声音里带了倔强，“她是我姐姐，怎么样我都不怕。”

　　按照殡仪馆的规定，入殓师在进行入殓操作的时候家属是可以全程观看的，但是极少有家属这样做。她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他们不能不答应她，于是温青让小青找出了孙芸芸以前的工作服给她穿着，带着她走了进去。

　　在看清往生者的那一瞬，妹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早有准备的小青在身后扶了她一把，后来，妹妹便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不再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小青加入后，大体的整形工作正式开始了，车祸带来的面部创伤太多，他们需要一寸寸进行缝合。创口缝合的工作细致而漫长，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们连一口水都没喝，缝合好伤口后，紧接着做起了全身的防腐。

　　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操作台上的白色大灯点亮了整个屋子。大体是早上10点送过来的，等到这些工作都完成，已经是晚上10点了。

　　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温青带着发白的嘴唇走到妹妹的身前：“剩下的工作我们明天继续，不早了，让小青送你回家吧，你很好，你姐姐会看到的。”

　　妹妹面色铁青，不知从何开口，她再次低头，向着温青深深鞠了一躬。

　　小青送妹妹出去之后，温青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馆长打来的。

　　馆长问：“青青啊，处理的怎么样了？辛苦你了。”

　　温青连话都没有力气说：“完了。”

　　馆长又说：“你等一下，早上的警察带着人来了，要从大体上取个样，人已经到门口了。”

　　温青：“好。”

　　接完这个电话，温青替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操作间里静静的等待。操作台上的往生者经过他们的整形，原本的样貌已经大致浮现出来——她大约三十出头，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眉眼纤细，像是个极温柔的女子。

　　三十岁，正当盛年，生命便在止戛然而止。温青叹了口气，向着往生者道：“人生好短，但愿你已珍惜过。”

　　入夜后，脚步声更加清晰了，听见人声已到门口，温青站起了身。门没关严，成连杰一把推开，身后跟着早上的那位年轻警察，警察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眉眼一照面，两人都呆了。

　　“青青？”戚凡的心头有些发怔。

　　经历了一整天的高强度工作后，温青的脑袋有些凝滞，像是冬天被冻住的湖泊。冰面之下，好多的事情恍若隔了一层，让她有些记不清明。

　　但那眉，那眼，却像是天上的月光一般，让她打心底里舒服。团团的郁结埋积在心里，在这月光的照射下突然散了，她回望过去，往嘴角淡淡的勾起一个笑。

　　成连杰转头问戚凡：“你们认识？青青是我们的入殓师。”

　　戚凡点点头：“认识。”

　　三人走进操作间，警察解释道：“法医报告显示死者有三个月的身孕，所以我们请了一位鉴定师过来取样，回去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她怀孕了？”温青惊讶，她亲自为她入殓，将着身体一遍又一遍擦拭过，竟没有发现这一点。

　　戚凡一边打开随身的工具箱一边回答她：“根据身体特质的不同，三个月的孕期不一定显现出来，但是可以通过提取羊水来检验胎儿的DNA。”

　　温青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检验胎儿的DNA？”

　　“死马当活马医吧”，当着他们的面，警察没有隐瞒，“死者是车祸身亡，现场没有非意外痕迹，但是她在死亡前一小时拨打了三次报警电话，每次都欲言又止，因此我们怀疑她的死亡有蹊跷。不过，到现在为止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唯一还剩的线索就在这里，死者已经离婚半年多，也没有固定男伴，却突然有了身孕。”

　　虽然戚凡的脸本来就很白，可温青看得出来，在靠近大体之后，他的脸色白得发青，显然还在害怕。但即便是在害怕的状态下，戚凡仍旧保持了和温青同样的专业，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静静完成了取样。

　　取完样，成连杰送他们离开，走出操作间后戚凡同警察说了几句话，随后又折返了。

　　温青正脱下工作服，抬眼便看见了他。

　　戚凡问：“你工作结束了没？”

　　温青：“结束了。”

　　戚凡：“那我们一起回去吧，我开了车。”

　　温青：“好。”

　　回办公室取了东西，温青随戚凡走到殡仪馆外的停车场上，再度上了车。上一次坐上他的车还是相错了亲，那时候，他明明知道认错了人也不告诉她，令她一直误会。

　　这一次，她瞒着他的事情被他意外撞破了，他什么也没说，温青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车子驶出去，她忍不住问：“你对我的工作一点不意外？”

　　“意外。”戚凡答，“你之前说你弟弟在这里工作。”

　　戚凡的记忆力十足好，只不过随意提起这个信息，温青却以为他在怨自己撒谎骗人。她低头认错：“对不起，是我不对，不应该欺骗你。”

　　“你有什么不对？有些人对这个职业有偏见，你这么做是正常的。”

　　她没想到，戚凡竟然主动理解她。

　　“你一点都不介意？”

　　“不介意啊，你很介意别人介意这一点？”在戚凡的价值观里，这些简直不算事。

　　“我也不介意，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温青想，她最介意的可能就是自己为了隐瞒职业而骗了戚凡吧，被撞破之后，反而觉得很轻松。

　　她一轻松，戚凡也很轻松，相视一眼，都轻笑了起来。

　　“那个，你有没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戚凡突然把话题转开，问了个问题。

　　很想要的东西？温青想了想，好像确实有：“我最近一直想买个杯子。”

　　“杯子？”戚凡记住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