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绫记

　　离开赵庄头家的时候时间尚早，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做的事情了，左右也不过是要等着赵庄头的答复，裴海想，赵庄头那样的人，只怕这个结果最快都要到晚上才会有的，于是也不着急，领着唐绫就往附近的小山上去，唐绫心里有事，自然也没有发觉裴海这点小心思，只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走在了山腰上了。
　　裴海一直关注着唐绫，在她突然回神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若是旁人他只会觉得蠢笨，被人带着走了那么久都发觉不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发生在唐绫身上，他更多的是觉得她有趣、可爱。再说了，这明明她对自己的信任，如果她不是信任他，那么也不会放心的在他身边走神了。
　　这么想着，裴海心里阵阵满足，为了让自己感觉上更淡定沉稳些，裴海轻咳两声，装模作样的问：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唐绫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沉默了半响才缓缓开口。
　　“赵庄头会答应吗？”
　　赵庄头确实是一个对乡亲们不错的庄头，甚至会想办法帮助乡亲们将被骗走的田地赎回，可是赵庄头始终不过是帮助官员办事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当然能够做，可是加入北重军，一个不好那就是灭门的死罪，赵庄头愿意去冒这个险吗？即使赵庄头愿意，乡亲们呢？作为在赵家村土生土长的村民，他们早就已经扎根在赵家村了，他们的家就在这里，他们是否愿意放弃这暂时安稳的生活，离开家乡去冒这个危险呢？
　　“一路上你在担心的就是这个事？”
　　裴海失笑。他知道唐绫是个认真的姑娘，也知道她表面上看着冷淡，可骨子里却是比谁都要热情，在北重军的事情上更是如此，如果她不是认真热情的姑娘，她又怎么会花费那么多的心思在破军营里呢？
　　这种认真热情，无关报仇雪恨。
　　“赵家村虽说不过是个普通村庄，外面的事情看着好像对他们没有太多影响，只是那位买了田地的大人始终还是要交赋税的，赵庄头心里也清楚，如今让村里的青壮年到镇上工作不过是解了燃眉之急，可以后呢？赋税只会越来越高，到他们再也无力用劳力获得的银钱去填补赋税的大坑的时候，只怕赵家村就要乱了。”
　　唐绫又沉默了半响，“那如果，赵庄头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呢？”
　　在她看来，赵庄头与乡亲们始终是村里人，他们所知道的认识的都有限，未必能像裴海说的能想到那么多，就像幼年时候的她，以为自己出生的村子就已经是全世界了。
　　她有些担心，担心此番出行，最后到不了预期的模样，虽说几日前的那一战北重军战士只有小部分受了点轻伤，可只要战争的号角吹响，那么面对的肯定是无法预料的，他们不过两万人，如何与朝廷抗衡？
　　裴海听出了她话语中隐隐约约的担忧与着急，他猛地站住，双手按在唐绫的肩膀上，清澈的双眼深深地看着她的，“如果他不答应，就算了，我们不能强迫别人做任何事情，做不做全都取决于个人的决定，我们能做的不过是游说罢了。”
　　“可是……”
　　如果什么都没有做到的话，那么他们到赵家村来，不就是白白浪费了这几日吗？
　　“阿绫！”裴海肃了表情，无比认真，“你钻牛角尖了。”
　　她突的一愣。
　　他抚上她垂在两侧的碎发，放缓了语气。“我们是一定做不到，让所有人都认同的，但我们可以努力让别人认同我们，在我们被认同之前我们只能努力再努力，其他的是我们无法掌控的。阿绫，我知道你着急，这些日子我也是一路看着的，你太容易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把自己钻进死胡同里去了。”
　　唐绫看着他的眼睛，在他的眼睛里，她似乎看到了更大的天地，那是她从来不敢妄想的，辽阔。
　　她始终是个乡野里长大的姑娘，即便跟着安氏夫妇在泰安生活了这么多年，可她的眼界仍旧没有被放大太多，在她的眼睛里，看不见星空的浩瀚、看不见草原的辽阔，更看不见海洋的深邃，可是在裴海的眼睛里，这个看似吊儿郎当的男人的眼睛里，她看见了世界上最广阔的天地。
　　这是她从来都不曾有过的，胸襟。
　　眼看着唐绫在听完自己的话之后又呆愣了起来，裴海又笑了，强忍着想去亲她额头的冲动，笑道：“你就是太傻了，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该如何是好？”
　　语气中的亲昵，是他从未有过的，温热的、柔软的，就像是一股暖风在微凉的秋季缓缓吹拂。唐绫被这样的亲昵激得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手还抚在自己的肩膀上，连忙后退了一步。
　　对于唐绫回避的动作，裴海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这时候他就愈发的有些想念昨天夜里她乖顺的任由自己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即便唐绫是僵硬的，可他还是能感受到男女身体的不同，她柔软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香味，那种香味很淡很淡，像是她刚洗漱之后的香气，又像是她与身俱来的味道……反正，让他很是难忘。
　　他一边回味着昨夜难得得温存，一边看着她此刻又恢复平日那冷冷淡淡的模样，心里觉得有些可惜。
　　要是她常常都能像昨天夜里一样，多好。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变得贪心了，原本他只希望她可以陪在自己身边，只要多一刻都是好的，后来他越来越不想与她分开太久，就连短短的五日他也不情愿，到现在……他竟然还想着她能够像昨夜一样柔顺的靠在自己怀抱里，真是太贪了。
　　他笑了笑，拉过她的手腕，继续往山上走。

　　这一日，裴海带着唐绫爬上了一座小小的山头，山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是有一家茶棚，茶水什么都是极普通的，不过在裴海看来却是别有一番风味，想必是因为身边的人的缘故了。要爬上这座小山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一上一下若是不停下来，只怕两个时辰便已经足够了，裴海不着急走，与她一起坐在山顶上吹了一会儿风，直到快到傍晚的时候才下了山。
　　如果可以，其实他还想继续留在山上的，因为回了客栈之后，他也不好意思老霸占着她的时间，只有在外头的时候，他才能厚着脸皮将她拐到别的地方去。
　　总之，他现在就是贪心，就是想跟她在一起，最好就不要分开，哪怕只是一刻钟。
　　当然，他也最多只能想想罢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直到入睡的时候，赵庄头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唐绫虽说已经被裴海早些时候那番话给说明白了，可是心底里还是希望着赵庄头能够答应的，只不过裴海说得对，他们不能强迫别人做什么，一切都得要赵庄头想通才行。
　　这一夜，唐绫辗转难眠，而赵庄头也并没有太好过，亦是对月到天明。
　　翌日一早，唐绫便早早的起来了，与裴海整理了行装用过了早膳准备离开赵家村，直到他们骑上了马出了客栈，最终也仍旧没有等到赵庄头。
　　唐绫昨晚想了一夜，也算是想通了，或许赵庄头还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顾虑吧、或许赵庄头不希望乡亲们把性命托付给北重军、又或许，他始终不相信他们吧。罢了罢了，他们总能想到办法的。
　　正是这么想着，前面的路上一个人影却让唐绫拉住了缰绳。
　　在路口处站着的那个人，不是赵庄头是谁？
　　她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看向裴海，裴海却是笑笑，催马到赵庄头面前，翻身下马。
　　“赵庄头是前来送行的吗？”
　　赵庄头顶着一双乌黑的眼圈，深深地看了裴海一眼，突然朝着他行了一个大礼。
　　“裴将军，我想了一夜，我、我……”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我愿意尽我所有的能力，帮助北重军！ 只是同时也希望将军能够信守诺言，帮助赵家村的乡亲们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裴海伸手扶起了赵庄头，笑道：“我裴海说到做到。”
　　赵庄头迟疑片刻，最终仍旧重重的点了点头。
　　“希望将军能尽全力护我乡亲们周全！”
　　这般情义，不说其他的，就算是在军中也算少见，赵庄头这人实在让人心生敬意，裴海握住赵庄头干燥龟裂的手，认真承诺：“我定尽我所能，护赵家村乡亲们在北重军中的周全。”
　　得到了裴海如此郑重的承诺，赵庄头也渐渐的放下了心来，回握住那双手，同时也将即将可能会加入北重军的乡亲们的性命教导了裴海的手上。
　　唐绫远远地看着，悬了一个晚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虽说已经想开了，可是说到底，她仍旧不希望裴海这番心思白费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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