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绫记

　　隔日一大早裴海便与唐绫踏上了往南面征兵的路途，昨天夜里大家已经将附近几个城镇做好了标注，他们时间并不多，只有短短的五日，在五天里他们要到附近人口最多的村庄小镇，尽最大的能力征集最多来自民间的兵力。两人天亮就出发往第一个目的地赵家村去，赵家村是这附近最大的村庄，可由于年年收成不好，又承受着朝廷巨大的赋税，苦不堪言，虽然村里有富裕人家偶尔给平民们送米，可终究是长贫难顾。
　　昨日唐绫就已经安排好了军中事务，这么多年来破军营中的事情也大多是宣策在管理着的，她很放心，可同时她也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接手破军营的时间太短，又没有太多时间在军中与大伙儿相处，会不会更难成为军心所向。
　　想到这些，她难免暗自叹息。
　　相比起唐绫的担心，裴海倒是心情愉悦，这回两人可是以夫妻的名义行走的，昨日她也没有拒绝，想必也是默许了的，那么在这五日里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喊她娘子了，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禁扬起，一点都收不住。
　　赵家村距离十方城不远，来到赵家村时还不到中午，两人不着急着四处走动，颇有些悠闲的在村庄里唯一的一家客栈落了脚，用起午膳来。
　　自从江南回来之后裴海很久都没有跟唐绫外出走动了，这次难得的出行让他格外的神清气爽，格外的殷勤，点的每一个菜点的都是从前他看着唐绫似乎是爱吃的，上菜后见唐绫果然下箸的次数比平日里更多，嘴角的笑容便一直都挂着，笑眯眯地看她用膳。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唐绫无法忽视，她淡淡地看了回去，裴海一点点被抓包的尴尬都没有，反而笑得更开怀。
　　“娘子。”
　　唐绫认真的用膳。
　　“娘子~”
　　唐绫给自己夹了一箸青菜。
　　“娘子！”
　　唐绫依旧没有搭理他，倒是他一声声的叫唤引来了客栈那模样清秀的姑娘的注意。那姑娘从两人进客栈之后眼睛就没有离开过裴海，一直偷偷地打量着他。虽然他打扮得很普通，可有些人即便是穿着最廉价的布料也难掩身上气度的，裴海大约就是这样的人，又是长了一副英俊爽朗的模样，怎能不让情窦初开的姑娘动心？听说两人是夫妻，姑娘原本还亮晶晶的眼睛突然就暗淡了几分，可看两人的互动，夫人似乎不太搭理那位公子，那么是不是自己就有那么一点点机会呢？毕竟那位公子那么英俊，给他当个小妾她也是愿意的。
　　这么想着，姑娘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借着上菜的机会，把身子靠近裴海，说话的声音放得软软的。
　　“公子，请慢用。”
　　陌生的气息靠近身边，裴海第一反应就马上躲了开去，抬头就看见一个双目怀春的姑娘，哪里能看不出来这姑娘想的是什么？突然勾唇一笑。
　　“这位姑娘。”
　　姑娘见他叫自己，顿时头都不敢抬，脸颊更是绯红了起来。
　　“这位公子……”
　　看着姑娘羞涩的模样，他笑意更深，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目光，“我娘子口味清淡，不爱吃口味重的东西，麻烦姑娘给厨子交待一声。”
　　唐绫用膳的动作微微一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裴海顺势将唐绫的手抓了过来，捏在手心里，亲昵得很。好不容易得了个让他动手动脚的机会，他才不要轻易放过呢！
　　唐绫虽有些不自在，可两人对外的身份是夫妻，也不好反应太过强烈，只将手悄悄地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
　　他方才不是已经跟掌柜的交待过了吗，怎么现在又跟这位姑娘交待了一遍？
　　姑娘脸色突的刷白了起来，看着两人握得紧紧的手，只觉得自己满腹的心思被眼前这男人看得透彻，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可他的眼神却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一样，他的话语他的动作，清清楚楚的在告诉她，他心里只有自己娘子，她心里慌得很，胡乱的应了几声，失魂落魄的跑了。
　　唐绫不知道裴海在想着些什么，也没打算要知道，很快地用了膳后，便跟着裴海出了客栈。

　　赵家村少有人来往，除了在村头的一间客栈以外其余的都是村里人住着的屋子，再走远些，便是耕作的田地，裴海心里早就有了主意，牵着唐绫径直就往田地的方向走。他手心的温度格外的灼热，才刚碰到唐绫的手，唐绫就很快地躲开了他的触碰，裴海也不强求，挠了挠头，与她并肩前行。
　　在住所与田地之间种了一排杨柳，微风吹拂的时候带起阵阵浅绿色的柔波，在乡间带着几分青草香的气息里显得格外的心旷神怡。唐绫不禁眯起了眼睛，杨柳轻垂微风徐徐的景象太过亲切，那是她对家乡最深切的记忆，想起了故乡，随即便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奶奶，如果奶奶还在世的话，现在的她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模样呢？是不是顺从奶奶的意思，已经嫁给了邻居家的二牛，还是会嫁到隔壁的村庄，已为人母了呢？
　　想到这些，心底不禁泛起几分波澜。
　　她暗自笑笑，不再去想。
　　踩在田野间，闻着泥土的味道，她的心情似乎变得轻松了许多，不经意间加快了脚步，跟在她身边的裴海非常敏感地察觉到她与平日不同的情绪，惊讶地去看她，她脸上虽然还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可眉宇间那股说不出来的情绪在此刻竟像烟雾般散了开去，就像是被她禁锢了许久的灵魂，终于得到了释放。
　　看着她能够放松心情，裴海心里也开心，毕竟近一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她不过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姑娘，这些枷锁压在她身上，也太过沉重了。

　　“爷爷爷爷，我好饿，我好想吃肉粥，想吃肉饼……”
　　童稚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不远处的田地边上坐着一对祖孙，孩子的衣裳已经洗得看不出颜色，他抱着老人的手臂小声的哭，老人骨瘦如柴的手里还拿着锄头不放，低声安慰着孙子，而他们面前的田地里尚未有看见幼苗。老人哄得心酸，可孩子始终年纪小，不懂事，哭着在地上打起滚来。
　　“不要不要，我想吃大米，想吃大米……爷爷骗人，地里已经好久没有长出大米来了……”
　　“好好好，明天爷爷带你去吃米饭好不好？”
　　孩子这才终于破涕为笑，可这一幕看在唐绫眼里，却是说不出来的心酸，也不知道那位爷爷为了给孙子吃上一顿米饭，要典当掉家中什么物件了。这就是农耕者的悲哀，收成好了是本分，收成不好，那么就是一年的清苦。
　　她小时候也种过地，虽然说不上懂，可看着眼前这一片土地，却是真的不适合耕作的，想要在这样的土壤里种出大米来，只怕是很难。
　　“你有带银子吗？”她问。
　　裴海笑着点头，拉起她就走到那对祖孙面前，客气道：“大爷您好，我想找村里的庄头，不知道老人家可否给我指个路？”
　　老人抬起头来，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指着一个方向，“赵庄头住在那边，门前鸡圈里养了一只老母鸡那儿就是他家，不过赵庄头今天到镇上去了，明天才会回来，你们是谁啊？找他做什么。”说着说着老人才发现自己说太多了，连忙扶着锄头站起来，将孙子护到身后，“你们！你们是谁！到我们村里来做什么！”
　　见老人家戒备了起来，裴海拉着唐绫后退了一步，鞠了一躬，“在下没有恶意，只是与妻子游历路过此处，见此处农田似乎常年难产，想尽一份绵力罢了。”
　　老人家浑浊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量了一番，大概两人确实看着没有什么恶意的模样，老人家才稍微放下了一点防备心。
　　再说了，即便是要来打家劫舍的，人也不会到赵家村这种贫穷的村落来吧。
　　他重新坐下，不再说话。
　　裴海瞧了唐绫一眼，见她似乎想说什么，于是便取出了银子给她，唐绫捏着手里磕得自己手心疼痛的银子，心里突然就冒出来了一个想法：如果当年她也能遇到一个好心人，能给自己一点点救命的银子，那么奶奶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心里再次叹息，蹲下身子将手里的银子塞到老人家手里。
　　“爷爷这钱您收着，算是您给我们指路的报酬，您给孩子买些好吃的，别让孩子饿着了。”
　　她心里明白，如果光是给他钱，老人家是一定不会收的，但如果是当做指路的报酬，即便是推拒最终老人也会收下，可这钱的多少也是要把握好的，多了他不要，少了又帮不了他……这些事情，只怕是没有人比她还要了解了。
　　老人惊慌失措的推拒，却被唐绫硬是按住了手，一股浊泪便突然地从老人眼睛里流了出来，言语已经无法表达他此刻的感谢，握着唐绫的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爷爷，饭已经做好了，我来带弟弟回家！”
　　小姑娘嫩生生的声音随着她小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一个绑着双辫提着小竹篮的小姑娘，看身量约莫八九岁，可唐绫却知道，在这样清贫的地方，小姑娘的实际年龄大多都是比看着的要大几岁的。
　　她抬头看了看裴海，裴海对着她一直在笑，都要比阳光都要灿烂了，她觉得刺眼，很快地别过了眼去。
　　“小弟，跟姐姐回家吧，姐姐给你做了好吃的。”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姐姐了！”
　　裴海猛地一震，就连脸上的笑容都逐渐地收敛了起来，看着那对姐弟越走越远的背影，竟出了神。
　　久久，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对上了唐绫沉静如水的目光，他扯出笑容，重新牵过她的手，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得，继续前行。
　　而这一路上，再不多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