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绫记

　　与唐绫久别，若兰的情绪激动得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倒是唐绫仍是那淡淡的表情，可是若兰看得出来，在唐绫浅淡的表情下藏着的是一颗关爱自己的心。唐绫先是谢了司空晓，随后便带着若兰在府里转开了。若兰还是如从前那样笑着闹着，叽叽喳喳的跟她说话，对若兰而言，只要唐绫能平平安安的，她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虽说平日里也有裴海与自己一起，可若兰却也是唐绫心中无可替代的人，若兰的声音就像一剂最好的提神药，让唐绫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路上的时候虽说是赶路，可是我也看见了好多有趣的东西，就像北方的姑娘，我可是第一次看见那样豪爽直率的呢，还有还有，在经过北宁府的时候我还吃到了在泰安都不曾吃过的吃食，味道可好了，姑娘要是得了空，我便带上姑娘一起去尝尝！”
　　“那天在路上的时候，司空破那家伙可傻了，明明那么大那么明显的一个坑，他硬是把车给驶上去了。”
　　若兰一边说着路上遇到的趣事一边吃吃地笑着，如春光明媚。
　　这样的明媚开扬，让唐绫这些天以来满怀忧虑的心仿佛被照进了阳光，一扫阴霾。
　　若兰跟在唐绫身后，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一边打量着这座伫立在白河城正中心的府邸。在刚才司空晓带她去沐浴更衣的时候她就已经问过了，这里是白河城，处于江州的边境偏僻之地，也是北宁侯次子杨云昭此刻的容身之处，这座府邸被起名为“北重”，有重振北宁侯府之意，而前些日子唐绫已经接下了杨云昭手中的一营，正式地加入叛军。
　　她很想问问唐绫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可是她又不敢，只好假装开心，叽叽喳喳的胡说一通。
　　“对了，那天路过一家脂粉铺子，我看着胭脂的颜色不错，所以……”
　　唐绫突然停下脚步，打断她的话，“若兰，你可以问的。”
　　若兰一愣，这才悟过来，自己这么蹩脚的胡说八道果然是瞒不过姑娘的，于是小嘴一瘪，“姑娘，我不懂。如果你是要跟随姑爷一起到这儿来，做他的妻子，那我是明白的，可是司空晓告诉我，你已经是这儿的大人了，可是这儿有重兵，周围也有军队扎营……听司空晓的语气，他们、他们……”浑圆的大眼睛环视周围一圈，压低了声音，“他们是要反的。”
　　若兰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到有什么原因会让唐绫走这么一条路，那么是她被骗了吗？
　　“我知道。”唐绫回头看她，神色深沉，“我是要给大哥报仇的。”
　　若兰再次愣住，呆呆地看着唐绫。
　　“这也是那日我不准你跟着我的原因，可既然你已经来了，你就在府邸里待着，等形势好些，再让人送你回去成亲。”
　　“不是不是！”若兰连连摇头，伸手就去摸唐绫额头，急得小脸涨红，“姑娘，你可是魔怔了？你说要给公子报仇？可是公子他、他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啊，谋反可是大罪，是要杀头的！”
　　“我知道。”
　　她神色镇定，竟有几分磊落之色。
　　她如何不知道跟随杨云昭便是行谋反之事？她如何不知道谋反之罪是要杀头的？可是她更清楚的知道，她凭一人之力是无法给安唯承报仇的，如今她能够寻到的助力只有杨云昭，他有人、有财，而她除了自己这一条命以外还有什么呢？而为了安唯承，自己这条命，又算得上什么？只要能给他报仇，她的命一点都不重要。
　　“既然知道你还要……姑娘！”若兰气得直跺脚，“是不是姑爷让你这样的？是不是姑爷瞒着老爷夫人的！一定是这样的！如果老爷夫人知道姑娘到这儿来是做这样的事情，一定不会同意的！”说着，她就要去找裴海理论去！
　　她们家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就被他带着谋反来了！
　　“若兰！”唐绫稳稳地拉住她，“爹娘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我随他来是要面对什么？”
　　闻言，若兰只觉得晴天霹雳，竟是连老爷夫人都默许了？可是唐绫是姑娘啊！谋反那样的事情怎么能让她去做？她本来以为唐绫跟着裴海到白河城来是为了成亲的，没想到竟然……她有些接受不过来。
　　“可是姑娘，这太危险了，我……”她还想要说服唐绫，她不想唐绫涉身在这样的境况之中，在若兰看来，没有什么是比性命要紧的，公子的死已经成了事实，那么谁都没有办法挽回，而姑娘为了给公子报仇以身涉险，万一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么不就又是一条性命赔进去了吗？她只想看着活下来的人能够好好的……
　　“公子在天之灵，也不会愿意看着姑娘为了给他报仇而将自己放在如此危险的位置的！”她搬出了安唯承，她希望唐绫能够念及安唯承的心愿，放弃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可是，唐绫却是浅笑着摇头。
　　“这么多年了，都是大哥护着我，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如果大哥要责备我，我便也认了。”
　　若兰定睛看她，斜晖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犹如一股重担压在了她的身上，她却紧咬着牙关，用自己纤弱的肩膀把沉重的深仇扛了起来，说什么都不肯放下。若兰一阵无力，这么多年的相处，她知道一旦唐绫决定了什么，别人再去劝说也不过是徒劳。
　　“姑娘，你知道的，我一直以来都希望你能平安喜乐，可如今你既然是如此想的，那我……”她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副下了重大决心的模样，“那我也只能陪着你了。”
　　唐绫长睫微颤。
　　若兰就是这样，从她们相识开始，她就一直待在她身边，虽然有时候有些呱噪，可也支持着她所有的决定。
　　可是这一次，她却有点害怕，害怕自己会连累了若兰。
　　这时候她才真正的理解到了安唯承当日的心情，他一次一次的、不厌其烦的将她退开，逼她离去，也是因为他怕连累了她。而她呢？她只想着自己要留在他身边陪着他，却忽略了自己的存在，是否也会成为他的包袱。
　　她垂下眼眸，突然沉浸入了自我的世界里。
　　若兰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答应了，一边因为她是否能平安而忧心忡忡，另一边又因为自己能够留在她身边而欢喜不已。

　　天色将晚，唐绫打发了若兰回房休息，自己则一个人呆坐在屋里，她没有点灯，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远处的某一个点出神，久久都不曾换过动作。所以当裴海提着食盒来到屋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室沉寂，就像她大病初愈的那些日子的模样，安安静静的、没有灯光的，沉寂得可怕。
　　裴海的心跳微微一顿，唐绫是背对着门的，他只能看见她伏在桌面上，像是睡着了。
　　他轻轻靠近，靠近了后才发现她睁着眼睛出了神，他伸手去碰她，她浑身一颤，这才回过神来，眼睛里有着尚且来不及褪去的哀思。
　　胸口突然有一股沉闷的气息堵在了那里，难以抒发。
　　她，是在思念安唯承吗？
　　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平地而起，安唯承是不是一直都会在她心里，是不是一直都会将她所有的心思霸占，那么他的努力，她能看见吗？在她心里，是不是他做任何事情都敌不过安唯承一个眼神？
　　这样的想法让裴海满腔热血突然被浇熄了大半，怀疑起自己来。
　　“怎么了？”
　　她突然出声询问，让裴海猛地回过神来，他迅速地调整了表情，回复了平日里爽朗的模样。
　　“跟你的丫鬟叙过了？”
　　唐绫点点头，起身去点亮了灯火。裴海也顺着她的举动，将饭菜取了出来。
　　两人如往常般在八仙桌前用饭，就像方才那一瞬间的沉寂不过是错觉罢了，可相较平日而言，裴海算是安静了许多。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幼稚，他如今好端端的在她身边，何必要与已经不在人世的人较劲？更何况安唯承还是他一直以来非常尊敬的人。可是他就是没有办法不去想，他有些慌乱有些害怕，害怕安唯承会一直在她心里，害怕自己永远都无法做到像安唯承那样，在她心底里留下深刻的痕迹。
　　他从来都不是这么没有自信的人，他敢面对老头子的怒火、敢直面山林猛兽与之搏斗、敢为了姐姐舍了性命谋反作乱，可面对唐绫，他不可抑制的慌了。
　　“阿绫……”
　　他突然叫她。
　　她停箸，静静地侧目看他。
　　此刻，他正视着她一双干净纯粹的眼睛，里面干净透彻，不再哀思，仿佛刚才那一瞥不过是他的幻觉罢了，原本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问清楚，可这一霎那他却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何必要与安唯承争呢？如今与她订了亲的人，是他啊。
　　他笑了笑，“万一真的开战，那边如箭开弓，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你怕吗？”
　　唐绫摇头。
　　既已经答应了，她也晓得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更何况她的命本就早该没了的，是安唯承救了她，她的命，便是他的。
　　裴海不知她心中所想，于是握住了她的手，唐绫下意识地要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
　　“其实你不必坚强的，万事有我，即便你是怕的，也无妨。”
　　唐绫再次摇头，另一只手一同使力，终于挣脱了他。
　　虽说平日里她也是这般拒绝着他的，他也不甚在意，可今日裴海难免有些受伤，他手心里仍有着她的温度，她却已远离。他自嘲地笑笑，五指收拢，“阿绫，你知不知道我……”
　　他后面的话说得小声，唐绫根本听不清楚，她皱起眉心，示意疑惑的目光。裴海却还是笑，“我已经与云昭说了，万一真的要出兵，你且带着破军营随我一道，你我也好有个照应。”
　　唐绫不明所以，但也点头应了。
　　裴海似乎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净挑着有趣的话说，唐绫虽不答话，却偶尔也是看他的，似乎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晚膳后，裴海收拾了东西，又叮嘱了她几句，这才提着食盒走出她的房间。
　　前一刻还是笑着的眼睛，却在下一刻，渐渐地灰了下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唐绫正低着头站在桌前收拾，他深深地看着她，心中情绪，难以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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