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绫记

　　那声音那模样，不是若兰是谁？
　　若兰小跑到唐绫身边，拉住她的袖子叽叽喳喳的就说了起来：“姑娘你真是太狠心了，扔下若兰自己回来泰安，若不是司空公子他们也要回来，若兰也不知道要怎么回来泰安找你了。姑娘一定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比起初到江南的时候瘦了不少，不过不怕，等会若兰回了府就给姑娘做些好吃的！”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关切让唐绫几乎有了恍如隔世的错觉，毕竟形影不离了这么多年，关系早已超过了普通的主仆关系，她微微抿着唇，似乎掀起了轻微的笑意。
　　“怎么回来了？”
　　闻言若兰红彤彤的脸突然就拉得老长，“姑娘可真是狠心，把老爷夫人都扔在江南了，老爷夫人还怕姑娘与公子在泰安无人照料，特意让我赶回来照顾你们的！”
　　若兰叽叽喳喳的有些吵，可唐绫却觉得心头暖暖的，安氏夫妇的疼爱，若兰的情谊，她都收到了，唇边不禁掀起浅浅的笑意。
　　“难道不是回来成亲的？”
　　此刻风光正好，唐绫心情难得轻松，不禁调侃了若兰一句。
　　若兰的婚期虽说定在明年，可也确实是时候该准备嫁妆了。
　　闻言，若兰的脸突然红了个透，就像是春天开得最娇艳的花儿，明媚可人。
　　“姑娘你又拿我开心！”
　　若兰顶着一张大红脸，跺了跺脚，转身要回马车取行李，这才突然想起了一路赶车的司空破，脸又红了几分，小跑着爬进了马车里。
　　司空破保持坐在车辕的动作，正视前方，仿佛没有看见唐绫，可余光却还是忍不住扫向她。
　　她好像又瘦了些苍白了些，就连往日绸缎般的长发也失去了光泽，但是心情好像不错，刚才她跟若兰的对话他隐约的也听见了，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她也会有这么俏皮的模样，比起平日冷淡寡言的样子，他更喜欢她眉眼带笑。那是不是在她喜欢的人面前，她也会是这般模样？
　　想到这里，司空破心里又闷闷的。
　　不是说好了不再想她了嘛，怎么一个不留神又想起来了？这样不好。
　　他哼哼了两声，若兰也正好提着包袱跳下了马车。
　　“司马公子，这几日麻烦你了。”
　　他爱理不理的应了，“既然你家姑娘在，我就不送你了。”说罢扬鞭策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马车扬尘而去，若兰不禁翻了个白眼。
　　“阴阳怪气的，在路上的时候还知道说说笑笑，回来了泰安就成这死样子了。”
　　唐绫眨了眨眼睛，陷入沉默。
　　江南发生的事情她当然没有忘记，她还记得自己毅然转身时司空破问自己那人是谁时候的声音。可惜她心里早就有了人，一个永远都抹不去、也不愿意抹去的影子，对司空破，她也只能能避则避了，这世上好姑娘这么多，总有一日司空破会明白的。
　　她是这么想着的，却没发现司空破于她与安唯承面前的自己是何其的相似。

　　与若兰回安府后，若兰迅速把府里的事务抓到手里，唐绫终于松了口气。虽然安夫人也曾教过她如何管家，但她本就无心在此，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尽管能把安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却是因为她每日花了大心思在上头，连功夫都荒废了。如今有了若兰，她自然也乐得清闲，重新练起武来。
　　从若兰回来后，唐绫大多时候都在练武，大约是下了狠功夫，竟然又精进了两分。可安唯承回府的时间却是越来越晚了，她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问安唯承时他又不肯与她多言，只是让她莫要多心。
　　随着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唐绫心里的忧虑并没有消散多少，就在这份担忧之下，新的一年到来了。

　　大年三十这日一早难得的停了雪，若兰召集了府里所有的奴仆，将安唯承早早就备好的红包分发了下去，府里的奴仆大多只是签了一定年份的契约，并不卖身，这么多年以来安夫人都是在大年三十这一日把这些奴仆放出府去过年，等初五后再回府伺候，今年自然也是如此。若兰替安唯承将奴仆们安排好后便到唐绫平日里练功的地方去寻她，果不其然就是在那，毫无挑战的一次寻找让若兰叹了一口气。
　　她总是想不通，好端端的姑娘为什么这么喜欢舞刀弄枪的呢？在屋里绣花写字不也是挺好的吗？但是她说不过姑娘，算了，反正只要姑娘喜欢，不绣花又如何，左右她将来也是要陪着姑娘的，姑娘不绣，她替姑娘绣就好。
　　想到这里，若兰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姑娘以后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是英武的少年将军，还是如玉的翩翩公子？
　　恰恰回头的唐绫正好看见了蹲在一边偷笑得不能自已的若兰，偏过头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意，再看的时候又恢复了那冷淡的模样，若兰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唐绫，早就见怪不怪了，拍拍屁股站起来，跑到唐绫身边，一边将擦长枪的手帕递给她，一边说：
　　“姑娘，中午我吩咐了厨房做一顿简单的菜肴，到了晚上等公子回府，咱们再吃丰盛的可好？”
　　唐绫点点头，目光看向了一边。
　　那是江南的方向。
　　入安府以来这么久，这是唐绫第一次没有与安大人安夫人一同过年，府里也安安静静的，缺了那过年的气氛，如果不是有若兰在身边，只怕她快要连过年这么大的日子都要忘记了。
　　她在游廊旁坐下，认真擦拭起霜涛来。
　　大概霜涛确实是有几分灵性的，随着她使用的时间越长，霜涛枪身上的暗红色纹痕的颜色发生了细微的改变，明艳了些许，漂亮得像胭脂。
　　“大哥不喜太过油腻的，你让厨子做些清淡可口的即可。还有，他夜里大概要耽搁些时候，记得提前温一壶酒，给他去寒。”
　　若兰扑哧一笑。
　　“知道了我的好姑娘。”她咯咯地笑，“姑娘只顾着公子的口味，那姑娘今年想要吃什么？”
　　我？
　　唐绫愣了愣。
　　她想要什么？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若兰早就料到唐绫会是这样的反应，无奈的耸了耸肩，从荷包里拿出一条崭新的红色丝带，绕到唐绫身后，将她头上那条红绸发带换下来，临时用一条黑色的发带将她头发固定。
　　“这是夫人特意给姑娘寻来的蚕丝，我知道姑娘不喜欢鲜艳的颜色，所以做成了发带。虽说从前那是上好的江南绸缎，但终究容易褪色，这蚕丝可就不一样了，据说即便过了上百年，颜色仍旧如新呢。”她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拆下红绸发带上的珍珠与流苏坠子，换到蚕丝发带上，“这样也好，省了每年都要给姑娘换发带的功夫，我就可以清闲一点了。”
　　若兰撅着小嘴，好像很不乐意的样子，地上雪白的雪将她红彤彤的脸色映得冰雪可爱。
　　唐绫抿唇轻笑。
　　这样俏丽可爱的若兰，哪怕给她一万个最好的侍女，她也不换。若是她知道日后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此刻的她一定会告诉若兰，她对她是何等感激、何等珍重。

　　入了夜，早就过了安唯承回府的时间，他这些日子的晚归让唐绫的心总是七上八下的。她坐在安府大门的门槛上，冷风夹着雪呼啸着吹来，冻得她手指头都僵硬了，她却好像全然不知，呆愣地坐在那里，久久也不曾改变姿势。
　　她是不安心的，即便是安唯承回了府她也仍旧不安心。
　　其实到了现在的境况许多事情似乎已经容不得后退，她也曾经天真的想过让安唯承辞官，大家一起到江南去过些普通平淡的生活，那儿有父亲母亲、有安展卓，那儿的一切都是所有人最向往的模样。可后来又想想，如果能有这般顺利的退路，安唯承为何不早早就退下来，何必还要留在皇宫呢？想必是身不由己吧……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收拢了手臂。
　　当若兰抱着斗篷走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她肩膀上覆着薄薄一层霜雪的模样。
　　若兰小跑着跑到她身边，轻轻地拍掉她肩膀上的雪花，将斗篷严严实实地盖在唐绫身上，随即又把一个烧的暖暖的手炉塞到唐绫手里，一边将自己的手搓热，去温暖她的手。她正要说话，唐绫却是安抚似得看了她一眼。
　　“今夜是过年，你也早些回家吧。”
　　“可是……”
　　“爹娘不在，总得有个人为他守这盏灯。”
　　若兰鼻头一酸，眼睛都湿润了起来。
　　她不知道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知道事情发展的情况非常不对，老爷夫人避到了江南，而从前公子从来不曾在宫里逗留如此长的时间，姑娘担心公子，每日每日都要等他回来才肯安心……
　　“回去吧。”
　　若兰自知不能再劝，只好打点好门房，又给唐绫脚边的小油灯添了灯油，确认了手炉还能再暖上好一会，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一炷香、一盏茶、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感觉若兰似乎已经走了很久，又好像她才刚刚转身。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小油灯的光也逐渐微弱了起来，唐绫的脸几乎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
　　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突然打破了沉寂，唐绫覆了冰霜似的脸突然有了表情，她霍地站起身来，却又马上跌坐了回去，小腿一阵酸麻。她却管不得这么多了，拧着眉头扶着门框站起来，而那人也已经迎着瑞雪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安唯承眉眼间带着疲惫，见她扶着门框的动作即刻把手中缰绳交给门房，大步上前扶住她的手，一同往府内走。
　　“说了不必等我的。”他轻轻皱眉。
　　千言万语想要问他，可是在看见他迎着风雪平安回来的时候，她却什么都不想问了。
　　只要他还好好的，那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唐绫安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如黑夜星子，闪烁着微光。
　　“我想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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