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综合征

　　仿佛连上天都在帮助张漾，她回家后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让她自己吃方便面对付一下，研究所临时要加班。

　　张漾用开水泡好了面后，一口一口慢慢吃着，她琢磨着要怎么样开始对话才能显得不那么尴尬。

　　如果说电话是个让人难以捉摸的通信工具，文字就更是了。在电话里，可以通过语调声音来捕捉对方的情绪，那些若有若无的停顿和叹气也能表达一些隐藏的不外露的情感。与之相比，文字太苍白了。短短的几句话里并不能琢磨出当事人的语气，即使有了标点符号也可能曲解对方的意思。

　　对于张漾这样直来直去的人，猜人话里行间的引申义比做阅读理解还困难。她从小到大的原则都是，有话尽量当面说，起码表情不会看错。但是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当面拉住严灏南倾诉衷肠的。

　　她提前拨通了韩笑家的电话，跟韩笑商量好，如果她妈妈打家里的电话占线，就说是在给韩笑打电话。

　　以前，沈季茹也是她的挡箭牌，但是现在她一想起她就觉得很生气。这种生气毫无来由，张漾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是自己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感情，况且，即便说出了，她也从没想过真正的去经历一场大人们眼里的早恋。沈季茹没有横刀夺她的爱，也没有第三者插足，但她就是打心眼里不痛快。

　　窗外的雪花还在肆意地翻飞，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张漾轻轻嗓子，颤抖着手指拨通了已经背熟的11位数字。伴随着轻轻的电流声音，张漾盯着窗外出神，她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在玩雪是什么时候，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第一声，嘀——。

　　第二声，嘀——。

　　第三声，嘀——。

　　第四声还没想起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了梦寐以求的声音。

　　对方疑惑地问：请问你是哪位？

　　张漾吓得差点把电话扔出去，她脑中一片空白，刚才演练的所有开场白在这一刻化为灰烬，跟雪一起飘远了。

　　对方继续问：你是哪位？如果不说话的话我要挂电话了。

　　她下定最后的决心，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别挂，我是张漾，沈季茹的好朋友，你应该知道我的。

　　对方回答：嗯，我知道的，你是头发很长的那个。

　　张漾心里瞬间变得很难过，难道在他眼里，自己只有头发长这一个属性了吗？自己还有那么多值得被人称赞的地方，为什么他只发现了这万种特点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时间过得很快，张漾根本记不住自己说了什么，很多时候只是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沉默。她左右来回换着耳朵对准听筒，生怕任何一边的耳朵因疲劳错过了对方轻若呼吸的叹息。

　　她看了看电话显示屏上的通话时间，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他和她每次打电话应该也会这么久吧，她想。

　　她想找个理由结束这通电话，但是她舍不得，如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终于，她在窗外看见了自己家的车熟悉的尾灯，爸爸妈妈回来了。

　　她匆匆地告知对方家长回来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她揉着因长时间听电话而疲乏的双耳，想要回味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声笑，但她却像被人拔掉了存储卡似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她看着镜中自己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卑劣，有点可耻，但心里那股不服输的火话很快就压下了她的愧疚。

　　她打开水龙头，用最冷的水洗着脸，想要冲掉脸上的红晕。就在这时，爸爸妈妈进了家门，她巧妙地用暖气太热遮掩过去了脸上的异样，然后若无其事地问自己能不能下去玩雪。

　　获得了同意后，她飞奔下楼，在小区花园里尽情地和雪花一起奔跑。累到喘不上来气之后，她扶着膝盖半蹲着，大口地吸着寒冷清新的空气，她恨不得时间就停留在这一瞬间。

　　第二天在学校，班主任宣布了让全班同学都期待已久的消息，下周轮到她们班执行晨会升国旗的任务了。

　　张漾掰着指头细细算着班里有资格成为升旗手的人，算来算去比她学习更好的只有韩笑，但是论唱歌跳舞诗朗诵等综合能力，身为班长的沈季茹却在她之上。升旗手只有两个，男生女生各一名，离国旗最近，另外两个护旗手，离国旗稍远。张漾真的非常想要那个离国旗最近的位置。因为一旦站在了国旗底下，就会有被全校认识的机会，她想象着自己拉动旗杆滑轮时的激动心情。

　　老师迟迟没有宣布最终的人选，张漾心里十分煎熬，她想着下次升国旗就要等到下个学期了，然而她一天也不想等，她想让严灏南听见她的名字和她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介绍词，想让严灏南全方位地认识她、了解她。

　　熬到周五下午后，班主任让她和韩笑还另外两个男生一起去大队部进行升旗的训练，她欣喜若狂。

　　但是她立刻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为什么没有选沈季茹呢？但她又不敢多问，生怕错过了这次绝佳的机会。

　　班主任让他们把自我介绍稿子写完后交给沈季茹，张漾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原来沈季茹根本没想和她争升旗手的位置，沈季茹一开始看上的就是主持人的位置。

　　张漾完全忘记了还有主持人这个职位，不然她肯定会去争取一番，因为旗手只能在念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向所有同学敬个少先队礼，然后转向国旗；主持人却可以全程说话，还可以朗读一篇励志的文章作为国旗下寄语。

　　她转念一想，自己的声音、样貌各方面都比不上沈季茹，并不能承担那个时刻微笑的角色，她终究是比不上她。

　　五年级以前的张漾从来没有输给过任何人，或者说她从未品尝过输的滋味。每学期的三好学生都有她，老师把她挂在嘴边表扬，学校的重要活动班里也会派她参加。即使她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班里的大事小事都有她的一席之地。可是现在，她会为自己比不上自己最好的朋友而难过，她会为自己没有漂亮的外表和好听的声音而难过，她会为暗恋的男孩对她一无所知而难过，她以为自己可以努力消除这一切的差异，重新获得胜利，但她不知道长大后还有多少事情是怎么努力追赶也赶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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