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综合征

　　毕业照后，张漾选择继续来学校复习。她不想把已经养成的生活作息在中考前打乱，只想用最平常的态度面对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考试。

　　班里大半的座位都是空的，很多家离学校比较远的同学选择把路上耽误的时间弥补到学习中，只在老师答疑的特定时间来学校问问题。唯一让张漾感到不爽的事情是同桌刘叙忱居然没有回家复习，她无法霸占一整张桌子。

　　她想独自搬到前面的空桌上去，但是每次看到刘叙忱眉头紧锁的认真样子又不忍离开，起码不能主动离开。两人一度紧张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她不想再表现出一副很讨厌刘叙忱的样子，不然刘叙忱又会花式道歉，他的道歉比他的冷漠还要折磨人。

　　老师说过，出题离不开课本，张漾不愿意放弃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把复习的第一步放在课本上，寻找各种自己可能遗漏的细节知识点。刘叙忱一开始还在埋头做模拟题，后来也开始模仿张漾，细致地看起了课本。两人的桌上堆着半人高的书堆，每次同学经过的时候都得侧着身，以免撞翻。

　　看了一周课本后，张漾开始复习模拟考试中的错题和重点题，以免自己再犯类似的错误。

　　曾经让人兴奋不已的下课铃已经变成了无用的背景音乐，很多人并不按照以前的课堂作息时间来复习，随时进出教室。但张漾仍旧只在上课的时间学习，下课铃响起后，她会在楼道里散步，边散步边做广播体操似的动作，深呼吸放松心情。

　　天气预报显示中考两天都骄阳似火，为了公平起见，考场不会开空调。班里的同学习惯了学校的好环境，纷纷抱怨起考场的规定，有的人还说要带自家的遥控器偷偷开空调，张漾面对着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的卷子，轻蔑一笑，心里想：“就凭你，还有那胆儿？”

　　离中考还有三天的时候，在家复习了两周的梁智铭破天荒来了学校，她冲进教室直奔张漾，问她最后一科考完后要不要去看《雪花秘扇》。

　　张漾愣了片刻，答应了。望着梁智铭离去的背影，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中考悄悄地到来，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那么激动人心。张漾本来以为自己会在前一天夜里激动地睡不着，但是却意外地睡得很香，连梦也没有。在考场外等待的时候，她感受着阳光的炽热，身上发粘，很不舒服，但是又有干净的感觉，像是把头蒙在刚晒过的被子里，大口吮吸着阳光的味道。

　　第一天早上考完语文后，张漾已经有了卸货般的轻松，可以把脑子里关于文言文古诗文的内容全部忘掉了。下午的数学，张漾很满意自己解出了最后一道大题第三小题的两个隐藏三角形。接下来的政治历史也同样顺利，只是一道选择她不确定题设和自己的答案相对应。第二天英语听力时，即使第一遍就选出了答案，张漾还是强迫自己听完了全部三遍的录音。下午考物理化学时，天空中突然雷鸣阵阵，闪电让教室突然一亮。监考老师安慰大家说不要在乎外面的雨，好好答卷，然后关上了窗户。

　　张漾在关门前的最后一刹那，闻到了雨水和泥土的气息，很好闻，像是小学毕业暑假时在普陀山上闻到的雨，她想起自己当初还幻想着能在普陀山上遇到严灏南，不由得扑哧一笑，随即又收起了笑容，专心攻克最后的物理大题。

　　考试终止的铃声响起，张漾把卷子平摊在桌子上，等待监考老师收走。老师清点完试卷之后，她也收拾好了东西，然后利落地站起来，走向教室外面。她想起和梁智铭的约定，想给她打电话说自己先回学校，又发现自己没有手机，只能先回学校了。

　　张漾冒着雨穿过操场，在考场门口碰见了韩笑。

　　韩笑举着伞盖过张漾头顶，轻松地说：“一起回学校吧。”

　　张漾点点头，捋捋额前被淋湿的刘海，默默地跟韩笑并肩走着。

　　考场离学校不远也不近，走路半小时左右，坐公交车也要15分钟。现在下雨，还不知道会堵车成什么样子，二人合计后，决定走回学校。

　　一路上，韩笑沉默着，张漾也沉默着。张漾首先打破了安静的氛围，问她对完答案后要不一起去看电影。

　　韩笑拒绝了，理由是要先回家告诉父母考试的情况。

　　韩笑问起张漾暑期的打算，并且一直给她安利她要去的数学竞赛辅导班，由省竞赛办退休的带队老师开办，很多学生都能得省级一等奖，得到保送北大清华的资格。

　　张漾笑着拒绝了，因为她最头疼的就是数学，勉强能学懂书上的内容已经不错，更别提竞赛。然后她向韩笑提起了暑假要去的美国游学夏令营的事。

　　两人打开话匣后就停不下来，直到走到各自班级所在的楼层。

　　张漾走进初三八班，班里的同学来了一大半，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班主任发答案。张漾跟刘叙忱打过招呼之后，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了，因为中午没睡着，现在困劲儿上来了，挡都挡不住。

　　刘叙忱温柔地把答案册放在张漾的桌洞里，顺便用手拍拍她的肩膀，说：“起来吧，答案来了，估完分就可以回家了。”

　　张漾揉着迷糊的双眼，翻开答案册的时候心跳突然加速，像是刚跑完800米。她紧张地回忆自己在卷子上写下的答案，与标准答案进行对比，尽可能严格地扣着分。“语文作文是不是有点跑题了，还好最后扯回来了，真是有惊无险！谢天谢地，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三个三角形我全部解出来了，这下没问题了！果然。历史这道题选错了啊，我就说这个选项不是原因是结果来着，算了算了，改错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复杂的心理斗争后，张漾对完第一遍答案，扣分很严格。总分580的卷子，语文数学英语理化各120，政史100，她大概能得545的样子，这个分数不知道算不算好，因为题目整体难度比平时的考试要低，大家应该都能得到比较好的分数。之后她又稍微放松了一点估分，尤其是对语文和政治历史的大题上，这一遍是550分。

　　她在讲桌上的名单登记了自己的分数。本来没打算看别人分数的她，还是扫到了别人的成绩，班里几个去培优班的人分数都没她高。她心里暗喜，可是还有梁智铭，梁智铭这次考多少呢？她把目光看向梁智铭的座位，才发现梁智铭居然没有来学校估分。

　　她觉得梁智铭肯定是出什么事了，不然不会不来估成绩的，即便梁智铭不来，她妈妈也肯定要拖着她来。

　　她问班主任能不能联系上梁智铭，班主任更是一脸惊讶，才发现梁智铭居然没有来。

　　班主任开始给梁智铭的父母打电话，也联系了梁智铭的考场。她父母以为梁智铭去了学校，丝毫没有想到梁智铭居然趁着这时候离家出走。

　　梁智铭的电话一直显示正在通话中，张漾知道肯定是她主动掐掉的，只有自己能联系上她了。

　　她向刘叙忱借了坐公交车的钱，以最快速度冲出校门，到家后，她发现了十三个梁智铭的未接来电。她回拨回去，梁智铭果然接了。

　　“喂，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不去学校估分，也不回家，搞得大家以为你失踪了，正在满世界找你呢。”张漾焦急地说。

　　“你慢点说话，別急，你说什么，我离家出走？没有的事，不是说了考完后去看电影么，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我给你打了那么多个。”

　　“我没带手机去考试，我以为我们估完分后在学校汇合再一起去呢，谁知道你直接就去了。先不说了，你在哪个电影院，我过去找你。你先给班主任打个电话吧，给你爸妈也说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张漾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我在星美国际影城，你过来吧。”

　　张漾走到小区外，奢侈地叫了出租车，直奔电影院。

　　她在电动扶梯上一路奔跑，终于在七楼的电影院售票窗口看见了裤脚上都是泥点的梁智铭。

　　“你也没带伞么？”梁智铭看着张漾贴在脑门上的刘海，又摸了摸自己一绺一绺的头发，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漾再一次婆婆妈妈地问梁智铭有没有给家长和老师打电话，梁智铭应付地说打了，随后推着张漾走进了三号厅，《雪花秘扇》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场。

　　看完后，两人虽然被空调冻的发抖，还是很高兴地模仿着修杰克曼蹩脚的歌：“给我一个碗～可以不可以～”

　　张漾希望和梁智铭也有雪花和密扇这样的友谊，但是不知道梁智铭是怎么想的，大概她约自己来看这部电影，也是有相同的想法吧。

　　电影院告别后，张漾一个暑假都没再见过梁智铭，只是在去学校领毕业照的时候才知道了梁智铭的成绩，560分，全市第4，全校第2，很厉害的成绩。自己548分，全市第33，全校第10。

　　暑假匆匆而过，张漾在美国的时候给梁智铭寄了明信片，不知道她收没收到，反正自己没收到梁智铭任何短信、□□息，也没有和梁智铭一起出去玩过。她给梁智铭打电话，对方一开始还接，但是一言不发，后来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发短信问候，对方一开始回复是“在上课”，后来干脆不回了。她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每天都给梁智铭打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

　　张漾感觉到自己作为朋友的失职，她发现原来自己对梁智铭的生活知之甚少，除了电话、□□，她再也没有任何办法联系到梁智铭。

　　张漾想到刘叙忱，作为班长，他肯定知道班里同学的动向，于是在开学前夕给他发短信询问情况。对方回以电话，说他中考结束后第二天被梁智铭约出来道歉，然后两人和解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梁智铭的消息。

　　开学成了她找到梁智铭的唯一方法，梁智铭肯定会选择上本校的高中部。张漾在全校的分班名单上一个人一个人地看过去，却找不到梁智铭这三个字。给曾经的班主任打电话，对方只是说可惜了高中部没留下这么好的苗子，之后也没再说什么。

　　张漾不相信梁智铭就这样狠心地离开了自己的生活，但是她又没法挽留，能做的都做了，对方仍旧杳无音信。

　　她边走边想，一方面她很开心，终于摆脱了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有了新的开始。但她止不住地流眼泪，为梁智铭的不辞而别，为严灏南的不知所踪，为沈季茹的步步紧逼，为陈雁荡的暗恋，为所有的让她伤心难过烦恼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很没用，没有能力经营好人际关系，没法和珍惜自己的人正常交流，甚至没法留住任何一个人。虽然嘴上说着人际关系什么的真麻烦，还是渴望有朋友的对吧；虽然嘴上再说着孤独就是好，还是渴望能有朋友一起分享的对吧。

　　张漾蹲了很久，值周老师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正准备送她去医务室的时候，张漾突然一下站起来，擦干眼泪、大步伐地走进教学楼。她用微笑来掩饰发红的眼眶，并暗自下定决心，高考成绩一定要像中考一样，继续努力，还有三年！

　　她走进高一三班的教室，新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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