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综合征

　　跟梁智铭熟悉起来后，张漾也变得开朗起来。她在班里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一个一起做操、升旗、上体育课、音乐课、信息课的伴。

　　已经入夏，他们换上了夏季校服，白色的运动t恤搭配湖蓝色的裤子，不好看但是青春活泼。

　　对女生而言，校服完全是夏天的噩梦，薄透的料子会透出里面的内衣。在那个还不兴无痕内裤和安全裤的时代，化纤的校裤贴在腿上会勾勒出里面的边缘，怎么穿怎么尴尬。有些女生索性在里面再穿一件自己的衣服，但是耐不住盛夏热毒，只能脱去里面的衣服向气温妥协。一些爱美的男生女生，换着花头地装饰单调的校服：穿上各式各样新潮奇怪的鞋子、用24种方法卷起裤脚、在t恤上画图案等等。

　　青春年少时，人们总觉得校服是枷锁，锁住了宣泄青春的自由。现在看来，校服真是省事省力省钱的东西，不用搭配，两套一样的衣服洗干净了轮换着穿。最重要的是，如果被别人说丑，可以拿校服来当挡箭牌，谁让校服这么难看呢。而现在，穿得难看就不能怪衣服了，只能怪自己的身材和长相，多么悲哀。

　　梁智铭在肥大校服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锋利。她眼睛细长，内双，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目光中掩盖不住锋芒；她细长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看上去有点刻薄；她瘦削的身体笼罩在不合身的衣裤里，像筷子支着一个塑料袋，一吹风就鼓起一个大包。她有一副好学生标配的细金属框椭圆型眼镜，只在上课看黑板的时候戴。她身上总是有种药膏的味道，每每被人问起，她都笑着说自己内分泌失调，长湿疹，一直在喝中药调养。班里很多人都迷信般地模仿她去中医院开药，仿佛喝上苦涩的黄汤，也能学习进步。

　　周三下午的体育课，张漾和梁智铭一起对掂着排球，就在两人计数到27的时候，突然听见排球场旁边的篮球场上传来一声哀嚎，之后人群蜂拥而上。张漾猜是因为打篮球引起了争执，很想去看热闹，于是抱着球准备上前围观，但刚走出去两步就被梁智铭拉回来了。

　　“打架你就别往上凑了，万一连你也一起打怎么办。”梁智铭理智地劝张漾。

　　“抱歉啊，我习惯看热闹了，咱们继续吧。”张漾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把球扔给了梁智铭。

　　两人都没想到的是，从人群中被抬出来的居然是陈雁荡。他试图三步上篮，但重心不稳，落地时全身的重量都负担给了右脚踝，于是踝骨骨折，十分惨烈。

　　就在陈雁荡被体育老师和三四个男生架着走向校医院的时候，张漾感受到了一阵目光，但她无暇顾及，因为排球正在向她飞来。

　　从周四开始，陈雁荡的腿上打上了厚厚的石膏，走路需要拄拐。他自身的重量和石膏的重量都托付给了拐杖，班里同学幸灾乐祸地心疼起了拐杖而不是一脸脆弱受伤的陈雁荡。

　　张漾对陈雁荡十分照顾，承包了他除了上厕所外的一切日常生活，帮他接水，帮他买饭，替他值日，在他去医院复诊的时候帮他录下老师上课说的话。

　　陈雁荡的右脚需要架着防止水肿，总跟张漾挤着不方便，也不好占用过道，于是老师调了张漾的座位，让她跟王昱琨一座。

　　张漾的新同桌是班里的著名的捣乱分子。他家里很有钱，每天早上坐着一辆黑色的奔驰G500来学校。由于校服的限制，他只能鞋子上求新求异，限量版三叶草、y-3还有各种型号的air jordan总是很拉风。王昱琨的光辉事迹全校家喻户晓，比如染了一头黄毛之后被教导主任带去理发店推成毛寸、偷看地理老师的裙底、在班里的投影仪上放《咒怨》吓同学被班主任发现、偷开家里的保时捷911出门结果不到20米就撞到了电线杆。

　　这些事迹在同龄人看来是酷的象征，但是在成年人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幼稚。

　　刚进入叛逆期的小孩们需要泄火，但这些事情自己做不了，就听王昱琨的故事解渴。王昱琨也很配合大家的情绪，总是变着花样地捣乱、给老师家长惹麻烦。

　　张漾对他没什么好感，但并不讨厌他。两个人一天也说不上一两句话。

　　张漾最喜欢课间，因为王昱琨会跟其他班的好朋友一起去男厕所抽烟，她可以一个人霸占整张桌子睡觉。但是上课了就不那么好了，王昱琨身上的烟味总是呛得她直皱眉头。有时候王昱琨会不好意思地嚼口香糖，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脸理所当然。久而久之，张漾也就习惯了二手烟的危害，不敢再说些什么。

　　和王昱琨的相处也是有好处的，可以多读书。她发现王昱琨很喜欢看小说，尤其是上课的时候，于是就经常问起一些小说的事情。王昱琨对她读过的书都不屑一顾，说看太多世界名著会阻碍人类正常的思维，导致脑子秀逗。张漾曾经试着反驳，但是她的话从王昱琨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有任何效果。相反，王昱琨一直给她推荐日本的本格推理小说，她记住了东野圭吾、京极夏彦、道尾秀介，还有一大堆奖项的名称。

　　书对张漾来说，吸引力比红烧肉还强，如果在很饿的时候让她在书和饭中选择，她一定会选择书，哪怕饿死，也得在精神幸福中死。看的第一本东野圭吾是《幻夜》，她并不喜欢那个故事，觉得很多东西都有点刻意，缺乏触发点。

　　王昱琨很不满意地抱怨她怎么能先看《幻夜》，入门当然是《白夜行》，因为《幻夜》是仿着《白夜行》的结构来的，却没有超越。他抱怨张漾没有按照他总结出的最完美的阅读顺序看东野圭吾，同时还嘲笑着张漾手里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张漾在王昱琨的蛊惑下也开始上课看书，无心听讲。终于，期末考试暴露了一切，她退后到班里第30名，年级298名。而同桌王昱琨的成绩却很稳定，一直是十几名，这让张漾十分不解。

　　成绩的大幅下滑让张漾被妈妈骂了很久，她不敢提起自己上课时加班加点看过的每一本书。她妈妈一遍遍地强调：“全年级五百多人，你考了快三百名，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我平时怎么督促你的，你看起来也是一副很认真学习的样子，怎么一考试就这样？期中考试再不济也是班里16名，年级好歹还147名。你现在想怎么办？这样的成绩能上本校的高中部么？本来你就是凭着英语得奖加分才上的初中部。我知道学习上你可能比不过那些从小学奥数的孩子，但你是知道你的实力的，不能自甘落后啊，你也不希望自己有这样的成绩吧？你要再是这样，我就要没收你的所有课外书了，省得你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妈妈的严厉责备和激将法让张漾很伤心，她不想辜负父母的期盼，也不想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于是她决心自己解决问题，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老友，一直保持在年级前20的韩笑。

　　放学回家的时候，张漾从书包里拿出试卷，主动问韩笑能不能给自己讲讲题。韩笑答应了，被张漾拉去了她们俩家附近的肯德基，一直呆到很晚才回家。她很认真地帮张漾找试卷中的问题，还给她讲解知识点。暑假里，她们约定每周一和周四在肯德基见面，辅导张漾学习。

　　在韩笑的点拨下，原本难以理解的数学题变得有趣起来，原本毫无根据的语文阅读也有了逻辑关系，政治历史简答题不再松散。韩笑帮她梳理了初一部分的全部知识，在张漾做题巩固的间歇，她做着初二下的物理题。暑假里韩笑很繁忙，除了帮张漾补课外，还要提前学习初二的物理、数学，因为她们班班主任觉得她是可用之才，要尽早往竞赛的路上引导。

　　张漾在补课之余，也开始提前看下学期要学的一些课程。她恍然大悟自己跟不上教学进度的原因，原来六年级暑假她疯玩的时候，大家基本上都提前学过初一的知识了，而且平时很多人也在上着各式各样的辅导班。张漾除了英语外，什么都没有额外学习。

　　找到问题关键的她开始新一轮的奋发图强，在家里学习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书扰乱她的心思，于是她每天都泡在肯德基吃饭、学习。一个暑假下来，炸鸡薯条冰淇淋让她胖了10斤，过分的油腻让她光洁的脸颊上鼓出了青春痘。

　　初二一开学，她跟班主任申请主动坐在最后一排，并且坦白了自己上学期考试退步的原因。张漾不起眼的坦白成了告发王昱琨的关键证据，开学后，班主任联合各科老师一起没收了王昱琨二十多本小说。王昱琨知道，肯定是张漾把成绩退步怪罪到了自己头上，自此结下了梁子。

　　初二时，□□邮箱里的漂流瓶很火热，好友之间可以发匿名的瓶子。很多人用漂流瓶来表白，这样不用担心名字暴露后会尴尬，也不用担心对方会拒绝，是个自我过瘾的好办法。

　　国庆节期间，张漾收到了一封匿名表白的瓶子，里面写着：“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些，我喜欢你。”

　　她开始搜索记忆中帮助过的人，思前想后，只可能是骨折时期的陈雁荡。她想到是陈雁荡的时候，又不愿意相信了。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因为不喜欢他。张漾有点理解严灏南了，严灏南对她正如她对陈雁荡，本来正常的关系因为喜欢而变得尴尬，好像故意不想让对方喜欢自己一样。

　　但是陈雁荡这回倒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让张漾摸不着头脑。

　　秋风早已刮起，校园里的法国梧桐树叶子飘落满地，混杂着秋雨，湿答答地粘在地上，一片橙黄。班里的人也有了不小的变化：严灏南在胳膊上纹了一个十字架、陈雁荡瘦了。

　　严灏南的官方说法是和女朋友的情侣纹身，但是谁都没见过他口中所谓的女朋友Amelia，也没见过照片。严灏南和王昱琨每天形影不离，厮混在一起，成了抽烟小分队中的中流砥柱。

　　陈雁荡一开始瘦的不那么明显，还是白白软软的，直到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大家才意识到他的长羽绒服不再像之前那样鼓鼓囊囊，裤脚甚至显得有点空荡。开春后，他瘦的更明显了，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大了很多，一副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模样。大家第一次看清了陈雁荡的五官，意外地发现他原来如此清秀，杏眼里清亮的浅棕色瞳仁配上纤长的睫毛，鼻头小巧而微微上翘，双下巴消失后下颌骨的轮廓愈加明显，白里泛红的皮肤给整个人添加了几分柔和，像容易害羞的邻家弟弟，低垂眼睛微笑着。挖掘出隐藏属性后，他变得出乎意料地受欢迎，甚至收到了其他班女生的表白，同时也被很多人当作励志的榜样。

　　张漾也曾感叹过为什么瘦的人不是自己，却依旧停不住地狂吃零食。她迷上了学习，越学越饿，越饿就吃得越多。她课间很少离开座位，静静地写着作业，因为回家后还要完成自己加量的练习册。一段时间下来，张漾的体重直线上升，直奔130斤。体重的增加也带了成绩的上升，经过月考、期中考试、月考、期末考试后，张漾的成绩已经进步到了班里的第十名，年纪前100。

　　要是生活一直能这样平稳的进行下去的话，就太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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