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吹梦到长安

　　一
　　战乱结束的长安终究无法再恢复往日的辉煌，重入城门，路边的死尸已被收敛归葬，只留下发黑的血迹，提示着这座城曾经历的浩劫。
　　昔日曲江边烟笼十里的垂柳尽数枯黄，石板缝隙里却长出了蓬勃的杂草。面色焦黄的流民蜷缩在曾经繁华的歌舞场下，连皇宫朱红的外墙也残破了，与四周的废墟融为一体。
　　满目疮痍之中，却突然出现了一点亮眼的明黄色。
　　柳静海感觉很不妙。
　　“姨父！”
　　“叶寻，”柳静海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随爹爹支援唐军啊。”
　　“你爹真是……胡闹！”柳静海知道这藏剑五庄主叶凡是出了名的不靠谱，却没想到他竟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没想到姨父你也在这里真是太巧了……哎哎哎……姨父你别拎我后颈啊，我背上的剑很重的你小心闪到手……”
　　柳静海将这叶家小公子拎到一座废弃禅院的屋顶上，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伤口，总算是放下心来。
　　替叶寻整理了弄皱的领口，柳静海蹲下与他平视，“真不是自己跑出来的？”
　　“不是。”叶寻一脸真诚。
　　“你爹爹呢？”
　　“他说见到老朋友了，要去看看，让我在城里等他。”
　　把这么小的孩子独自留在长安，柳静海更坚定了对叶凡不靠谱的评价。
　　藏剑山庄的明黄色衣物向来被柳静海斥为艳俗，但在叶寻这个小孩子身上却是显得可爱。此刻叶寻仰脸看着他，眼中满是信任，柳静海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心想这孩子摊上一个不靠谱的爹也是可怜。
　　“那你现在就跟着我吧。”柳静海拍板决定。

　　“姨父，我们去哪儿啊？”
　　柳静海本是打算去往洛阳，可看了看才及他腰的叶寻，又改了主意：“我们回霸刀山庄。”
　　“可是爹爹说了要带我去帮唐军收复洛阳。”
　　叶凡！
　　柳静海险些握碎自己的刀柄，他本以为叶凡只是来押送一下支援的物资，没想到他竟然要带叶寻去参战！简直混账！
　　“姨父，姨父你脸色好差啊，你没事吧？”
　　“没事，”柳静海挤出一抹微笑，“先回山庄，回头我再去找你爹爹。”
　　“可是我姐姐也还在洛阳等我呢。”
　　柳静海深呼吸，冷静，冷静……
　　“我们还是去洛阳吧。”
　　去揍叶凡！

　　二
　　如今的官道是不能走了，柳静海虽自负武艺，可要他带着叶寻叛军正面碰上还是不敢的。所幸人世既乱，这山野草木却愈加繁茂，正好是两人藏身之所。
　　柳静海不敢生火，只好将随身的干粮碎成小块合着水咽下。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看着叶寻小口啃着冷馒头的样子，还是不免心疼。
　　这孩子从小锦衣玉食，怕是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也许是东西不好吃的原因，叶寻很快就表示饱了，抱着水壶抿了口水。
　　“尽管喝吧，”柳静海见状道，“水不够了我去叛军营地里偷就是。”
　　叶寻脑袋摇摇：“叛军很危险的。姨父不要去。”
　　柳静海笑了笑，他虽久居山庄，却也有作为炎天君的继承人的豪气，这点危险于他并不在意，只是被叶寻这样担心的感觉意外地不错，让他忍不住又在小孩头上揉了一把。
　　叶寻打了个哈欠，缩成小小的一团。
　　“困了？”
　　“嗯嗯。”
　　“困了便睡吧，别担心，姨父守着呢。”
　　叶寻点点头，缩到柳静海怀里，蹭了蹭，终于找到个舒服的位置，便闭上眼睛安静下来。
　　柳静海靠着树干，握刀的手环过怀里小小的身子。
　　“姨父。”好一会儿，叶寻开口道。
　　“嗯？”
　　“我好喜欢你……”叶寻没有睁开眼，双手环着柳静海的脖子，像是在说梦话，“衣服上的毛毛啊。”
　　“……”

　　三
　　叶寻不见了。
　　柳静海去取水前嘱咐过叶寻不要乱走，此刻回来不见人影，当下就变了脸。
　　这时，不远叛军的营地内一阵喧哗，似乎是抓到什么人。
　　“这下得赚一笔啊！”
　　“一看就是个肥羊，有的是油水！”
　　“哈哈！”
　　营门处突然一声巨响传来，当下所有人都哑了声。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什么人！”
　　“有人闯营啊！”
　　门外竟只有一个人。
　　营门已经倒了，断口整齐。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男子手中的刀上。
　　那人身着一件紫色长袍，长发在朔风中飞舞，握刀的手沉稳有力，但此刻他的神情却绝不能算是冷静。眼底血丝蔓延，看得人不由心生恐惧。
　　“把人交出来。”
　　“不……不交，你要怎么样！”
　　“不交……那我便自己进去找。”
　　手起刀落，一片血肉翻飞。有人惊惶地叫来援助，柳静海仿佛没看到越来越多的敌人，只是机械地抬手，斩杀，前进。
　　一人挡路，便杀一人。
　　十人挡路，便杀十人。
　　全营的人挡路，便杀尽全营！
　　“交出来。”
　　疯子！疯子！
　　“快……快去把人带出来！”
　　柳静海停下来，血水顺着刀刃滴落。没人敢靠近，叛军隔着一段距离将他围在中间，皆是惊惧的眼神。
　　一个小小的身影被士兵押着走出来。
　　“姨父！”
　　叶寻看着眼前的姨父，方才还在叛军面前毫无惧色的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挣脱束缚的叶寻径直冲到柳静海怀里，“呜……姨父……”柳静海这才想起自己满身血污，想把叶寻推开，反而被抱的更紧。
　　叶寻哭得喘不过气，小脸埋在柳静海领口的绒毛里，柳静海能感觉到眼泪浸透了绒毛，温热地流过脖颈。
　　“别哭了，是姨父不好。”
　　“不是呜…姨父……呜呜……”
　　“乖，别哭。”柳静海轻轻拍着叶寻的背，“姨父再也不会让你被欺负了。我保证。”

　　叶凡再见到自家儿子是在洛阳城。
　　“寻儿，”不靠谱老爹拎着剑跑过来，“几天不见又变可爱了！不愧是我的儿子！”
　　“爹爹。”叶寻欢欣地叫道，从柳静海怀里跳出来，给了叶凡一个拥抱。
　　到底是叶家的儿子……
　　还是要回去了。
　　“叶兄，就此别过。”
　　叶凡刚想说柳三儿走那么急干嘛，就见自家儿子突然挣脱了自己，冲向已经转身欲走的男人。
　　“姨父！”叶寻努力踮起脚抱住柳静海的腰，“姨父要走了吗？”
　　“姨父还有事……”
　　柳静海能在千军阵前挥动大刀，却掰不开抱在自己腰上的小小手臂。
　　“可是姨父说了要保护我的。”
　　到底是听不得叶寻带着哭腔的声音，柳静海长叹一声转过身来，蹲下与叶寻平视。
　　“姨父……”
　　柳静海伸手替叶寻理好衣领，“乖，等战乱结束，姨父再来找你好吗？”
　　“呜……那我们拉钩……”
　　“好，拉钩。”

　　四
　　“寻儿近日可是有什么不对？”
　　不靠谱老爹叶凡：“啊？有吗？”
　　叶琦菲抬手敲了自家五叔一个爆栗，“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叶凡无辜：“又不是谁都像三哥一样，对你死宠……”
　　“我舅舅都比你负责！”
　　“柳家的男人也死宠……诶？”叶凡突然想起什么。“话说你最近有没有联系你舅舅啊？”
　　“干嘛？”
　　“那个，柳三儿有消息吗？”
　　“你不要这样称呼三舅啊喂！小心挨打！”
　　“他还在漠北呢，怎么打我……哎！”叶凡反应迅速地挡住了迎头一击，回头便看到一片紫色衣袍飞扬。
　　“柳三儿！”
　　柳静海刚想再动手，就听到叶凡大叫道：“你还记得来啊！寻儿天天念叨你，都给念叨瘦了。我给你说你门霸刀山庄得赔钱的……”
　　看着叶寻的份上，冷静，冷静……
　　“三舅，”叶琦菲显然讨人喜欢多了，“寻儿应该在练武场呢。”
　　“哎，”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叶凡感叹道，“我家儿子要变成别家的了。”
　　“你这种爹不要也罢。”
　　“小丫头怎么说话呢？”

　　练武场里一众藏剑弟子都穿着差不多的制服，可柳静海还是一眼看到了叶寻。
　　依旧是一身明黄，长高了不少，挥起重剑也有模有样了。此时刚刚训练完，汗水浸湿的几缕鬓发贴在脸上，正指点着旁边弟子的动作。
　　一旁的弟子注意到这个与藏剑弟子风格不同他男人，指给叶寻看。
　　“姨父！”
　　柳静海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向他奔来，穿过人群的明黄色衣衫像是一道阳光。
　　“你来了！”
　　“嗯，我来了。”
　　草长莺飞，春色正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