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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有月来几时
一
神龙二年。剑阁。
距离那件大事已经整整三年了,江湖上风波还不曾平息。晚间的茶馆酒巷里依然讨论着那些故事,传说着那个人的风姿。
“十二郎!小兔崽子,又来偷酒喝!”
随着酒馆老板的一声大吼,四座的人都笑着摇头,只见一个浑身泥泞的小孩抱着酒坛从后厨冲出来。
那小孩个子不高,却行动灵敏,左冲右撞间快速突破了伙计的拦截,大笑着跑出门:“郭老头!想追到你大哥我,你还欠点儿火候呢!”
“小崽子!混蛋!你要遭报应的!”郭老板气急败坏,叉腰喘了两口气,“你这样迟早要被唐简抓走!”
“你骗人的!唐简早就死啦!”十二郎的笑声早已穿过了街角。
郭老板还在骂骂咧咧,一旁的酒客都劝他习惯就好,时不时传来两声偷笑,整个酒馆吵成一团。
坐在门边酒旗下带着斗笠的黑衣酒客向着小孩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放下手中的酒壶,露出了带着些许尴尬的微笑。
十二郎带着偷(也许是抢)来的小酒坛来到了溪边,那里还有他中午没吃完藏在这里烧鸡。
李家在剑阁也算大户,当然不会让他连烧鸡都吃不起。只是十二郎不喜欢那些餐桌上切成小块的肉,也不喜欢随时需要保持整洁的衣服。所以他总是以上学为名偷偷逃到这条小溪边来享受整只的烧鸡,当然还有家里不让碰的酒。
十二郎毕竟是个小孩子,食量不大。吃到肚皮滚圆了,鸡还剩下半只。
“再藏一天就坏了吧,可惜了。”小十二郎想了想,“不如拿去喂狗。”
说着,他将手里的半只烧鸡往一旁石碓后面猛地一掷,一声痛呼随之响起。
“躲着干嘛,给我出来!发现你半天了。”
闻言山石后转除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一脸惊慌地看着他。
“你想吃就直说啊,要不要喝酒?”十二郎晃了晃手里半空的酒坛,笑道。
那乞丐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睁着那双惊慌的眼睛。
“你不会说话?”十二郎拿着酒走过去,他身上衣服玩耍时滚上了泥巴,早就不辨颜色,可是还是可以看出是上好的料子,腰间还挂着一个小小的玉坠,随着他的走动摇晃。
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若是……若是能把他劫了去,应该能换不少钱吧。
乞丐鬼使神差地抓紧了手边的石块。
“你来这儿干嘛?”
只要……只要打下去就好,打晕了拿去换钱,有了钱,就可以回家了……
“你有名字吧?我叫……”
乞丐举起石块,在十二郎惊讶地眼神中挥手欲击,却突然倒在地上。
“……”
十二郎抬头,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剑客站在乞丐身后,方才正是他用剑柄击晕了偷袭的乞丐。
“谢……谢谢啊。”
那人低头看他,却是突然低笑一声,“不是跑得挺快吗?刚才怎么不跑了?”
十二郎知道这人多半是刚才酒馆里看过热闹的,当下也不恼,咧嘴一笑道:“酒分你一半,别告诉郭老头啊。”
“呵,”黑衣剑客很是上道地接过酒坛干了一口,“现在的小孩倒是厉害。”
“那是!”十二郎撕了条鸡腿递给他,“喝了我的酒,吃了我的鸡,那咱们就是朋友了。我叫李白,大家都叫我十二郎,你怎么称呼啊?”
“陈商。”
“陈大哥。你不是本地人吧,来这儿干什么的啊?”
“游览罢了。”
“嘿嘿,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肯定是有大事要做!”李白自来熟地搭上人肩膀,“我在酒馆里听了那么多故事,你们这种大侠行走江湖,到哪儿都是一片腥风血雨的。”
陈商摸摸鼻子,低头轻笑。
“承认了?”
“哪来的什么腥风血雨。”陈商道,“我们隐姓埋名,背井离乡,还不是为了守一片安宁。”
“陈商不是你真名啊。”
“不是。”
“那你们也会想家吗?”
“当然会。”
“那为什么不回去呢?”
陈商长叹,拍了拍小孩的肩膀,“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二
天宝三年。枫华谷。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啧,”头上一身轻哼传来,随之一个硬物砸到李白头顶。“嚷嚷什么呢?还让不让人清净了?”
李白心道这人好不讲理,你在官道上睡觉,怎么可能不让人吵你?一看手中,却是一个空酒葫芦。
头顶的声音再次响起:“走得这么急,有人追命不成?来,陪老夫喝口酒!”
那人翻身从树上跃下,却是一个瘦小老头,鼻头塌陷,满脸黑斑,佝偻着身子。只是李白看着他,却总觉得有些怪异,大概是这人眼里的精光和这幅模样不相符吧。
老头径直走到枫林间的石亭,亭中摆着一副残棋。他执起黑子,“来,下。”
“酒呢?”
老头笑起来:“果然有趣。你放心,好酒一会儿就来。”
李白也不推辞,落子;“那我便陪前辈等着罢。”
“你这白子被困了。”
“未尝不能解局。”
“解局又去往何处?”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
“不错,”老头笑道,“小子,你得感谢我。”
“为何?”
“因为如果没有我,你今后恐怕就哪儿也去不了了!”
话音未落,李白身前人已消失。
李白追出石亭,只见方才的老头已褪去了一副佝偻的样子,腰身挺起来竟比四周的杀手都高上几分,一柄重剑在他手中轮转自如,以一敌十,丝毫不落下风。
“前辈小心!”李白正要提剑上去帮忙,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喝止住。
“乖乖待着,别添乱!”
这是……陈商!
一别经年,陈商竟变成了这幅模样吗?
转眼陈商已经解决了那几个杀手,蹲下在他们身上翻找着什么。
“陈大哥……”
“干嘛?”
见陈商承认了,李白也一笑,蹲在他身旁,“你在找什么密信吗?这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你啊?”
“追杀我?”陈商大笑,“这锅我可不背,小子,这些人明明是来追杀你的!你真以为让皇帝赐金还乡你便脱身了?”
“高力士?”
“不错,还算有点脑子。后宫那个女人恐怕也参与了。这些平日高傲惯了,怎能容得下你这样的折辱?”
“那陈大哥是特地来保护我的?”
“路过而已,别想多了。”陈商摸到了什么,“哈,找到了!给!”
他竟是从杀手身上摸出了几个酒葫芦。
李白拿着这几壶“战利品”,有些哭笑不得。
“这可是御赐的好酒,凌烟阁的高阶杀手才有的。尝尝,保证好喝。”
两人又坐回了亭中,陈商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些液体在脸上揉揉,竟脱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黑斑不见了,面具下依旧是当年那张英俊深邃的脸,只是眼角不免有了几缕细纹,鬓角也有了白发。
最大的变化还是眼睛,依然深沉有力的眼神,却多了几许沧桑,和说不出的寂寥。
李白发现陈商的瞳色有隐隐的暗蓝,和他一样,“你也有胡人的血统?”
“我娘是胡人。”
李白看向他背后的重剑,“十煌龙影?”
“……”
“唐简,果然没死啊。”
唐简轻咳,“喝了我的酒,就得替我保密。”
“再来点封口费呗。”李白笑道。
“你可是刚得了御赐千金的人,居然来打劫我一个穷老头!”
“你的消息卖到隐元会,恐怕万金都不止吧?”
唐简用看怪物的眼神盯了眼前这个年轻半天,终于从袖袋里拿出一块玉佩,“拿着这个去千岛长歌门,我存了把剑在那里,叫折仙,你觉得合适就用吧。……还有,你的武功还是好好练练吧。三脚猫功夫,还想帮我。”
“我可是青莲剑仙!”
唐简嗤笑,“一群小女生看你长得俊罢了,敢不敢来打一架?”
“有什么不敢!”
三招过后。
唐简戳戳躺着地上的李白,“好好练剑,知道了吗?”
“……知道了。”
三
至德二年。浔阳。
“叫你好好练剑。”
李白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点三脚猫功夫,学什么人家打仗?”
“……唐简?”
月光透过小窗照在牢房的石板地上,空无一物。李白坐在稻草上,觉得自己果然是太冷了,冻出幻觉了。
“一脸呆滞干嘛?”那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又响起了。
眼前依然没有人影,只有声音响起。
不是幻觉,难道是……鬼魂吗?
去年听说在稻香村消失多年的唐简突然出现,以一人之力抵挡明教抢夺龙脉,不知结局如何。长歌门下弟子有人说这一代英豪去得也壮烈,李白还呵斥了人闭嘴,心说唐简那么强的人怎么会死呢?
怎么会呢?
李白以为等战乱结束,那个人一定还在枫华谷,戴着那个丑得要死的面具,等人来送酒喝。
怎么会……就死了呢……
李白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空地,想从那里看出一个人来。可惜,一直看到眼角发涩,依旧空无一物。
“怎么还哭起来了,”那声音也像是叹息,“你可是青莲剑仙啊。”
“我不是剑仙,我只有三脚猫功夫……我们……再打一架好不好?”
声音带着笑意,似乎在嘲笑他的妄想,“我现在没法和你打了啊。”
李白说不出话来,牢房里只有那声音絮絮叨叨讲起外面的局势。此刻他对这些事情不在意了,只是近乎贪婪地想记住这个声音,每一个转折时的上扬,每一个拖长了的尾音,将它们都深深地刻入脑海里。
怕以后,再听不到了。
“你明天应该就可以出去了,”唐简的声音比起枫华谷时苍老了不少,带着一些沙哑,“然后就回家吧,回蜀中。这场乱世,不适合你。”
四
乾元二年。白帝。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嚷嚷什么?吵人清净。”
船舱里突然传来这一声,李白愣在了岸上。
“来,”一个酒葫芦隔空抛来,“喝酒。”
熟悉就酒葫芦,恍若隔世。
“愣着干嘛?叫你不听话,这两年打仗打傻了吧?我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了,信不信我揍你?”
李白笑起来,“打就打,我可是青莲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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