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城

作者:温凉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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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无忌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
      楚语重新活过来之后,气还没喘匀,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到山顶上去找琉璃。
      宋无忌脸色阴沉,叱责道:“她有她要做的事情,一旦你阻止了她,这世上会死更多人!”
      楚语挣扎着站稳,转头看着宋无忌,轻蔑地笑了笑:“许多条命比一个人的命重要,这我当然知道,但你就那么肯定我是去阻止她的吗?”
      “不是去阻止她,难道还是亲自去送她一程?”
      “倘若琉璃死了,我不愿一个人活下去!”
      “你——”
      “我孑然一身,带着家破人亡的惨烈记忆孤独度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春夏秋冬,那样的滋味有多痛、多难以承受,你想象得出来吗?一场大火,就在你的面前烧起来,红色的火焰吞噬了我爹,我娘,我的弟弟和妹妹……”
      “可是,琉璃希望你活下去!”
      “如今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
      就在宋无忌默然无以应答间,不周山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楚语站立不稳,身体前倾,又重新跪倒在了地上,宋无忌急忙用自己的身体做屏障,替他挡住山口吹下来的寒风冷雪。
      天上风云翻涌,太阳的光芒已经被完全遮挡住了,周遭漆黑一片,脚下传来的嘶吼声越来越狂躁,结界松动,孽龙就要挣脱神力的束缚了!
      宋无忌心中陡然一惊,背脊阵阵恶寒。
      冰雪的山顶传来模糊不清的嘈杂声,是神和魔的抗衡开始了——
      “要不是你们这些凡人贪婪,相信有什劳子的‘如意宝贝’,削尖了脑袋往不周山城里挤,魔族就不会轻易收集到那么多的浊气令那条龙恢复元精了!”宋无忌一面怨凡人的贪婪招致来了灾祸,连楚语也一并骂了进去,但一面还是费力地将虚弱的人从地上扶起来,他让楚语抬起胳膊搭上自己的肩头,认真叮嘱道,“小子,不知还能不能赶得上见她最后一面,我走得快,你可抓紧了。”
      宋无忌携着楚语,未及赶到山顶,一个巨大的法阵就浮现在了半空中,他心里“咯噔”一下,顷时停住了脚步。
      十几道黑影凌空,他们利落出手,试图破坏神力结成的法阵。
      “快守住生门!”
      “看哪,魔祖的头颅就在龙背上!”
      “必须将魔祖的头颅带回去!”
      ……
      “当心东南方!”
      “焰央,为左护法清道!”
      ——焰央?
      ——焰央!
      宋无忌下意识要往后退:“焰……央?!”
      有人在喊焰央?那个传说中魔族历史上最强的战士?那个曾一人战退十万神兵、血洗南天门的女修罗?她……她不是早就寂灭了吗?
      宋无忌稍一慌神,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已出现在了他和楚语的跟前。
      白袍人看也不看宋无忌,目光只冷冷落在楚语脸上:“你说的就是他?”
      “不错。”红衣人点点头,转头先冲宋无忌笑了笑,“火精,麻烦你,借这凡人一用。”
      红衣人雍容俊美,想是翻遍天上地下也寻不出几个这等妖娆的男人来,宋无忌不禁看呆了,但意识到神态温柔的红衣人伸出手来拉楚语时,火精宋无忌还是很争气地回复了摇曳的心神,他连忙将楚语护到了身后:“别动,这个人是我的!”
      冷脸的白袍人闻言,立时怒目以对,暴呵一声道:“火精宋无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长生大帝无礼!”
      宋无忌闻言腿一软,连忙伏跪在地:“帝、帝尊饶命!”
      “借你的人一用。”
      宋无忌再抬头的时候,周遭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白袍与红衣带楚语到了山顶,纷纷扬扬的飞雪中,无数人影交叠奔走。
      蓝白的袷裳上遍是血迹,楚语跌撞上前,想在纷杂的人群中找到琉璃。
      “有一个法子可以救你心上的姑娘,愿不愿意一试?”红衣人在他身后发问。
      “你能救她吗?”楚语回转身,殷切地望着他。
      “我不能,但是你能。”
      “什么?”
      “七年前,你在渊山遇到一个人,他弹了一支没有名字的曲子给你听?”
      “……是。”
      “你记得那支曲子该怎样弹?”
      “……我从未弹过。”
      一架瑶琴凭空出现在红衣手中,红衣抱琴,温柔的面相忽而变得肃然:“弹不出那支曲子,不光是你和那个叫琉璃的丫头要死,就是人世间也将面临一场浩劫。”
      白袍走过去将瑶琴推到楚语怀中:“活着才能在一起,死了,姻缘就跟着一起死。凡人,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法阵的光芒渐渐暗下来了,生门方向似要被撕出一道裂口。
      风雪中传来一声哀嚎。
      楚语一阵心慌:“琉璃!是琉璃!”
      白袍紧紧拽住了他的手腕:“你要到哪里去?”
      楚语着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琉璃在那边!”
      白袍终于忍无可忍挥手给了楚语一巴掌:“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让你弹那支曲子,现在!立刻!马上!要不大家都得死,包括你的琉璃姑娘!”
      楚语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逼着他弹那支记忆中不甚清晰的曲子,他肯顺从,全是因为想救琉璃,那支曲子令他回忆起了很久以前那个下着小雨的早晨——
      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家了,他衣衫褴褛缩在渊山的凉亭里做着噩梦,梦里是灼烈的火和刺目的血,爹、娘、弟弟、妹妹在火焰中惨叫,他们的面容狰狞而扭曲……他在朦胧间听见了飘渺的琴音,琴音入耳,越来越近在咫尺,它时而激烈时而沉缓,犹如一把锐利的镰刀,将他心上丛生的杂念一一割除,他睁眼醒来,脑子里尚且一片混乱,凉亭外,有个黑色衣袍的人对着云气缭绕的深涧弹琴,他弹一支不知名的曲子,意境亘古幽深,足足弹了三遍,三遍,已够天资聪慧的楚语学会那支没听过的曲子,他听得入神,全然没有注意那黑色衣袍的人是何时离开的,甚至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深远的记忆里,他只记得那个孤清的身影,挺拔而瘦削,伶仃得好像被天地遗弃了一般。
      楚语闭上眼睛,仿佛穿越久远的时光回到了当初的渊山上,他轻轻压住冰丝七弦,很快就有泠然的琴声从他指间流淌了出来。
      红衣在入定的楚语身上布下一道保护的结界,然后退开数步,与白袍的紫微尊上并肩站在一处。
      “紫微尊上,这一局咱们要是赌输了怎么办?”
      “不是还有一个琉璃?那就只好让她死个透彻了。”
      “焰央来了——这或许不是那丫头死个透彻就能了结得了的事情。”
      “那就只好希冀这小子弹的是东皇的《镇魔调》了。”
      红衣笃定道:“是肯定是的,就怕他弹不完整。”
      白袍袖着手,合目仔细倾听了片刻:“……就目前来说,尚无错漏。”
      《镇魔调》奏响的同时,琉璃已经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额心,封印被释放出来,那枚封印像火种一样,给躯体带来了难以承受的灼痛以及撕裂感,而她鲜血披面,努力张眼看任何事物都是蒙着一层妖冶血光的,随着曲子的弹奏,那种生生撕裂、剥离的巨大痛楚感在减弱,她甚至从晕厥中苏醒了过来。
      “爷……爷……”她看到爷爷正抱着她,啊,也不是爷爷,是不周山城的地仙土地公啊,她想到这个的时候,难过得哭了起来,她抓紧了不周山城土地的衣袖,靠到他怀里低声抽泣起来,“爷爷、爷爷……怎么一眨眼你就不是我爷爷了呢……”
      土地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一直轻拍着她的后背。
      造孽——这真是造孽哟!
      尊神留下的封印将孽龙和魔祖的头颅重新压在了不周山下,也幸而楚语弹奏的《镇魔调》一音不差,琉璃得以捡回了半条小命,在山神和土地的悉心照顾下,她能走能跳,没有了大碍。
      宋无忌还记得那一夜,魔兵在那阵奇怪的曲调中灰飞烟灭,他匆匆赶到山顶,看到那些劫灭的灰烬中站着一个穿着紫衣的女人,她面对着深沉的夜色,呆立良久,最后转身一步步走下了不周山,她芳华万千,美艳非凡,却浑身魔气,明明已孤立无援,但所有人就都那么眼睁睁看着她踏雪下山,竟都不敢上前去阻截。
      焰央。焰央。
      其实单凭她一人之力,也够带着魔祖的头颅离开,但她当时并没有那么做。
      后来过了很多年,宋无忌听说,某一个星沉月落的时分,在昼与夜还不是太分明的时候,焰央沉睡在了大荒中的一株巨木中。
      《镇魔调》结束后,一切渐渐归于平静,不周山上的雪静静地飘落,而凡间却忽而大雨淹流,天地晦暝下了整整三天。
      宋无忌到山神府邸去看望琉璃时,她正对着镜子发呆。
      “喂,你还不下山?姓楚的那小子找你都快找疯了。”
      “……他没走?”
      “土地回他自己的庙里去了,你又躲在这里,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只好住在你们家一直等。”
      琉璃转头,指着额心长长一道伤疤问宋无忌:“我现在是不是特别难看?”
      宋无忌细细端详了一番,道:“你是个十足漂亮的姑娘,这点子伤并不严重影响你的美貌啊,不过……那伤疤实在还是有些吓人了。”
      琉璃沉默了半晌,好久才恳求宋无忌说:“你帮我个忙成不成?替我告诉楚语一声,花朝节那天,我在念桥上等他。”
      花朝节那天大早,天上下着一阵微雨。
      楚语匆忙赶到念桥,果见那桥上立着一道俏生生的身影:“琉璃!”
      雨有些凉,琉璃穿着一件灰色的披风,兜帽的帽檐压得很低,而且她今天还破天荒梳了一个平刘海,听到楚语的声音,她转头,侧过脸看他:“你还没有走?”
      楚语双颊微红:“我不想走了,因为……因为我喜……”
      琉璃打断了他的话:“你想说你喜欢我是吗?可是对不住,我对你却没有丝毫的真情啊。”
      楚语心间一窒,白着脸,睁大眼,讷讷道:“宋无忌跟我说,当时我被坚冰刺穿了心脉,是你,你答应用一命换一命,如果你对我……那你为什么……”
      琉璃转过脸去看缓缓流淌的河水:“那只是因为你救过我罢了。爷爷从小就教我,不要欠别人的东西,尤其是恩情。所以我救你,单纯是想报恩,希望你不要误会成别的什么。”
      楚语仿佛听见有一样东西碎在了胸腔中。
      “你走吧。”琉璃说。
      楚语心伤至极,惨淡不知所以,随后蓦然间反是忽然一声笑了起来:“我想要你说一句类似我心意的话,那样我就有理由不走了,可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绝情的人。”
      “你来这里原本就不是为了我。”琉璃望着灰蒙的天幕有些出神,“这天大地大,也就你一个傻瓜,又没到活不下去的境地,偏要来不周山趟这道浑水,这里没有宝藏,你当然不应该再留下。”
      楚语静默很久,然后他闭目转身走下了石桥。
      琉璃恍惚走在城中的青石巷道上,好多的姑娘换上漂亮的新衣服,提着花篮嬉笑着呼啸从她身边跑过去了,琉璃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被人撞疼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女娃儿,你怎么不去迎接花神?”
      听到有人问她,琉璃这才停下来张目四望,墙下笑眯眯坐着一位白须的老者,身上穿绛色暗纹的宽袍,看上去精神不错,他正拄着拐杖好奇看她。
      琉璃扯起嘴角客气笑了一笑,接下来不知该怎么回答。
      老者朝她招了招手:“小女娃儿,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琉璃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儿,才乖乖走了过去。
      “我脸上的伤痕,一定很吓人吧?”
      “伤痕?哪里有伤痕?”
      琉璃疑惑抬头望着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老人家和蔼笑笑,指着她身后说道:“那边有一缸水,你自己看看,很漂亮的一张脸,哪有什么伤痕?”
      水面映出一张光洁秀丽的容颜。
      琉璃惊愕睁大了眼睛,急忙转身去看在石墩上坐着的老人,石墩上空荡荡的,人已不在那里,她追出去几步,直坦的巷道没有老人的身影,她再一转身,就看见了宋无忌。
      宋无忌看到她不觉脱口惊道:“欸?你脸上的伤疤怎么没有了?”
      琉璃一把抓住他急问道:“你看到楚语了吗?”
      “没有啊。”
      琉璃推开宋无忌,急忙朝城门口跑去,她跑上念桥,想着还有两个转角就能看到城门了,而她不知道的是,桥对面亦有一人飞身跑来,他们在桥上迎面相遇,双双停住了脚步。
      “你刚才说过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你……你跑回来就是要跟我说这句话?”
      “不,不是,不周山城里虽然没有传说中的珍宝,但是有一个我十分渴慕得到的人,那就是你——我回来是想告诉你,我相信日久生情,我要留在这里,等到你同样喜欢上我的那一天!”
      宋无忌在石雕栏上显出身形,悬空着一双脚前仰后合笑得好不快活:“那真是恭喜你,你已经等到啦!”
      楚语还未反应过来,琉璃就嚎啕大哭着投入了他的怀中。

      河岸边的一座酒楼上,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正凭窗而立。
      红衣人指间把玩着一枝鲜艳的碧桃,他垂下眼睫,嘴角绽起一抹浅暖的笑意:“这蓬莱长成的花枝我虽喜欢,不过丢也就丢了,你还捡回来做什么?”
      白袍淡淡瞥了他一眼:“让你也体会一下‘失而复得’的喜悦心情。”
      “若是你把欠我的酒一次还清,我想我会更喜悦。”
      “哦,那还是不妨告诉你真话,你手里的花,是我刚才随手在路边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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