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

　　城堡里夏洛特穿着华丽的裙子，光着脚丫走到城堡地牢的尽头。她曾多么幻想能体验拥有人类的双腿肆意奔跑的感觉，却被这双脚的疼痛打消了一切美好的幻想。地牢的尽头是城堡的地下河，一只海豚不知道怎么游了进来，卡在了地牢的牢口。牢头把它救下来，却没放走它，无趣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这可比听起来的暴力得多了。他们在王宫里受的气，全都撒在了海豚一条条□□的伤口上。
　　夏洛特给了牢头几片下了咒金币，特意来看望她那海洋的朋友。她在手心划出一个口子，如此苍白的她竟也拥有这样艳红的血液。温热的鲜血顺着手掌流下去，滴在海豚的伤口上。一滴一滴的，像绽放的冰花。
　　夏洛特的嘴唇轻启，喉咙里发出极细极轻的声音。伤口愈合的很快，可这对被囚禁起来的海豚来说，并不是值得庆贺的事：毒打，只会周而复始的重来。
　　铁通叮当的声音打扰了她与海豚的谈话。夏洛特猛一抬头，金色头发，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显然也吓了一跳。对于夏洛特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他的表现好像过于敏感了。事实上，可怜的他对任何人都过于的敏感。
　　“你来这做什么？”夏洛特和海豚交换了个颜色，她不愿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海豚嘴里说起的那一个，她要找的人。
　　那个穿着邋遢的男人没法，只好颔首开口。“请原谅我，我本来是要喂喂那只海豚的。”
　　“然后继续你残忍的‘游戏’吗？”她突然而出的咄咄逼人的声音回荡在这低矮的地下河道里。
　　“不！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喂喂他。”
　　“是吗？你对这鱼儿还真友善。”
　　“海洋曾经，对我也很友善。”
　　夏洛特全身上下地打量着他，半天没有说话。这个人恰当的敬语和他粗鄙的外表太不协调了。而那些外表也不过是外表而已，他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就连身上的气味，都是清洁过后干净的味道。一切都太不协调了。
　　“你脖子上的金链子是怎么来的？一个牢头可不应该拥有这样的东西。” 夏洛特红色的斗篷在这黑暗的地下河里显得格外耀眼。同样耀眼的是他链子上的金色钱币，因为忙碌而露在了外面。
　　“我不是牢头，小姐。”他仿佛任何时候都不为任何事情所动似的，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
　　“以你的处境，你真是出乎意外的礼貌。”这个姑娘说话有些像爱德华。近墨者黑么？他心中暗想。
　　他并没有理会她略带讽刺的话，而是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这是我的宝藏。”夏洛特走到他的身边拿起金币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纹路似乎因为经常擦拭，有一些模糊了。而且比她的记忆里看上去小了些。
　　“你曾死过么？”她的海藻般的长发，和她相同颜色的眼睛，还有那浅浅的酒窝，让这里的光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夏洛特巧笑，“因为，那是重生的符号啊。上头刻着的。谁给你的？”
　　“一个……有着蓝色头发的……女孩……”浮现出回忆里的小美人鱼让男人的思路渐渐清晰。他恍然大悟，金色的头发扫在他的额前，他弯起嘴角笑了出来，鼻腔里带出的笑声历尽沧桑。夏洛特也低着头笑了起来。十年前的记忆简直同时重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威廉。”手在裤子边使劲蹭了蹭，他正式介绍自己道。
　　“夏洛特。王子殿下。”夏洛特行了个礼。
　　“你怎么知道的？”威廉惊奇万分。威廉那惊讶的表情在夏洛特看来简直是对她聪明才智的侮辱。
　　“瞧瞧你，你那乱七八糟的络腮胡几乎遮住了你整张脸，可是你们那一模一样的鼻子，眼睛，颧骨……都在不停地叫着，‘我们是兄弟！’而且，我是你弟弟身边最亲近的女人，有什么事是我想知道却不能的吗？”那海豚在她的面前变得温顺了起来，夏洛特抚摸让它舒服的发出“呼呼”的声音。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地下室里简陋的廊窗，只有一半露在地平线的上面。在外头的碧海蓝天，和煦的海风吹拂下，这样的简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我很遗憾我们的重逢是在这样一个情景。”
　　“所以你究竟被禁锢了吗，我的王子？你被禁锢着，却能在这地牢里自由的行走？”
　　“他又何必费心关着一个行尸走肉呢？与其让我高傲地被关押，不如让我成为生活在无光的土地之下的蝼蚁。”
　　“但你的声音并不能让我联想到你所说的蝼蚁。”她弯过头，皇宫里恐怕没人见过夏洛特小姐这样的笑，就像夏夜里的月光。“而是，”她接着说道，“像一个隐藏在暗处的豹子。”
　　威廉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失态，却又无法对面前的这人鱼建起防心。他尴尬地笑笑，不敢再多说什么，向她流露出更多的心情。
　　夏洛特从他的铁桶里拿出一个苹果来，坐在岸边和海豚分着吃。“看来我多此一举了。你似乎并没有打算这样生活一辈子。”
　　“多此一举？”
　　“我是来给你希望的，但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很多很多东西，希望只是其中之一。你似乎为了某些事早已准备好了。”
　　“眼睛？你敢相信你看到的吗？”
　　“那就让我确认一下吧。”毫无预兆地，夏洛特亲吻上威廉的嘴唇。她的眼睛再度发出幽幽的蓝光。这一个吻是夏洛特接收信息的通道，却是威廉这数十年来第一次的解脱。这一个吻就像是他的避风港，他似乎可以在这沉醉中片刻的歇息，让他拿紧绷的神经和不停转动的脑子得以休息。
　　夏洛特的一丝笑容挂在嘴角，那是人鱼的笑容，不像人类，心里想着什么全都表现在脸上。谁也看不出，她这令人心动的笑容背后，藏着什么。“你会杀了黑王子吗？”她笑着问道。
　　威廉俯下身来，水中倒影里的他邋遢而肮脏，可怎么也挡不住眼睛里熊熊燃烧的火光。“为了胜利，我会付出一切代价，就算和魔鬼做交换，也在所不惜。”

　　夏洛特离开了地下河，外头的阳光一下子刺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海风拂过她的耳畔，带着西北方严寒的凉意，夏洛特不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父亲？”夏洛特下意识地问道。
　　“找个安静的地方。”风中带来海的声音。
　　走廊尽头高处的小瞭望亭简直是最好的选择。夏洛特的父亲的声音低沉得像是深海中的磁石与强烈的海流相磨而出的一样，迷人的沉吟声。
　　“进展如何？”
　　“我找到了那个金发男孩。正如你希望的那样，他确实是陆地上的王子。”
　　“做得好。你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父亲，事情有些复杂。他的王子之名已经被他的弟弟剥去了。他现在只是一个应该被关在地牢里的囚犯。”
　　“那么，救他。”说得完全的理所应当。
　　夏洛特懒懒笑道，“父亲，我不觉得我足够聪明去做这件事。”
　　“甜心，”这应是世上最无感情最无色彩最别扭的一句亲昵的称呼了吧，简直比让上帝去亲吻撒旦还要别扭。“你当然有足够的能力来完成这个任务，这也是我让你去的原因。”
　　“我以为你选我的原因是因为那个愚蠢的‘预言’。”
　　“你不相信它，我为什么还拿这个理由去说服你呢？”
　　“真是个固执的老头子。……不过，这个威廉王子似乎没必要我去救他。事实上他已经开始筹谋着些什么了，而且我能确定的是，这里将会有一场不小的战争。所以，我不认为他们任何一个王子会有空闲和兴趣去接受你的关于陆地与海洋的同盟……如果战争开始了的话。”
　　“那么，随机应变，作出对我们最有利的选择。”
　　夏洛特烦躁得没有答话。
　　“夏洛特你知道我们现在处于什么境地！我们没多少时间了。”听了这句话，夏洛特只好把顶嘴的话咽了回去。南北海洋的战争确实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南方海洋借着洋流的便利，已经疯狂地扩张到了夏洛特的北方海洋。
　　“哥哥和弟弟怎么样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想到家乡，心情总是低落到冰点。
　　“他们死去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耳边的风随这话音停下，空剩这无心享受的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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