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桂天成

　　李沐风面色阴沉，侍女们低着头上完茶后便赶快悄悄地退下，屋里一片死寂，李月秀低头不敢直视兄长，双手不由地攥紧床单。
　　“大哥，我错了。”
　　“说说你哪里错了？”李沐风的脸色不见一丝和缓。妹妹自出生起就没了娘亲，彼时他年岁尚小，面对卢氏的迫害尚难自保，妹妹也受了不少的委屈和磋磨，以致如今身子孱弱。后来他步步筹谋，终于除掉卢氏几人、彻底掌控了侯府，却终究无法弥补妹妹过去受过的罪，只能加倍对她好，可昨夜的事让他恍然意识到对妹妹他还是疏忽太多，让她险些犯下大错。
　　“我”，李月秀咬唇，她惧怕兄长才乖乖认错，可心里却不觉得自己昨夜的做法不对。太子哥哥那么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大楚爱慕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她若不努力争取如何能占得先机、拔得头筹。她当然看得出昨夜是有人故意算计，可那又如何，她还是第一次离太子哥哥那么近，只要最后能与太子哥哥并肩立在那至尊之位上，谁还敢对她流言蜚语！
　　“我太心急了，可是哥哥，现在宫里宫外都在传言，太子哥哥游历归来后圣上就会遴选太子妃。我心慕太子哥哥，想让太子哥哥知道我的心意，我不要看到别的女人成为太子妃。”心中的爱慕给了李月秀勇气，她抬头直视兄长，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李沐风看着眼前眸光闪烁的妹妹，脸带娇羞却又异常坚定的样子，膝上的双手紧紧握拳，深吸几口气，才勉力压下喷涌而出的怒火。
　　“圣上有无为太子选妃的打算，都不是你一个闺阁女子该关心的事。太子妃的人选，绝不会是你，你尽早歇了这份心思。”
　　“为什么？”跟兄长坦白心意，也是想着用归义侯府的势力助她登上太子妃的位置，可兄长这般言之凿凿的样子，让李月秀惊慌失措，“是不是圣上已经订好太子妃了，是谁？哥哥，你告诉我，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一定要嫁给太子哥哥，哥哥，你帮帮我，帮帮我。”
　　李月秀急得从床上站了起来，一时忘了对李沐风的恐惧，走到李沐风的轮椅前蹲下，拉着他的手可怜地央求道。
　　李沐风看到妹妹这副模样，心隐隐地抽痛，然而长痛不如短痛，日后他好好教导妹妹便是。
　　“我们归义侯府是后唐皇室的后代，即便如今的皇室对我们多有重用，你就真的以为这身份不尴尬了？外有后晋皇室余孽一直作祟，内有太上皇张皇后扰乱朝政之前车之鉴不远，圣上和大臣们怎会同意你进宫？别说是太子妃了，地位低等的嫔妾也不会从归义侯府一脉中选。”
　　“怎么会这样？我不信，不信”，李月秀用力地摇着头，否定着兄长的话，“我喜欢太子哥哥，对，只要太子哥哥喜欢我，圣上一定会同意的，他那么的看重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一定要娶我为妻的话圣上就不会反对了。我受封县君前，皇后娘娘召我进宫的那次，太子哥哥还同我说话了，那么的温柔，他一定也是喜欢我的……”
　　李沐风按住李月秀的肩膀，让妹妹的目光和自己对视，笃定地对她说着：“月秀，别傻了，太子殿下为人宽和，他不过是怜悯你的身世，念在表妹的情分上劝慰你一二句。太子殿下但凡有对你动心思的一丝可能，昨夜你就不会被单英桂的一个丫鬟给送回来。听兄长的一句劝，太子殿下不是你的良人。除了皇家人，其他王公贵族，你喜欢上谁，哥哥都帮你，必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一生得婆家看重、丈夫爱重。”
　　“可是，哥哥，我只喜欢太子哥哥。”李月秀趴伏在李沐风身上不停啜泣着。
　　“你还小，慢慢就会忘了。你会发现，除了太子殿下，这世上的好男子多的是。”李沐风抚摸着李月秀的头发，慢慢安抚着。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凭什么单英桂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待在太子哥哥身边，我就不行，我什么都不求，只要待在他身边……”李月秀口中语无伦次地呢喃道，也不知将李沐风的劝说听进去几分。
　　“归义侯的请安折子里，想恳请母后赐下两个嬷嬷教养其妹。”太子文聿谦看着皇上递给他的折子说道。
　　“嗯，李沐风这小子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少，性情也古怪，这人不好用。”
　　听了皇上的评语，太子沉思片刻，道：“替其妹请赐教养嬷嬷，一则承认其妹之过错，故需嬷嬷责罚并严厉教导，二则其母早逝，到底有碍县君婚事，有母后赐下的嬷嬷，谈婚论嫁之时面上会好看几分，归义侯示弱，反倒让人不好再计较。归义侯心机颇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初归义侯世子糊涂、继室狠毒，养成如此性格也不能全怪他，总归他还将唯一的妹妹放在了心上。”
　　“罢了，”皇上叹了一口气，“已经把他放书院读书去了，总不能将他妹子也一并带过去，放两个嬷嬷去归义侯府也好。”
　　“儿臣知道父皇的担心，归义侯在其父和卢氏的事上的确太过偏激，为世人所忌讳。但常言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儿臣倒是觉得睚眦必报比唯唯诺诺要好。”
　　“你呀，还是年纪小见识浅”，皇上摇头哂笑，用手指点了点太子带过来的东西，面色变得既是纠结又是烦闷，“这些暂且不要告诉你母后，省得她忧心，容朕想想再处置。”
　　“儿臣明白。”
　　皇上的决定，太子早已料到，这也是他没有直接处理，而是将所有调查结果交给皇上的原因。英桂那日抓住的两人，早已交代幕后黑手是淑妃，丝毫不出人意料的结果。太子没有直接拿着这二人兴师问罪，而是隐而不发，故布迷阵，留意宫中各方势力的动态，静待鱼儿上钩。淑妃、安妃、吴美人、慧昭仪……剥茧抽丝，最后挖到的是祖母在宫中的势力。太子心中隐隐有感觉，他查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祖母的手段、能力、抱负不逊色于大唐武后，当了近二十年的皇后，背后又有世家大族的支持，若不能查清楚她在宫中的布置，后果着实让人担忧。所以，太子将那日之事和查到的所有东西全盘交给父皇，作为东宫太子，他虽在皇宫却有很多地方不便插手。
　　“朕本与你母后商量好，明岁开始为你遴选太子妃的人选，眼下却是难办了。”皇上颇头疼地说着。母后到底还是不甘心，蛰伏这么多年再度出手，必定极难应付。译儿的事，他亏欠皇后太多，一边是母后一边是妻子，如何取舍都是错。
　　“太子妃身份贵重，家世、人品、能力，皆不可偏废。兹事体大，早作打算也未为不可，还可趁此机会探查祖母在朝中的势力。”
　　太子的考虑在理，皇上表示认同，却让一直旁听默不作声的文轩忍不住抬头侧目，望向太子的眼中带着不可思议。
　　皇上和太子何其的敏感，当然察觉到了文轩的目光。
　　“父皇和母后鸾凤和鸣，皇兄对未来的皇嫂就没有一丝遐想？”不应该啊，明明上一世里最后当了皇帝的太子对英桂是情根深种，即便英桂离世后，后宫依旧是不纳一人，任谁进言都不管用。现在的英桂虽与他听闻的不一样，但、呃，等等，单英桂现在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屁孩，太子没想法才正常。
　　文轩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羞恼，重生以来他太依仗上辈子的记忆了，而且那些记忆里许多都并非他亲身经历，耳听为虚的道理，他居然忘了。
　　“举国之力为你皇兄选的妃子，自然是蕙质兰心、才貌双全之人，为兄敬她、重她、惜她，她亦一般，此乃人伦常情，你再大一些就会明白。”太子认真地答道，只是语气里难掩好笑的口吻。
　　你等着，有朝一日，我必将今日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单英桂那丫头听，文轩心里默默咬牙。
　　文德殿出来后，文轩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皇兄刚刚为何要帮归义侯说情？”
　　“孤只是就事论事，朝臣只道父子纲常，嫌恶归义侯断情绝义，却不曾设身处地考虑过归义侯的处境。杀母之仇在前，又有十余年的陷欺压毒害，便是圣人再世，真的能毫无怨言地原谅？如若那般作为，到底是世人赞颂的大度，还是毫无原则地迎合俗世、沽名钓誉？孤不怕人不服管教，却惧他们趋炎附势、心无所恃。”父皇的考虑，太子明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朝廷需要以此为纲常教化世人。太子自嘲一笑，许是像父皇说的那样，他到底还是年轻，虽明了道理，心中却始终觉得不当。
　　迎合？当年他这个皇太子不就是处处迎合他的皇阿玛，孩童时聪慧好学，“五经、诸史、睿法骑射靡不博洽贯通，殚精人妙”，少年时依循皇阿玛教他的治国之道监国，让皇阿玛喜称“正与朕心相同，朕不胜喜悦”，可最后的最后，皇阿玛言辞凿凿地说“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此人”。那一刻他是什么感受，悲伤？绝望？似乎还有一丝解脱？他大概就是个一直没有摆脱提线的傀儡，幸好如今的太子皇兄不是他，如今的父皇也不是皇阿玛，文轩心中微微泛着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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