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桂天成

　　秋往冬至，转眼间嘉瑄几人来书院已经两月有余，除了一开始的风波外，日子过得还算“波澜不惊”。拜师的风声传了一阵，书院夫子中却不见动静，大家便知那是空穴来风，又有英桂先前的放话和墨家是暗中护持，自是没人再浪费精力在嘉瑄、英槿身上，也就是有人背后说一二句闲话罢了。
　　嘉瑄除了必选的科举课外，其余时间都在术科混着，完全沉迷在苏夫子和墨家夫子们的课上，交好的也几乎都是墨家弟子。英槿一开始很不认同嘉瑄的做法，耽溺墨家小技，将来哥哥即便进了朝堂也难有好前程。嘉瑄拉了殷仁做说客，才让英槿松了口，以三年为期再做定夺。英槿将主要精力都放在科举课程的学习上，偶尔也去修习绘画、棋艺两科。
　　三个新生中殷仁是最为逍遥的，大楚读书人对《诗》、《书》、《礼》等经书的理解与他上上一世所学所悟不尽相同，时常让他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奈何他如今年岁太小，又打定主意保持低调，否则还真想和书院夫子们论辩几场。外表孩子、内里老头的殷仁，常常混迹在射、御、数科，结交了不少诸子百家弟子。俊美的容颜、率直的个性、不俗的言谈，殷仁这个小师弟人脉圈的扩展速度让水瑶都啧啧称奇。
　　到了腊月年味渐浓，百姓家中开始用猪肉、羊肉或鱼肉来腌制腊味以作年货，街市上尽是卖撒佛花、韭黄、兰芽、胡桃、泽州饧的小贩，商铺竞售锦装、新历、门神、桃符、钟馗、狻猊、虎头及金彩缕花、春帖幡胜之类，“锡打春幡胜、百事吉斛儿”等吉祥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遇下雪之日，书院夫子便开筵饮宴、塑雪狮、装雪山、会亲朋、浅斟低唱；晴天无课之日，书院学子也邀朋约友、嬉戏游玩天街。
　　英槿虽第一次见这般热闹的年前活动，颇感新奇好玩，却还能克制点激荡的情绪。嘉瑄、殷仁则丝毫没有忍耐新鲜感，时常结伴在睢阳城中游玩，这两人，一个是第一次见识古代原生态的春节，一个是第一次有机会亲身体会民间春节，都倍感兴奋，直到大家一起打道回京两人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到底是个小孩子，平日里的老练狡黠也是环境所迫，宫中怎可能真的祥和一片，他和英桂的关系也未必如表面上一般和睦。对殷仁隐隐的忌惮稍稍淡了些，单嘉琛收回心神，继续和班安等人寒暄告别。因着单嘉瑄的缘故，墨家和他们的关系也亲近不少，回京前免不了有一番惜别。
　　殷仁敏锐地察觉到了单嘉琛的视线变化，瞟一眼单英桂，她只顾着和自己的马儿亲昵，全然没将心思放在这边。书院里大小场合一向是单嘉琛出面，单英桂从来都是以单嘉琛为尊，即便有异议也会私下里提出。且单英桂在书院里除了与水瑶是至交之外，与他人的交往都十分的随意，拜的师父乐科夫子方衡玉是个闭门不出的人物，殷仁几个至今都不曾见过。
　　这等做法，似乎不只是因为单嘉琛是兄长的缘故，更像是将单嘉琛视作了宴平侯府继承人。然单嘉琛只是已故世子的嫡子罢了，现任的宴平候单务翊正值壮年，不说日后，眼下就已有“继子”。单英桂，或者说是其母云将军的态度实在令人玩味。
　　战功赫赫之际辞官嫁人生女，又在边关危急时刻挂帅出征，即便两世都不曾谋面，云歌这个女人的非凡事迹，殷仁亦是如雷贯耳。她曾经的夫家宴平侯府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饶是殷仁一时也看不破，但直觉告诉他那秘密定与大楚多年来都不曾平息的暗流有关联。
　　殷仁心头略过各种疑问，也不过才片刻的功夫，单英桂回头的瞬间，殷仁面色不见丝毫端倪。
　　“何时去看母亲？每次来信都念叨着你，我要不给个准信，她心中定还挂念不已。”
　　“不亲眼见了我，柠姨放不下心来。”自打回京的日子定了后，单英桂便再难抑制思念，恨不得立马扬鞭策马飞奔回去。“回京后，我先与你一道进……过去。”
　　“殷兄，三妹，该启程了。”
　　拜别之后，单嘉琛一行人也踏上了回京的路程，不过两日功夫就回了京城。一进城门，英桂匆匆和单嘉琛招呼一声，就带着殷仁驱马离开。
　　“哎，三妹？仁弟？”单嘉瑄的喊声还没落下，二人就不见了踪影，迷糊地挠了挠头，还兀自奇怪地嘟囔道：“跑得这么急，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不是该先回家吗！”
　　白士及一早就被自家祖母接回扬州，此刻同行的只剩水瑶及单嘉琛的二三好友，彼此客套地告辞归家。英桂离去，自然是进宫拜见皇后，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旁人无从指谪英桂的做法，便是侯府许老夫人都得在明面上赞誉英桂。而且殷仁和英桂一道离开，更肯定了他们之前探到的消息。
　　单嘉琛看了眼马车中说话的单嘉瑄、单英槿兄妹，目光微微闪烁。果然，英槿早就发现了端倪，对殷仁的真实身份有了猜测，现在正给嘉瑄讲着英桂和宫里的渊源。扫见嘉瑄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单嘉琛的嘴角顿了顿，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半路兄弟。可以说是聪明至极，要不然也不会让苏夫子看重、墨家人服气，偏在处世上心思太过单纯。比方说，书院里有不少人都猜到殷仁是化名，嘉瑄也听到过风声，纠结不过一刻就放下了。他那点想法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认为殷仁是有苦衷不得不如此，还体贴地遮掩着不让殷仁为难，活脱脱地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样儿。英桂和皇家的关系，稍稍有点门道的人家都知道，他还真就不曾关注过，要没英槿给他解释，怕是会一直懵懂下去。按说，嘉瑄这样的性子，该是让他再放心不过，然而单嘉琛却不知因何缘由心中总是有些不得劲儿。
　　殷仁一路上被单英桂又催又赶，硬是将回宫的时间压缩成了平日的三分之一，快到宫门处方才停下，让他歇了口气。好在单英桂还知道规矩，没再急匆匆地往宫里去，理了理服饰才去了宫门口，出示牌子，慢步走在去仁明殿的路上。
　　“宫规森严，守着点才不会让人借故挑事儿。”
　　自打进了宫，单英桂就落后半步在自己身后，殷仁还想着这丫头终于懂事了一回，就听到她在后面说了这么一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趁着附近无人，语气很冲地回了一句，“放心，我在宫里的日子可不比你短。”
　　不会给你的皇后娘娘惹麻烦的，殷仁在心里默默补了这么一句。单英桂直到七岁都是生活在皇宫里，由皇后亲自教养，亲如母女的说法绝对不假。
　　据说当年云将军的胎相一直不稳，没有一位太医有把握能让云将军平安诞下孩子，几次进言，就怕到时一尸两命。云将军一意要生下这个孩子，怀胎八个月时的情形更是凶险，太上皇直接下旨让云将军住进太医院一旁的院子里。便是如此严阵以待，单英桂还是早产了，且十分孱弱。后来单英桂就被恩养在了皇后宫中，有赖太医院多年的精心调养才让身子渐渐康健起来。
　　殷仁这一世来的时候已经五岁，见到的就是生龙活虎、肆意张扬的单英桂，帝后宠着、太子护着，所有的皇子公主都要避其锋芒。想到此处，殷仁不由发自内心地敬佩皇后，她确实是位了不得的女子，牢牢拴着皇帝的心，亲自教导的太子和单英桂都是不可小觑的人物，便是对自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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