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要勉强

　　被盛赞深明大义伟女子的嘉妃娘娘打了个喷嚏，眼泪汪汪。

　　她用刚从裙摆上撕下来的昂贵绸帕擦了擦眼角，阴沉沉地望了还在一旁专心踩着脚边灌木给她腾出路来的小文臣背影一眼，明明是背对着她应该毫无感知的小文臣却立刻抖了一抖，坚决不肯转过身来，继续着他的事业。

　　年轻的文臣也没有比嘉妃娘娘强壮到哪里去。他虽然只是个低阶文臣在朝堂上算不上什么人物，家境却也不差，是清贵门第，又是家中独子千娇万宠地长大，虽则因为一家子都秉性正直的缘故他并没有被养歪，却也是个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子，别说把他扔到这种山崖下来了，就是让他一个人出门估计都能走错路找不回来，更不用提独自生活了。

　　他倒是聪明，生火砍柴什么的都学得飞快，虽然笨拙，至少有用。但在武艺上他是真的不行，带着嘉妃往山洞远处走想找到一条出路的时候就格外艰难，不敢把她留在什么地方怕野兽来，也不敢真带着她往些看不清的路上走怕野兽来，对着静默的嘉妃愁了整整一日后，还是默认了把她带上，只是挑路的时候就格外小心，尽力在她之前给她清除些障碍方便她行走了。

　　嘉妃随帝王出行，衣装自然是华美熠熠。山崖之下却都是好天气，和悬崖上的白雪皑皑截然不同。她原本想着把厚重的斗篷和外裙都脱下来方便走路，顺便还能多一些布条以备后患，只是都准备开始动手了小文臣却差点要以死明志，整个人红得想要就地炸裂，根本不能看到她穿的如此单薄。骄矜的帝王宠妃冷漠地看着他捂住自己双眼抱膝团在一边，轻哼了一声，还是如了他的意，把滑落到肩膀的斗篷扶了起来。

　　她心底发沉，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因而总想找个机会来发泄，偏偏小文臣对她恭敬又疏离，压根挑不出错处来，这股暗火也就一直悬浮在她胸腔里，冒着火花，却总还差一点才能融化开来。

　　“谢大人。”帝王宠妃高高在上地开了口，顺便弹了弹自己指甲上沾着的草灰。朝臣们对她又恨又敬，在帝王的独占欲下连看都不敢看她，她当然知道，也习惯了这样高贵冷艳的姿态，此时真的对这个救了她命的人摆出来，也是十分熟练，熟练到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小文臣无可奈何地回了身，凝着眉绷着脸，白~皙的脸庞显得十分沉郁。他依旧是不把目光落在嘉妃娘娘的脸上，只勉强地看着她身边的那块地，从喉咙里唔了一声，是在回应她。

　　他正在给一身华服的嘉妃娘娘清路，顺便思索着到底该往何处走才能走出这个完全看不到边界的地方。因崖下均是山岚，即使日光明亮清朗，远望也根本找不到能看清的人烟。此时他们所在之处俱是山林，灌木丛生，耳边都是飞鸟的鸣叫声，清脆又响亮，往山林深处看去，是一片黑黝黝，扔石子进去也毫无声息，什么也探不出来。

　　他还在想着是赌一把往这里面走，还是绕过去往山里看看，却被忽然飘到他鼻尖的一股香从思绪里惊醒了过来。眼睛一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说了一声“走”后拖着华丽长裙的嘉妃娘娘已经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他手腕拖着他往那黑色里跑了

　　。原本一个大男人是不该这么轻易被拖动的，但小文臣下意识地对那位骄矜的帝王宠妃再□□让，只感觉自己被她握住的那块皮肤滚烫，烫得他缩了几下试图挣开，被嘉妃娘娘狠狠瞪了几眼，又不敢真用力伤了她，踉跄了一下就被她带着跑开了。

　　虽然是文弱书生，但他到底是个青年男子，真跑起来是他带着那位已经顾不上长长裙摆的嘉妃娘娘跑，虽然不太明白现在的状况，但他脚步稍有停顿嘉妃娘娘就拿那双柔情似水的妙~目狠瞪他，小文臣心虚，并不敢真停下来。嘉妃娘娘也十分能熬，明明是跟不上他的，却也咬着牙提着裙子往前奔，轻轻掐在他手腕上的手指也始终不肯放开。、

　　因已经进入了那山林深处到处都是黑色，间或有雪白光芒透进来照着，小文臣偶尔回头也只能看见嘉妃娘娘抿着嘴唇神色平静的一张脸，有光色在她面上流动，跨过了纤长的睫毛，尽管她已经有些微喘息，体力大概也到了极限。于是他第一次这么识相地往后退了一步，在嘉妃还没有反应过来停下几乎要摔到他背上的时候手腕往下一滑，让她那吝啬地只用了两根来掐着他手腕的手指尖不自主地滑开了落下，又反手捏住了她掌心，直接把人拖了过来，往一旁的矮小山坡上滚去。

　　山坡下是细细的流水声。两个陌生的访客摔到它的身旁，这条河也依旧欢快地流动着，替他们掩盖掉了衣束摩擦间的声音。

　　小文臣用左手护着，点燃了他仅剩的最后一根火筒。

　　一片黑暗之下，因这几次动作完全衣衫凌~乱了的嘉妃娘娘终于被这光亮吸引松了口气，有些恼怒地瞪了一眼面色模糊的年轻文臣，低声喝道，“谢大人胆子倒是大得很，难道提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臣不知道。”小文臣也低低地回她，皱着眉头听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继续温和地解释着，“只是这里水流声足够掩盖一时的痕迹，臣想娘娘或许是需要的。”

　　嘉妃娘娘没有说话。她外裙是破损了好些，内里倒还没什么问题，只是差点滚落到水里去让她还心有余悸，因而并不能很快原谅这个原来也有鲁莽时候的小文臣，慢条斯理地打理着自己沾上了落叶的长发，好半晌才轻声说，“谢大人，没有看到我们身后跟着的人？”

　　“······”小文臣犹豫了一下，一时没有回答。

　　他并不精通武艺，耳朵也并不很好，但眼力因时常随着帝王出征锻炼了不少，确实也曾注意到离他们远远的地方时隐时现的光芒。那不像是自然产生的东西，每次他想着要不动声色地靠近之前，就会迅速闪灭，仿佛有生命一般。他看过怪谈，隐约觉得像是人的眼睛，或是侍卫的铠甲的反光，却都无法印证，因而也就一直把这疑惑埋在心底，不想说出来惊扰了嘉妃娘娘。

　　谁知道她比自己还要敏锐得多，看起来也不是刚刚才发现的，却一直若无其事地无辜模样。

　　这真是个聪明的女子，难怪帝王心喜。他在内心默默又念了一句，才有些迟疑地道，“臣有所怀疑，曾试探过，可惜一无所获。”

　　“谢大人真是太迟钝了。”嘉妃轻轻地说。她这几日说话时，还都是带着讥诮的高傲声调，大抵也是在和他赌气，不满于他过于恭敬的态度。此时不得不轻声说话时，即使内容还是并不温柔，就显出了帝王喜爱的那份缱绻和缓来，让还在那仔细听着的小文臣有些不适应地往后坐了坐，试图离她远一些。

　　寂静的两人相处，他这小动作当然瞒不过人。高贵的嘉妃娘娘嗤之以鼻，“你现在躲我有什么用。难道将来我们回京城之后，你还觉得有人会觉得我们两个清白吗？”

　　她说了回到京城之后。

　　小文臣僵直了身子，缓缓道，“娘娘还以为，我们有回到京城的机会吗？”

　　“当然有。”嘉妃头也不抬地回他，把自己的脚从他袍子下面抽~出来——方才滚落的时候没顾得上，她的鞋子掉了，掉下来的时候也是小文臣条件反射地把她护在了身下，伤没有受，就是此时调整姿势有些不方便，“不然你以为那些人跟着我们是做什么的？就看着我这个毫无价值的宠妃和你这个毫无价值的文臣怎么在这里过日子吗？他们没那么闲。”

　　她说完这一长段，突然沉默了下来，像是有些沮丧，“那些人，你应该也见过的。他们也是故意让我发现的吧。”

　　身处禁宫多年的嘉妃娘娘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人。她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是哪一支队伍，却非常熟悉那种无孔不入的被监视感，只是不清楚那是被谁派来的。

　　小文臣把手伸到背后偷偷地撩~开了自己衣袖，一边抚着方才因摔落下来护着嘉妃娘娘而撞了哪里的小臂，一边面色沉静地与她说话，“臣并没有真见过那些人。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还是个意外。”

　　嘉妃突然拉着他跑的那时候，是看见了一些不该让他们察觉的人吧。他被拖着跑起来之前，也有在眼角余光里看到和着不同寻常的风声改变着形状的灌木，其后似乎有人，但危险无比，他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明白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嘉妃忽然又凑近，小文臣的心猛跳了一下，被她伸过来的双手吓得一动不动，正好方便了嘉妃娘娘把他的手拖回身前，垂着眼睛给他把小臂上在荆棘间经过时戳上的硬茬子一个个拔掉了，一切拒绝都被她不容反抗地化解。小文臣想想刚刚又抱了她一次还握了她手腕，这些肌肤相亲已经够他死上一百回，也就破罐子破摔第一次不想去计较这些，由着她微凉的指尖在自己胳膊上来回滑动了。

　　“流落民间的妃子即使是没有私情，本身也是再无清白可言。”嘉妃道，语气十分轻松，“我本来也没打算活着回去。谁让运气正好，谢大人也掉了下来。想着还能有人陪我死在这里，还挺开心的。”

　　最毒妇人心啊。小文臣微微叹了口气，嘉妃娘娘也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容色如此明艳，让他几乎忽略了胳膊上的刺痛——这位给他拔~出刺来的时候可丝毫没有客气，不如说是在借此泄愤。

　　“但他们来了，却又不出现，非要看着我们在这儿怎么活。我也就不明白了，花奴到底在想什么。”

　　花奴是皇帝的小名。现在还活在世上的能叫他小名的人已经不多了。

　　而这一位显然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叫皇帝，有什么问题。真是个被宠坏了却毫无意识的小姑娘。年轻的文臣有些怜爱地想着，下一刻被自己活活呛住，不知道自己在那儿胡思乱想个什么，居然还能当她是未出嫁的小姑娘，那可是受帝王独宠的嘉妃娘娘，哪里是他家里天真活泼的小妹。

　　“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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