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要勉强

　　“你是贺静之。”

　　“是。”

　　“你是贺家的嫡长子。”

　　“······大抵是。”

　　“那你是我未婚夫了。”

　　章河清居高临下地站在榻前看那黑发白衣的青年，把手指压得咯咯响，是骨节交错间发出的声音。倒不是有心威胁这个不识相的傻~瓜，那人根本不知道怕是个什么滋味。而是她待在屋子里的时间太长，实在不耐烦，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软了，偏偏又不能离开，只能气恼地折腾自己的筋骨，很忧心自己再这么等下去，会不会像这个病秧子一样变得傻到无可救药。

　　她长得很好看，容貌明艳又娇~媚，年纪又很轻，生得也很娇，正是长成了的十六七岁年纪，是如十里灯火般明亮无人能忽视的美貌。而这位山野里长出来的小姐，除了毫无遮掩地将这可能招致灾祸的脸露出来之外，却也毫无对自己长相的自矜自傲，有时候还会因为有人盯着她看而觉得心烦，实在是因为这样的美在清风寨毫无用途可言。虽然她也知道那用途本来也不在这里。

　　管家说她的脸只能让名义上的夫婿看，那可以作为一个额外的惊喜——怎么说，山野里长大的粗~鲁的叛臣之女无论是在谁心里都不会是良配，那这样的情形下她能多出让男人心喜的地方，也许就能让原本大失所望的夫君有那么一点理由能给她一些虚无缥缈的宠爱。

　　贺家是极有可能履行这婚约的，但他们也更可能打心眼里并不能接受这唯一的嫡子宗妇居然是这样的出身，即使真会把她娶回去，可能也还是会把她当成一个摆设来放在明面上。

　　这样的未来，即使是盼望着她嫁到贺家去的父亲和管家也都曾反复地对她提及过，是既怕她对贺家子期望太高，又怕她对贺家子期望太低。能顺利地嫁过去，有一子傍身，做一个漂亮的摆设，能给章家留下一点血脉来，已经是万事足。毕竟她能活在世上长到这么大已经是交换后的结果，只要贺家能答应娶她，就能保她一命。

　　章河清能在清风寨自由自在活这么十多年，不是因为她的父亲喜欢待在这里，想要把唯一剩下的女儿放在山野里由他一人抚养，甚至任由她冠上寨中女主人的名头，而只是因为他只能把女儿养在这样的地方。暗中支持着婚约保住了章家人性命的那位大人物目标明确，就是要他把这样粗~鲁不懂礼节的女儿嫁到世家去做宗妇。

　　因而逃出上京的时候，在突然得到那位大人物毫无来由的保护后，有不少人都怀疑那位的本意并不是想庇佑章家，而是想在贺家身上做手脚。一代宗妇的选择对全族将来都有极大的影响，这也是世家默认的事了，不然他们也不会喜欢通婚，嫡长子代代传承下来，母亲的资质有多重要已经不是秘密了。而如果本来在上京世家中能排到前三的贺家不得不娶了个山野村妇当宗妇，即使作为弥补给下一代家主娶上多少贵妾生养子嗣都是无法找回的巨大损失了。

　　种种道理章河清也明白，因而才会觉得她自己亲手捡回来的这个病秧子，简直就是她的救星。

　　“婚约是定的贺家嫡子和章家嫡女。章家嫡女——”章河清用指尖点了点自己，“死得只剩我一个了，贺家嫡子原本是有两个，后来你陷入昏睡之后贺家算起来只剩下了你弟弟贺凝之一个，那是没办法。如今你醒来倒有了另外的解决办法，你是贺家名义上的嫡长子，娶了我贺家也不吃亏，反正你弟弟是要继承家业的。”

　　她话说得很流畅，也很理直气壮，然而这些话她也不是第一次说了，那虽然醒来了却一言不发的青年却并不理她，连句回话都不给。黑发白衣的青年靠在高枕上，长长的头发散落着垂在被褥上，他睁着一双温柔文雅的漂亮眼睛专注地看着别的地方，死活就是不肯把视线转过来看她，像是知道她身上有什么毒素一样。明明是沉睡了整整十年，心智还可能停留在十三四岁时候的孩子，却像是常年待在江南静养的公子一样气度高华，让人摸不着头脑。

　　贺夫人的安排如此明显，章河清还不至于迟钝到发现不了。

　　那位看起来弱质纤纤的贺夫人心性之坚强远远超过没怎么见过世家女子的章河清想象。在贺家家主还未确定传闻真~相的时候，贺夫人已经不顾一切地带着自己的人赶来了清河县，据说路上都没有坐马车，生生跑死了五匹她最心爱的西域赤霞橘，中途几乎没有停驻。最可怕的是，她从马上跳下来冲到贺静之房中去看他的时候，脸上妆容和头上的昝钗还都纹丝不乱。她是刚跳下马背就变回了容貌柔弱身姿纤纤的贵妇人，看不出半点攻击性。

　　管家说贺夫人身体虚弱，因而竭力生下一对双生子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动静，连贺家的家主宠爱身份高贵的妾室生育无数子嗣都无动于衷，手中握有贺家将近一半的家产和人脉，谁也不能动摇她与贺家家主基本持平的地位。也是因为有这位母亲在后支撑，那一双玉雪可爱的双生子才能在上京闯出无人能比的名声。即使是长子突然沉睡不醒被指中邪的恶劣情形下，她唯一的儿子还是稳打稳扎地成为了贺家的继承人，

　　然而这位不远万里赶来的慈母在确认自己生下的嫡长子是真的复生了之后，刚刚还眼神热切地怜爱着自己可怜的儿子，下一刻居然立刻就表现出了一个让章河清以为自己察觉错了的转变。

　　那娴静端庄的凤眼美妇人轻轻擦着眼角细细的水痕，温柔地说要章河清留下来照顾贺静之。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她是什么意思了。贺家是希望能把章家女摆脱不了的包袱转移到已经废了十年的长子的身上。自幼没有见过母亲的章河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是之前还隐隐羡慕着贺静之能有如此深爱的母亲，却没想到这样慈爱的母亲也会有偏爱的一个。

　　也许当年她是更爱长子的，也许她当年对两个儿子都是一视同仁的，然而如今她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次子。次子贺凝之前途光明，是既定的贺家继承人，除了章河清这个世人皆知的未婚妻污点之外，他无懈可击。而长子，他陷入沉睡前才十三岁，比起弟弟少了整整十年的时光，再想追上去已经是不可能，牺牲他来解决章河清，是两全之策。那位也该满意了，贺家可是献出了嫡长子去给章家女糟蹋，不是哪个世家都能出得起这样大手笔。

　　章河清没觉得自己吃了亏。

　　她原本就对未来夫婿持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捡这个病秧子回来就是图他美色，暗戳戳地想着能不能把人留下来，只是那人一直昏睡不醒才没来得及问。如今这个人被他的母亲塞到自己怀里，是再好不过。

　　虽然一开始她脑中还闪过了一些对贺家和贺夫人的失望，也还同情那位被家族抛弃了的贺家嫡长公子，犹豫着要不要接受贺夫人的安排，然而清风寨其实只剩她和鬓发斑白的管家两个人了，她若还想活下去，就应该接受这个看似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法子。

　　章河清找不到什么借口能拒绝，只能逼着自己再次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个可能还停留在十三岁心智的病秧子，是她未来的夫婿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十年把人都睡痴傻了，这个人如今清醒的时候多了，却不怎么说话，极少回应人的问话。若不是他还能对人的动作有反应，在抗争章河清给他掖被子的时候都能把自己挤到角落里去，章河清当真是要认真考虑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她都坦然接受这个可能是残疾的夫君了，这人却还害羞得要命，无论如何不肯她碰，要不是他还在恢复期爬不起来，怕都要以死相逼了。

　　也就剩长得还挺好看的优点了，生死不知地被人伺候了十年还能长成这样，尽管轮廓瘦削些，看起来也很虚弱，那双眼睛睁开之后简直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仿佛什么都了解一样，却连半点情绪都不~泄露出来。

　　十三岁的世家公子就有这么心思深沉吗？

　　还是只是她想多了，贺静之就只是什么都没想？

　　章河清歪着头看了看还是一言不发的贺静之，总觉得像是自己欺负了他，恶霸抢了人家新娘子一样有种莫名的罪恶感，忍不住叹了口气。对贺静之来说，他是昨日还才神采飞扬的十三岁，再次睁开眼睛就只能被家族放弃扔回这里来赔给她这个没什么教养可言的村姑了，他不能接受也正常。

　　然而其实贺静之并没有想这么多。

　　他只是觉得章小姐很眼熟，是他记忆中哪里出现过，绝对不能触碰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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