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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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〇八四章 至善之利


      初七日一整天,皇帝和百官一面商议对策,一面紧张等待各方消息。快马已经出城,往北、西、南三方锐健营求援。
      一些朝臣安慰皇帝:西戎军从东边来,说不定是之前包围云头关的蛮子还不知道两国议和成功,擅自行动。赶紧向北把使节团追回来,大家讲清楚,纯属误会一场,也就没事了……
      赵琚多么希望当真如此啊。然而这场误会实在太不美丽,他心里对西戎人怕到极点,昔年銎阳被围,仓皇出逃的恐怖经历再次重现,皇帝陛下经过最初的失措之后,在群臣面前,只能用疯狂的震怒来掩饰心中恐慌。百官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些手脚快的,趁着朝上混乱,偷偷溜回家收拾细软去了。
      无论如何,在太师与金吾将军主持下,城内布防总算迅速落实下去。除东和门重兵把守外,北安门、西平门均已封锁。都卫司士兵与禁卫军布满城内各处要害,内廷侍卫及理方司大批人手集中到宫里,保护皇上和太子。至于通往鸾章苑行宫的南定门,不过是个装饰牌楼,真正的门户,在南山口。那里有锐健营陵光卫五万士兵驻守,还有部分守护行宫的禁卫军。策府司正在讨论要不要把他们全部调进城来。
      求援的士兵尚未返回,东和门守军将对方射到城头的劝降书送到了朝会上。
      靖北王的劝降书,直接附在华荣皇帝授命征蜀的诏书后头。
      负责宣读的内侍战战兢兢开口:“夏祚衰微,率土分崩。苛政烦苦,官吏侵暴。生民之命,几于泯灭。朕应天顺民,受命践祚……”
      才念了几句,陈孟珏陈阁老指天高呼:“无耻之尤,莫甚于此!无耻之尤,莫甚于此!” 喷出一口血,当场气晕过去。翰林御史们拥上前扶起阁老,争相痛詈蛮夷。
      太师一把抢过那劝降书,跳到最后一段:“华荣靖北王喻告锦夏皇帝陛下及西京将吏士民等:我主既与赵氏约为兄弟,亟盼相见,请皇帝陛下及太子殿下移驾顺京,以享天伦,我主必翘首倒履相迎。今蜀北蜀东皆降,京畿已然归顺,有司仍归原位,民生多得安抚。兄弟之邦,自当以兄弟之义相待。锦夏子民,即我华荣同胞,岂复忍同室操戈,骨肉相残耶?……”
      宁书源牙齿咬得咯咯响,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言辞表达,吐出来的恰是陈孟珏那句:“无耻之尤,莫甚于此!”
      登时就要扯个稀烂,却被安宸拉住:“太师,陛下还没看。”
      哼一声,松手,指着理方司几个头目:“马上派人,把散在城里的这篇惑众妖言统统搜罗销毁!”转向自己儿子,“求援的人不必等了。传令下去,即刻起,宵禁、封城、死守!”望着底下一群人乱糟糟如无头苍蝇,压下心头惊惧,喝道:“西戎兵还没开打呢,自乱阵脚,都是废物!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策府司和兵部,一个时辰后拿紧急草案出来!”
      赵琚任凭国舅在那边发号施令,看罢劝降书,一脸呆滞坐在龙椅上。几天前才兴高采烈在和议誓书上盖了印玺,面前这劝降书的内容实在有点难以消化。
      “小安子……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安宸低着头,一咬牙,“这上边的意思,西京已经被包围了,要咱们投降。”
      “西京……被包围了……是真的么?”
      “陛下,小人不知。”
      恰在这时,一个宁愨身边亲信冲进来,朝皇帝跪下磕个头,却对宁书源道:“太师,许多早上从北门和西门出去的百姓,又陆续退了回来,说是坨口关跟盘曲关,都被西戎人占领了!这些人叫嚷着要进城,将军问:让不让进?”
      赵琚神经质般嘶声叫喊起来:“不许进!谁也不许进!”
      宁书源随即道:“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开城门。”还想跟皇帝说点什么,看见赵琚苍白的脸色,面向安宸:“让陛下好好休息,老夫随后再来。”
      行至大殿门口,忽听得后头一声呼唤:“舅父!”
      宁书源回身,遥望着外甥高高在上的孤独身影,默默点点头,往策府司而去。走着走着,想起那劝降书最后一段几句话:“……请皇帝陛下及太子殿下移驾顺京,以享天伦……有司仍归原位,民生多得安抚……”
      哼!好毒的蛮子。一场议和骗得西京毫无防备,如今却说什么只要皇帝太子投降,底下人保全富贵,不予追究。这劝降书若散播开去,明知道对方毫无信义,只怕也有的是人暗地盘算,等着在靖北王手下归原位吧……
      只是——太师好比太上皇,降如何降得?逃怎生逃法?守……又守到几时?
      片刻前还闹哄哄的大殿转瞬间变得冷清阴森,赵琚拉住安宸的手:“小安子……”
      从承晖殿出来,往紫宸殿走,身后跟着大群宫娥内侍。看见一队队士兵列阵排开,皇帝心下稍稍安稳。
      直到半夜,太师那边再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赵琚十分稀罕的失了眠,在寝殿内走来走去。伺候的人都退下了,唯有安宸陪着。
      忽然,“吱呀”一声轻响,一个人闪身进门,直冲到皇帝面前,扑通跪倒,抱着他双腿放声大哭:“陛下——”
      傅楚卿浑身泥浆血渍,说不尽的凄惨可怜,趴在赵琚脚下哀嚎:“微臣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七月初八。
      上午,子释起来后先绕着营帐溜达了几圈,又远远看了一回倪将军如何操练手下儿郎。
      后半夜下了一场雨,草地湿滑,散步时长生始终小心扶住他。接受倪俭操练的卫兵们,摔得全身是泥,往往直接被统领踹到溪水里,引起同伴阵阵哄笑。
      这些士兵有西戎人,也有夏人,除了面孔长相不太一样,乍看去,已经没什么分别。虽然经过了东北战场的洗礼,多数士兵还不是十分擅长山地战,蜀州特殊的地形气候也在不断适应中。子释知道,这是故意借着雨后泥泞搞特训呢。
      拍拍脑袋,想这些干嘛?眼不见为净,权当看摔跤表演。
      活动一阵,喝了半碗粥——野山菌撕碎了煮在里头,好吃得很。
      双胞胎陪着大哥散步、看摔跤、吃饭,然后四个人十分自然的围坐在营帐里。子归手边摆好笔墨,《正雅》摊开,翻到头天半途而废那一页,等大哥讲经。
      在大哥开口之前,子周偷偷瞥了旁边顾长生一眼。他不是带兵来围攻的么?怎么闲得好像郊游野餐?哼……
      子释喝口水,问妹妹:“该哪一条了?”
      “第二十八章,《君子箴四》:‘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君子有勇而无义,则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则为盗。君子喻于义,见利而思义;小人喻于利,见利而忘义……’”
      子归越念声音越小,每一句都勾起无数往事,干脆停口,望住大哥。
      子释支起下巴,愣了一会儿,看看另外三人,失笑:“怎么这么巧?”
      ——这一段,恰是当年四个人坐在楚州永怀县花府客房里深入讨论过的内容。
      若非子周相当了解大哥这项工作的进度与方式,简直就要怀疑此情此景乃是两个大的精心策划串通预谋,专为了动摇自己。
      子释想想:“我记得前头几条写得差不多了,子归你看是不是?”
      子归低头数数:“嗯,该第六条了:‘君子喻于义,见利而思义;小人喻于利,见利而忘义’。”
      “是了,昨儿只补两个训诂,后边刚要开头,便叫阿章打断了。正好,就从这句开始吧。”
      书上正文与注释,用了不同的字体。每一段正文分若干条,每条下的笺注又包括三部分:校勘训诂、各家集解、笔者阐发。前两项在补校过程中已完成概貌,现在做的主要是第三项。
      子释习惯性的侧着头,边想边说:“君子小人,前文已经辨析过,无需赘述。这句话,一般人理解,无非君子求道义,小人贪钱财。于是大家说着说着,不小心就把义与利分到两边去了。其实圣人早就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所以君子‘见利而思义’,是看到好处,要想想该不该拿,没有说一定不可以拿。非要装清高,那就是矫情了。小人也不是完全不懂道义,只不过利益当前,容易利令智昏,于是便见利忘义了。
      “——说到底,义与利本身没有问题;君子小人之别,也不在于爱义还是爱利,而在于面对利益的时候,脑子清不清楚,守不守得住原则,管不管得住自己的贪欲。”
      另外三个都是听惯子释说话的,很知道他这般开口发议论的方式。他一向人前说话无是非,也就在这三个听众面前,会不加掩饰显露好恶,给出评判。偏偏每当这时,骨头根子里那点书生狂狷文人酸腐气质必定发作,总不肯直着来,定要弯弯绕,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声东击西借题发挥以古讽今皮里阳秋……美其名曰含蓄。
      子周早就竖起耳朵等着了。经由子释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学生,恰恰养成了明辨慎思的好习惯。听见大哥发表观点,不由自主就会积极思考,联系实际,结合自身,探寻其中深意。于是他条件反射般想起了西京那些满口道义,实则见利忘义的朝堂君子们,本质上都是小人。
      子归提起笔:“大哥,这段写不写?”
      “这段?随便说说,开场白而已,不用写。”
      “哦……”

      子释说得兴起,敲敲桌子:“那么,为什么圣人要提倡见利思义,反对见利忘义呢?”
      ——呃?
      不能见利忘义,这不是天经地义么?还有什么为什么?
      一时连长生都被问蒙了,三个人面面相觑。
      说话人把问题具体化:“为什么面对好处,要想该不该拿?而不是能不能拿,想不想拿?方不方便拿,喜不喜欢拿?——进而言之,为什么人非要管住自己的贪欲?”
      子释本是个设问,但在他喝水喘气的当儿,子归已经答道:“我觉得……这和‘能杀而不嗜杀’的道理,是一样的。管住贪欲,归根结底,就是大哥曾经讲过的:守心。人如果不能管住自己的贪欲,必定被其反噬,沉沦不得善终。”
      另外两人点点头。
      “好。也就是说,圣人要大家见利思义,乃因为见利忘义是件危险的事情。注意了,并非追逐利益是危险的,而是见利忘义,即不正当的追逐不应当的利益,才算不能守心,才危险。因为见利忘义后,必定唯利是图,不择手段,最后难免众叛亲离,身败名裂。可惜的是,大多数人,看得见眼前之利,想不到终局之危。前人云:‘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此之谓也。”
      话锋一转:“如此看来,见利思义,不过为了避害。所谓‘义’,何尝不是‘利’之一种?”
      这时子周插话:“大哥,也有人不是这样的。”
      长生想:真是长大了,再不像从前那般毛躁。
      子释点头:“是有这样一种人,不必看到危险和恶果,已经把道义内化为自觉自愿的行为准则,作为信仰来追求,时时警惕以免自己误入歧途。他们见利思义,不是为避害,而是为向善,因此并不计较实际的利益。这种人,是真君子。”
      听到这话,子周想起了花照白、养父、生父、王夫子、席大哥……最后,犹豫着要不要加上自己。
      “这种人,哪怕面对再大的利益,也不可能抛弃心中道义,甚至宁愿付出生命的代价。因为他们求的,是心安,是坦荡,是值得。
      “他们中的多数人,往往不可避免有一个企图:生前无愧,死后留名。即使当时无法实现,心中也多半抱有这样的信念:流芳百世,后人景仰,历史终将给出公正的评价。这种信念,本是其内在驱动之一,所谓‘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可见,从某种程度上说,这里的所谓‘义’,于他们自身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利’?”
      “大哥!”子周有意见了。
      子释摆手:“利者,人情之所欲。有人求功名富贵,有人求仁义道德,都不过为逞其所欲。既是所欲,为何不能言利?圣人从来没有说过不要求利,不过是看怎么求,求什么样的利罢了。你不服气,尽可以回头也做一本笺注,又没人拦着。”
      子周噎住。
      子归蘸上墨:“大哥,这段写不写?”
      “这段?还没到正题呢,不做数。”
      “哦……”子归拿着笔举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写成,索性放下。

      子释摊摊手:“无奈这世上,伪君子尚且不多,何况真君子?因向善而向善,需要天赋纯良。能够为避害而向善,已经善哉善哉足矣足矣了。所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关键,在这个‘喻’字上。
      “喻者,告也,晓也。只有少数资质高潜力好的人,可以跟他讲道义,讲见利思义的好处和见利忘义的坏处,他能听懂,还能照做,这就算成了君子。而对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容易讲明白听进去并且起作用的,是‘利’。”
      拍拍长生胸膛:“这就是为什么,你们长生哥哥,在北边和东南州郡搞屯田种地,见效那么快——圣人有言:‘因民之利而利之,则劳而无怨,惠而不费’。短短数年,曾经的锦夏子民,如今基本都不折腾了。因为锦夏皇帝,只留给他们一个虚妄的道义名分,眼前实利,还须仰仗华荣朝廷。包括定远将军之降,蜀北蜀东所有形势变化,究其根本原因,都在这里。”
      没想到大哥突然举了这么一个例子。竟是不说则已,说就直溜溜捅到底不留余地,双胞胎表情有点僵。
      一阵沉默过后,子归慢慢道:“大哥,照你这么讲……我有个问题。”
      “嗯?”
      “你之前说,见利忘义,常有倾覆之危。所以见利思义者,多为避害。可是,这里提到的情形,见利思义的,多半是死了,那见利忘义的,反而过得很好……”
      子释点头:“按你的理解,确实如此。历来都有人抱怨,见利思义,未必得善终。见利忘义,未必尝恶果。善终恶果,也有各人标准不同,这是另一个问题,先放着不说。前面我们讲了,见利忘义,即不正当的追逐不应当的利益。你的问题,恰恰涉及到,什么是不正当的追逐,什么又是不应当的利益。”
      凝神思考片刻:“嗯,不太容易说清楚……这样吧,我先问你:如果一个普通的锦夏百姓,为了活命,放弃抵抗,掉头做了华荣的百姓,算不算‘见利忘义’?”
      “……”
      “拿不准?好,我再问一句:锦夏水师中郎将白祺,投降华荣,算不算见利忘义?”
      “当然算!”双胞胎同声肯定。
      “那么,我再问一句:锦夏尚书仆射李免,不但把议和搞成投降,还反过来帮着对方灭了自己的君主朝廷,算不算见利忘义?”
      子周霍然起身:“大哥!”
      长生伸手把子释揽过来:“这个不好,这是特例。”
      子释靠在他身上,笑了:“也是……乱七八糟,不能拿来做论据。”
      想想:“换一个正常的。比如靖北王麾下詹事庄大人啊,亲卫军统领倪将军啊,你们也都认识了。他们明明都是夏人,如今却做了西戎的官儿,算不算见利忘义呢?”
      “当然……”
      见弟弟妹妹只说半句,子释追问:“当然是?还是当然不是?”
      双胞胎想说是,心里却觉得无法这样简单断言。但若要设身处地转换立场去考虑,又实在有些不甘。
      这时子释缓缓道:“一个普通的锦夏百姓,为了活下去,投降做华荣的百姓,实在无可厚非。因为生存,是最基本的天道。再大的道义,也不应当剥夺人之为人这一点起码的权利。
      “那么和白祺一样,许许多多投降的锦夏官员,不也一样是为了活下去,为了生存么?这里至少有两点区别。第一、官员和百姓,身份地位不同,权力责任不同,利与义的标准,自当不同。第二、多少人像白祺一样,为了自己活下去,活得好,转身残害同胞——利己一旦开始损人,就是作恶之源。
      “至于庄詹事,倪将军,难以评说的缘故,是因为你们知道,他们所求之利和所持之义,与自己不同,并非一句简单的见利忘义可以言之。于是又回到问题本身:求什么样的利,持什么样的义,说到底,还是个人选择问题。呵……讲了半天,好像全是废话啊……不过——”
      停下来:“水。”
      长生一看,碗空了。子周原本就站着,正好拎了壶过来添上。
      子归瞧见半碗白水,问:“阿文阿章没带茶叶么?”
      “开始是带了的……”子释笑,“一说要出远门,韩大娘领着他们几个张罗收拾,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整整装满两大车。临走前一天,全让我指挥卸下了,走到路上才发现落了茶叶罐子。”着急议和的是锦夏,使者当然要赶时间,何况还带着若干礼物,是以使团成员人人轻装上路。
      “身外之物,可有可无……”从长生手里接过去喝一口,“这山泉水又清又甜,原不用委屈它泡茶。”
      子归道:“我看溪边长了几株迟茉莉,不如拿来泡水……”
      “是么?那倒不错。这花儿算是野花里头最鲜灵的了,久浸不变色,也好喝也好看。嗯,煮粥也相宜。”
      长生心道:“不是身外之物,可有可无么?”就听他又紧着叮嘱妹妹:“记得清早去摘,半开的最好。”

      喝完水,歇会儿,子释对子归道:“这回差不多该进入正题,可以准备写了。”
      坐定开讲:“刚刚提到,求什么样的利,持什么样的义,乃是个人选择问题。既是选择,往往择善固执,各行其是,说也白说。不过我想,总有些基本原则,是可以讨论的。我且说说看,你们听听能不能同意。
      “圣人曰:‘君子喻于义,见利而思义;小人喻于利,见利而忘义’,这句话,咱们从后往前讲。
      “不同的人,因其身份地位、教养学识、经验阅历、秉□□望等等不同,利与义的内涵亦不同,其中既有约定俗成的外在规定,也有自身选择后的主动追求。但是概而言之,一个人的利益在哪里,立场便在哪里。他的道义,也就在哪里。反之亦然。实在没必要硬去分什么利和义,重要的是怎么做,即:见利要思义,不能忘义。
      “见利忘义的起点,是损人利己。而见利思义的终点,是损己利人。不妨想想看,咱们见过那么多人,不管他们所面对的利是什么,所主张的义又是什么,谁在损人利己,谁能损己利人,难道不是一目了然么?
      “圣人告诉我们:‘小人喻于利’。既然如此,那就以利喻之。所谓以利喻之,说白了,其实是以利诱之,以利使之。然而别忘了,能诱之使之,同样的道理,也能以利安之。圣人曰:‘既庶矣,又何加焉?富之。既富矣,又何加焉?教之。’换句话讲,先要让老百姓安定下来,富裕起来,得到切实的利益,然后才好推行教化,号召大家做君子。由此可见,一个合格的帝王,一个称职的朝廷,至不济至不济,也要做到以利使民,以利安民,才站得住脚,否则迟早换人做。”
      心想:发展才是硬道理啊。虽说物质文明精神文明两手抓,无论如何先要大家都有饭吃,平安过日子。普及教育,开启民智,提高国民素质……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圣人讲‘君子喻于义’,不是说君子懂得孤立的道义,而是说君子懂得区分利益的种类,能正确选择所求的利益和获取利益的方法,这才是最大的‘义’。眼前纷纭之利,何其多也。利己还是利他?利家还是利国?利一时还是利终身?我以为,‘君子喻于义’的最高境界,是以最慈悲最宽容的道义来判定,如何取得最广泛最长久的利益——是可谓至善之利。”
      子周迟疑着反问:“至善……之利?”
      “对!至善之利!”明显感觉累了,本该一鼓作气慷慨陈词结束,头却隐隐疼起来。子释往下蹭蹭,闭了眼睛,抓起肩膀上那只手放在额头:“摁摁。”(全自动智能恒温声控按摩椅……)
      放低了声音:“能够不见利忘义,是做好人。见利思义,是做君子。至于不计身名,博至善之利,这才是做圣人。”
      徐徐吟道:“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圣人无私利。义之所在,即利之所在。天下之大利,即天下之大义。小人利己,毋利己而损人,斯可矣。君子利他,纵利他以求名,斯可矣。唯圣人循天道,守良知,博至善之利,求永恒之义……”
      子归小声截住:“大哥,太长……”
      “太长?前边都是废话,有最后几句就行。没了。”
      忽然轻轻一笑,自嘲:“子周、子归,想当初太师要逼我做圣人,封了忠毅伯,结果不过做个伪君子。倒是这回,唉——可怜你们大哥,被你们长生哥哥硬拖着,半推半就,赶鸭子上架,恐怕……要预备做圣人了……”
      长生板着脸,却也不反驳,十指不由下得重了些。
      子释轻拍他手背:“还好还好,只是做圣人,不是做菩萨。”
      两个大的面色如常,两个小的现今什么都明白了,顿时又窘又臊。也懒得再跟他讲什么至善不至善,嚷一句:“大哥!你……”拿着书抬腿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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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第〇八四章 至善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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