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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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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归山郭暗】


      蜡烛噼啪爆了一个灯花,屋里平静如水的夜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悠悠荡荡的波纹。

      我蓦地一惊,醒过神来,不由得微微一笑。这灯花爆,喜事到,说得还真是准呢……

      这几天,零零碎碎听了不少小道消息,蒙古额鲁特部苏勒王子得知十八皇子病危,特率部献药。说也奇了,自那以后,十八阿哥的病一日轻似一日,如今已是大为好转。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原来十八皇子染病的消息早就在蒙古诸部传开了,月余以来,各部不知进献了多少珍贵药材,荐来的“妙手神医”足够开家省级大医院了,可惜,再好的药,不对症也是白搭,苏勒拿去的仙人掌味淡性寒,可以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对十八阿哥来说,可比什么人参茯苓强得多。

      我笑吟吟地放下书卷,在针线筐里翻找到剪刀,轻轻抬手,剪掉了一小段烛芯。火光闪了闪,陡然亮了许多,素手轻抬,从书页间抽出一张小纸笺,凑到了烛火上,眼看着火舌轻卷,将它缓缓烧成一堆灰烬,散在了草丛里,才轻舒了口气。

      “……于手谕中欣欣然道:‘十八阿哥现今已有好转,想是断无大妨了。你们也可放宽心。朕一年迈之人,也仿佛获得新生一般。’朱批奏折及手谕发回京城时,皇阿玛御笔亲书封皮,上加一句:‘这是喜信!若像平常一样封固,你们拆阅起来太耽搁时间,所以就没有封上。’……”

      这张纸条在我的书里夹了这许多天,始终没有毁掉。初读时的欣慰喜悦,隔了这许多天,依然历久弥新。一向持重的康熙因为十八阿哥病情好转而一改常态,甚至破坏谕令的传递制度,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实上,康熙的子女中夭折的很多,特别是早年。这次对十八阿哥的病情如此重视,甚至说出“仿佛获得新生一般”,足见其老年爱子,舐犊情深。这张纸条,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康熙皇帝。对子女而言,他是君王,是严师,更是慈父。

      由于十八阿哥还没有完全痊愈,康熙决定停止这次行围,带领大队人马返回京城。为了避免十八阿哥病情加重,康熙特意命令随行队伍缓缓而行,一天的路程不得超过二十里。这样的速度,直接导致磨蹭了半个月,这一行人依然一步一停地走在回京的路上。

      不过也好。我伸了个懒腰,满足地轻叹一声。秋天的草原醺人欲醉,我还真舍不得离开呢……

      “呼”的一声,桌上的烛火急急摇曳,倏忽熄灭了。一阵寒风长驱直入,呼啸着卷入了帐篷,一下子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泠泠打了个寒战,急坐起身望去,帐篷门口立着一个黑影,正一动不动地掀着门帘,定定地站着,仿佛一具凝立的石像。

      我心中一寒,张口欲呼,那人忽然说话了,声音清清淡淡,一字一字,像在九尺深的玄冰里冻过:

      “十八弟,不行了……”

      苍茫黑暗的森冷寒意笼罩全身,我呼吸不得,剧烈地颤抖起来。哆嗦着嘴唇,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哽在喉头的好像是零碎不成句的呓语,又好像是突如其来的泪水。

      抖唇半晌,我颤声道:“已经好转了,你说的,你亲笔写的……”

      十三阿哥的影子在黑夜里格外的淡,他的声音寂然,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努力竖起耳朵,依然听不分明:“早上还好好的,中午急转直下,症状全都变了。急传的太医现在已经快到了,我抽个空儿来告诉你一声。若是……若是……你须得镇静,不可过哀。”

      一股怒火夹杂着哀伤,从胸中直窜上来,火辣辣地烧过。我浑身都在颤抖,锐声道:“不可过哀?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十三爷!亲兄弟危在旦夕,你现在过来告诉我,若是他死了,不可过哀?”

      十三阿哥默不作声。

      有一瞬间,他似乎并没有听清我的话,但我忽然发现,门帘在簌簌抖动,那岿然屹立的影子好像投射在水面上,无风自起波,层层跌宕,暗夜里漆黑一片。

      整个帐篷都在颤栗着,这样巨大的、浓烈的、铺面而来的哀伤。

      心脏好像被一个无形的大锤重重锤上,我猝然弯腰,张了张口,疑心自己会吐出一口血来。可是月亮出来了,如霜的月色映得地面明晃晃如同白昼,草叶泛着惨碧的颜色。

      是空的。

      帘子无声无息地放了下来。眼前这一小片月光,一点,一点,像融化的冰雪,终于消失不见。

      一切重新被黑暗吞噬。我无声无息地坐倒在地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死死睁大了眼睛。

      ==========================================================================

      帐篷里一团漆黑,门帘缝隙透出的光亮了,又渐渐黯淡下去,周而复始,不知几个轮回。

      侧过脸,茫然地望着那一星光芒,我愣愣的伸出手去,眼前那一小簇光点在我的指尖左右缓缓跳动着,仿佛触手可及,却始终遥不可期。

      看得见,摸不到。

      抓不住,放不掉。

      十八皇子薨逝的消息是碧云告诉我的。我看着她哀伤沉重的表情,一张一合的嘴唇,心里空茫一片,耳边听来都是寂静。

      多么像一场梦啊,十八阿哥这短暂的一生。我自那日起,再也无力支撑下去,颓然卧床不起。十三阿哥的叮嘱我还记得,他那样说,是担心我过于沉痛引人疑虑,还是担心反招来诟病?我却没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急怒交迫,口不择言,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他本已疲惫哀痛到极点的心,又禁得几次伤害?

      我又痛又悔,既哀伤小十八,又担忧十三阿哥,胸中时而滚热如沸,时而一片冰凉。浑浑噩噩,听不到任何消息,也没有力气多问一个字。白天夜里,睁眼合眼间,总是能够恍惚看见十八阿哥小小的身影。

      ……

      灿目的阳光下,他遥遥奔来,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神情傲慢中带一丝好奇:“你就是叶赫勒氏?”

      他展颜一笑,洁净的小脸如太阳花粲然绽放:“十三哥自个儿的骑术顶尖儿,只是不算个好师傅,不如我来教。姐姐这么聪明的人物,一定一学就会!”

      他笑容满面地望着十三阿哥,看也不看我,语气又是嘲讽,又是不屑:“十三哥,她一直都是这么没出息么?”

      他被我一句戏言逗得笑出了眼泪,几乎伏在了马上:“不好不好,只跑三五圈儿如何够数儿?我要请皇阿玛恩准了,让你参加今年的群赛,一举夺魁!”

      他第一次把凌云带到了我面前,马儿多漂亮啊,阳光下简直在发着光。他得意洋洋地吹嘘着,扯着缰绳儿使劲往我手里塞:“不是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么?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外加这匹万中选一的良驹,我就不信调教不出一个女巴图鲁!”

      他病了。是不是隐隐预感到什么,一样舍不得,还要见最后一面?明知我暗暗担心,却强忍着病痛,笑语安慰:“我这儿能有多大事儿,不过是感了风寒,将养两日也就好了。指不定你们还没到,我就先拍马赶上去了呢!”

      他猜到了我的心思,又是得意,又是替我担忧:“语禾姐姐,你为什么不留在草原上呢?”

      “良禽尚且择木而栖,姐姐,你挑了一根最难站的高枝儿哇。”

      “语禾姐姐,你不是个平凡女子,我也盼你有个不平凡的结果。”

      ……

      这是多久远以前的事了呢?如果很久很久了,为什么鲜明的像是昨天。如果才刚刚发生,那个言笑晏晏,又纯真又狡黠的孩子,他去了哪里?

      我在黑暗中泪水涔涔,恍惚间,好像又站在刺目的阳光下,欢欣鼓舞地骑上马背,高高的扬起鞭子,听着身后如影随形的马蹄声和清脆的童音。我没有回头,心中却是那样的笃定,多么久违的轻松!只觉得眼前的日子明净欢悦,一如眼前这片翠绿广袤的草原,头顶是万里蓝天,云霞奔涌,脚下是坡丘起伏,草浪滚滚。

      那时候我初次明白扬鞭放歌、纵情驰骋的快意,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好时光的短暂。“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曾经心有戚戚,我却未曾想起。

      泪水迷蒙间,仿佛看见那个笑容纯净的孩子,眼睛里闪烁着狡黠欢悦的光,欣欣然扬鞭:“追上了我,就算你赢!”……

      你跑得太快了,追不上了。

      我无声地张了张嘴,眼角,一滴泪水倏然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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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人归山郭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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