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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霞散成绮】
冬天对我来说,就意味着火盆、禁足与喝不完的补药。第一场雪后,胤禛以“山中太冷”为由将我挪回了别院。虽然不太情愿,但也识趣地没吭声。
正月底,康熙帝以御极六十年,遣皇四子胤禛、皇十二子胤祹、世子弘晟祭永陵、福陵、昭陵。圣旨一下,我就乐开了花,暗呼天助我也。
“小没良心的,见我要走就这么高兴?”他揽我坐在膝上,埋头颈间低声笑。
我酝酿了一会儿情绪,抬头哀哀道:“长别在即,一念及此,真真是食不下咽、寝不安枕。王爷若怜惜,务请携妾身同去,妾死亦无憾。”
他一怔,笑斥道:“什么死亦无憾,不伦不类。”又上下三路打量我,哈哈大笑,摇头:“食不下咽,寝不安枕?”
我也撑不住笑了起来,揽住他的脖子顺势靠在肩上:“了不起二三月也就回来了,十年八年都能等,还急这么一会儿?”
他抚着我的头发,半天没出声。我阖着眼快要睡着,他忽低声道:“等回来了,就跟我回家去吧。”
我顿时清醒,蓦然睁眼,静倚在他胸前不答话。他道:“立雪?”静默一会儿,失笑:“好,等我回来再商量。”
我紧紧闭着眼,感觉身子一轻,被轻轻放在床上,密密盖上了棉被。他抚了抚我的脸,熄了烛火,接着门轻轻一响,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却一夜未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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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抚远大将军胤祯疏言:西藏虽已平定,驻防尤属紧要。他报告了在西藏的清军以及西藏地方官员的情况。于是,朝廷决定:派满洲、蒙古以及绿旗兵,总共四千名驻扎西藏,由公策妄诺尔布置理定西将军印务,统辖驻茂兵马,额驸阿宝,都统武格俱参赞军务。
三月,大学士王掞先密疏复储,后御史陶彝等十三人疏请建储,康熙不许,王掞、陶彝等被治罪,遣往军前效力。
四月,台湾发生叛乱。起因为台湾知府王珍征收粮税苛刻,无故监押百姓,勒索钱财,激起民愤。台湾镇总兵欧阳凯、右营游击周应龙、南路营参将留景龙阵亡。匪首朱一贵等进驻台湾总兵官署和台厦道署,控制了台湾府治,领众一时达三十万人。
满朝俱惊,康熙震怒。十三贝子胤祥荐福建水师提督施世骠平乱。六月,施世骠奉命赴台。两次激战,大获全胜。闰六月初八日,朱一贵等人被俘,解送京师。
胤禛一离京,我就立马搬回了香山。这些消息零零碎碎传来,仿佛闻到了越来越浓的火药味儿。胤祥越发忙得不见人,中间只遣人送了几回东西,都是些银炭、中药,有时还有形形色色的小零嘴儿。陶泓出京办事,听胤祥说,赵瑾瑜现在跟着他。天气晴好的时候我去看了两回云姜,见她始终淡淡的,也就不再上门。
日子过得轻快,转眼已是夏末。胤禛四月底回京后,一直被台湾叛乱和山东盗案缠得脱不开身。我已习惯一个人住在香山别院,习惯了思念着他过日子。虽然偶有失落,却并不感伤。这段时间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我心知肚明。毕竟,离最后的日子已越来越近了。
我被隔绝在这一切之外,胤禛好像希望我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每回迈进小院,看到我悠然吃吃喝喝、翻闲书、睡大觉,他疲惫紧绷的神情都会一闪而逝,微微含笑的样子让我心酸。
也罢,本来就不是我能改变的事情,何必庸人自扰,更惹他挂怀?
也许实在太忙,胤禛一直没再说起“回家”的事。我乐得不提,整天悠哉游哉,提笔给香瑶写信,跟丫头们学女红打发时间,有时也跟后院的花匠学嫁接,兴致来了,遍翻古籍找菜谱下厨亲自做羹汤。四月槐花开时,还学着做了槐花饭,看大婶们在高高的杆头上捆把镰刀,然后伸到树顶上夹住花枝老练地翻转,一枝枝青绿满带着白花的枝子被撸下来,开过的花瓣纷纷扬扬如白雪飘下,落一身馨香。
初秋天气渐凉,胤禛道:“回别院去吧。”我知道回府的日子已不远,想说:再给我一段时间。看他疲惫揉着额头,一身倦怠的样子,只觉如鲠在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搬家那天,虽忙不乱,一切井井有条。别院我已是熟门熟路,下了车就一径往里走,由着管事的张罗安置,晓霜一旁照应。
小满跟在我身边,一路东张西望,稀奇得不得了。冬天她没随着来,头一回见这朱门高户皇家气派,难免兴奋。一时凑到水缸跟前看鱼,一时目不转睛地打量假山上的亭子,经过池塘,又忍不住凑到我身边小声道:“格格,荷叶还没谢呢。”我边走边笑:“那你待会儿划船去摘,晚上咱们煮粥。”她高兴得直拍手。
进屋迷迷糊糊躺了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起身叫人,进来的却是个陌生面孔的丫头。我怔了怔,道:“晓霜跟小满呢?四爷回来没有?”
丫头道:“回夫人的话,四爷现下还未回府,不过约莫快了。晓霜姑娘还在前面归置格格的东西,小满姑娘方才到园子里去了。”
夫人?
我有些呆愣。头一回被人这样称呼。下人的态度有时是一面最好的镜子,看来我的身份就算还没过明路,也已是半公开了。我心情复杂地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丫头小心翼翼道:“奴婢这就去找晓霜姑娘。”
“不用了。”我瞧了她一眼,又道:“你也去吧。”
看看天色已有些发暗,约是已近黄昏。胤禛待会儿回来必定先进书房,我还是去那里等他。打定了主意,我也没叫丫头,一个人推门出来了。书房不算远,不过尽是些曲径回廊。分花拂柳走了半天,眼看书房就在面前。门口不远不近站了三个小厮,有些眼熟,见了我倒似有些愣怔。
都是跟着胤禛的人,想必几时有过数面之缘。我瞥了他们一眼,微一点头,正要推门,身后有人压着声音远远叫道:“格格,格格……”
回头一看,原来是晓霜。也不知道这丫头打哪儿冒出来,正拎着旗袍裙裾,踩着花盆底儿气喘吁吁跑得狼狈。我噗嗤一笑:“这么急作甚么?当心摔你一跟头。”说着推门而入。
门吱呀一声应手而开,我含笑抬头,立刻石化。
屋里灯火通明,像开会一样坐了一圈人,此刻正一齐望向我。我泥塑似的呆立门外,木然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瞬间同时露出了各式各样的复杂表情。
三阿哥离门最近,满脸不加掩饰的愕然;五阿哥捏着一把折扇,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旁边这位略有些面生,好像是七阿哥,整个人都变成木雕了;九阿哥倚在花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扳指,一脸似笑非笑;十阿哥好像正待喝茶,抬着胳膊目瞪口呆僵在那儿,茶盅都忘了放下。
……我目光缓缓移至右首,触电般浑身一颤。
八阿哥坐在正厅右首,一双幽柔眸子平静无波,淡淡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晕得站不住,身子微微一晃。立刻有一双手臂扶住了我。晓霜颤声道:“格格,咱们走吧。”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几分哭腔。
我闭了闭眼,过了片刻才定下心来。强笑着屈了屈膝盖,久已未作,竟有些陌生僵硬:“给各位爷请安。”正待转身逃走,正厅左首一人缓缓站了起来:“小……语?”
我呆呆看着他,十四阿哥,这位两年来叱咤风云的大将军王。他黑了,瘦了,结实了,还蓄了胡子,如果不是那双与胤祥似极了的眉眼,我几乎认不出了。都说他们像同母兄弟,十年前或许像吧,这一身的意气风发,与现如今的胤祥却是两个人了。
这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正定定望住我,几分愣怔几分犹疑,几分难以置信,还有几分恍惚惊喜:“小语……是你?”
应该应声,还是装傻?
脑子里转风车一样疯狂掠过无数个念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含笑,三分讶异七分喜悦:“这位想是十四爷?却是稀客了。难得众位爷来得齐全,今儿个府里有荷叶粥,还请留下尝个新鲜。四爷说话就到,民妇先行告退。”嫣然一笑,伸手颤颤摸索晓霜,她默不做声扶住我,几不可见地发着抖。
两人几乎抖成一团,颤巍巍迈过门槛。我款款出门走下台阶,尽全力挺直腰背,膝盖却僵硬得几乎弯不下来。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又轻轻合上了。平平直视前方,眼前却一片白茫茫,好像起了漫无边际的雾。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屋的,一迈进门槛,就像游魂忽然惊醒,挣开晓霜疾走两步扑到床上,拉起棉被盖住了头脸。脑子里一片空白,黑暗中,只听见心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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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年台湾叛乱确有其事,不过胤祥举荐福建水师提督施世骠就是我编的了,为了表现几方势力勾心斗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