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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岫归旧颜】
秋意最盛的时候,接到了胤禛的书信,他们就要回来了。我开始打点行装,要在冬天之前回到京城,算算时间并不宽裕。
说是打点,其实根本用不着我操心,原本晓霜已极妥当,再加一个手脚麻利的小满,简直万事大吉。我的任务就是每天赖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美滋滋地享受小点心。晓霜做的桂花糖霜怎么吃都吃不腻。配上玫瑰露浸过的茶,都嫌甜的腻人,正好便宜了我一个。
下午日头正好,我阖着眼懒懒倚在竹躺椅上,伸手去摸石几上的小碟子,一边往嘴里塞梅条,一边高声唤:“晓霜,昨儿个剩得半只鸭子呢?还有小满她爹送的鹿脯子肉,你倒是腌上了没啊。”
没人应声。难道还在歇中晌?我正欲起身,忽觉有人,揉眼一看,院子门边站着一个青衫布衣人影儿,正默默看着我。
“陶泓?”我惊喜,三步两步冲了过去扯住他的衣袖。
“立雪?”他怔怔,“真是你?”停一停,面色迟疑:“这才年余,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我顺口问:“什么样子?”他摇摇头:“又贪馋又懒散,真像变了个人。”
我一窒,险些背过气去,狠狠甩开他的袖子:“一见面就气我!”
他细端详我,微笑:“气色倒是好了很多。”我哼了一声:“是吗?没被您给气白了脸?”他又笑:“这般富态,倒不至于。”
我气道:“走走走,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他踱着步子进屋,回身笑得更加开心:“那可不成,四爷和十三爷说话就到,我还要回话儿呢。”
我一愣,这才想起问:“你这是打哪儿来的?”他敲敲桌子,含笑道:“茶呢?”
没辙,我乖乖起身去给他泡茶。他喝着茶出了一会儿神,问我:“你可知道去年两广那边建了个商会?”我摇头道:“这一年多两耳不闻窗外事,就忙着吃喝玩乐。”他“哧”地一笑,顺手放下茶碗:“那边的商人算盘珠子拨得响着呢。这些年那块儿的生意一直不见起色,去年冷不丁想出个‘公行’,叫什么‘十三行’。这下愈发了不得,两广那摊子竟是要垮掉的光景了。”
我恍然明了,原来他是领了个闲职做幌子,正经是为收拾摊子去了。细问那“十三行”,顿悟:原来是个商会联盟。不过意外的是,这个商会还兼管海外商业贸易。比如负责办理外商货物报关纳税,代理外商发卖、收购货物。外商到广州,还必须与公行联系,受其管束,住在商馆内,不准在广州自由出入和过冬,不准携带妇女,不得随意奴役中国人。
“这是好事嘛。”我脱口而出。
“好事?”他皱眉,慢慢撇着茶沫儿,“货原本就走得艰难,这下两广更成了铁板一块。我看悬了。”
我问:“两广总督是谁?”不问还好,一问他又叹气:“杨琳。”顿了顿,再叹:“十爷的门人。”
话题到了这个地步,就不是我能置喙的了。不过活水比死水好,但凡为商者尽都明白。事实上,也是真正接触了这些东西,我才知道清朝并不是绝对闭关禁海,海内外民间贸易往来还是很活跃的。我想了想,道:“于国家有利,就是好事儿。咱们得站得高些,才能瞧得长远。”
他微微一笑:“这个自然。”又上下三路打量我:“大摺儿原来还是没走的。”我气得肝颤,一把抓过他的茶杯,顺手将茶泼到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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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说话就到”,竟然让我一径等到深夜。晓霜她们早就睡了,我执意要等。在烛光下百无聊赖地写字儿,翻小说话本。夜渐深,眼皮慢慢沉重,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上沉沉睡着。朦朦胧胧好像有推门声,脚步声,有人抱起我,在耳边轻笑着说了什么。半睡半醒间微弯嘴角,我心满意足地依偎着这个怀抱,呢喃一句:“……你回来了。”声音含糊得自己都听不清,耳边的声音却低沉清柔,带着怜惜:“睡吧。”
于是放心,沉入梦里。
隔日便启程,路上不快不慢,十二月初抵京。天气已冷得很了,进城时候正是夜凉,事先传了话儿不必接,所以门上静悄悄只站了数十个下人。虽然裹得像个球,走下马车的时候依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胤禛立刻敏锐地发觉了,转头对管家简短道:“都备好了?”
福伯已告老,现下这位管家我并不认得,四十来许,乍看木讷寡言,再一眼,却看到一双深幽平静的眸子。
我心里叹:他调教的人身上,总会多多少少带些他的影子。这也算有其主必有其仆。转转念再一想:那我算不算他的人?
一想到这儿,不觉愣怔,脚步也慢慢停住。他走了几步远,回头看我,抬眉:“怎么?”我忽然双颊通红,匆忙几步追上,低头支吾:“没什么……瞎想呢。”
他倒停了步子,面色复杂,眼中诸多情绪,飘忽不定:“你不想搬进来?”
我慢慢抬头,仰视牌匾上烫金大字,下意识点头,接着又摇头:“住这儿离你近,可是不自在。叫我说,还是自家小院儿自在。”
他站着不动,静静望着我。灯笼亮晃晃照得灯火通明,府门口里里外外站了数十号人,却十分整肃,悄没声息。大家都盯着他,他却一动不动盯着我。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他却恍如未觉。
“去香山别院。”正满心疑问不安,他却忽然开口。我惊呆,愣愣看着马车踢踢踏踏转了个方向,迎着我们上车,在下人们沉默恭敬的送行中扬长而去。
“这是怎么了?”我坐在马车里,还有些怔忡。他没说话,环着我的胳膊紧了紧。我推了推他:“你也去?那明儿个早朝怎么办?”城门开时早已天光大亮,说什么也赶不上五更天的早朝了。
他阖了眼,道:“再说吧。”神色似倦似惘。我拿过靠枕,他斜斜倚在我身上闭目养神,久久沉默。蹙起的眉心不知凝聚着什么,冷峻的眉斜飞入鬓,鬓上更淡的霜华萧索,却依然光华闪烁。
终于忍不住还是抬手,抚过他鬓边沾染薄霜的发丝:“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何苦啊?”他伸手覆上我放在他鬓上的手,手心暖暖的,教我的手也暖和起来,他轻轻的笑:“不是使性,你知道我的,在别人面前,我难得这样一回……”眸中映出点点柔光,“我想着,能陪你由着性子一回,哪怕一回,也是好的。”
我忍不住笑了,握着他的手轻晃了晃:“你啊,就是说的好听。”抽出手来,边捋着他衣领上的绣金盘龙云纹皱褶,边道:“反正咱们两个总这样,长长久久在一块儿……别的什么都是其次——对么?”
他闭上眼,握着我的手愈发紧了,唇边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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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泓也跟着到了京里。说是述职,其实又是个幌子。具体忙些什么我既不提,也不问,却不能不挂怀。我的忧虑迟疑,陶泓其实也知道,总会或多或少告诉我一些外面的事儿——这个任务本来是胤祥的,但十三贝子早就忙得不见了人影儿,我怀疑他的福晋也见不着他几回面。但陶泓只肯隐隐约约若有似无地淡淡讲个大概,与胤祥坦率直接、知无不言的性子比起来,琢磨陶泓话中真义实在是个技术活。
最近的好玩事儿发生在朝堂。十二月中旬,诸王大臣以皇帝在位六十年,请行庆贺礼。其实这个话茬今年正月里就提到过。康熙谕示:现在西陲用兵,军民劳苦。山左东三府水发被淹,百姓处于饥馑之中。淮黄水大,仅能抢护。人心风俗未尽淳,官箴政事未尽理。此正君臣孜孜求治之时,庆贺之事著停止。
马屁拍上了马脚,不知这回又是谁遭殃?本不该多想这些,心里却终究磕磕绊绊,难以抹得干净。十月间,三阿哥胤祉之子弘晟被封为世子,皇五子胤祺之子弘升为世子,班俸均视贝子,这是极高的荣宠了。同是十月,又诏谕抚远大将军、皇十四子胤祯会议明年师期。
我们赶往京城的同一时刻,京里的一切也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就像火山爆发前静悄悄奔涌的岩浆。我不去问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也不愿直面过程。一切都是矛盾的,既希望早点结束,又但愿永远不要见到那一天。虽然每一个故事,都会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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